我赤着脚往外跑,身后绿蓉和阿福也都紧张地追上来,我已经有半年没见过师父,心中自然惊喜交加。
还没跑到大门口,便朝前方守门的小厮道:“快,把门打开!”
对方还愣着,我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越过他一把就把门给拽开了。
一出门,便见到立在门前的师父。
秋风萧瑟,几片落叶被风旋卷着,从他脚下刮过去。
师父身上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色僧袍,手上捏一串念珠,正阖着眼默念什么,听到我的动静,缓缓抬眸望来,眸光寂静,无一丝波澜。
我早酝酿好情绪,一见着他便百转千回地唤了声师父,抬脚奔过去,正准备认亲,却被他老人家不偏不倚地用指骨赏了个爆栗。
我疼得蹲在地上捂住头,委屈道:“师父,您……您怎么动手啊?”
身后绿蓉和阿福已经追上来,见状慌忙把我扶起来,就听绿蓉蹙眉冲师父道:“这位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阿福也担心地问我:“夫人怎么样,疼不疼啊?”
我从他二人的搀扶中挣脱出来,上前抱了师父的胳膊,嬉皮笑脸道:“师父教训徒儿天经地义,不知道师父打够了没有,要不再打徒儿两下解解气?”说完就将头递过去给他,态度十足地恭谨。
师父却不买帐,凉凉道了句:“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么?”
“师父这是什么话,师父生我养我十四年,把我拉扯大也不容易,我便是把自己忘了,也不能把师父给忘了啊。”
身畔阿福惊了惊:“生……生你养你?”
绿蓉也抖着嗓子道:“这位师父难道是夫人的……”
师父眼角一抽,嗔了我一声:“又口出诳语。”
我吐了吐舌头,道:“徒儿口误。”又向阿福和绿蓉介绍,“这是我师父,是养育我长大的人。你们别愣着,快请我师父到府里坐坐。”
绿蓉消化了一会儿,将脸转向师父:“这位师父……”
大约是师父的模样太惊世骇俗,她的眼光就像要长在师父身上一样。
师父淡淡道:“法胤。”
绿蓉回神过来,脸红了红道:“先前不知法胤师父身份,多有怠慢。”做出引路姿势,“法胤师父里面请。”
我忙拉着师父往里走,师父却没动,看了一眼我赤着的双脚,凉凉地问我:“鞋呢?”
阿福忙举起手里拎的鞋子:“这儿呢。方才夫人急着来见法胤师父,连鞋都给忘了。”说完把鞋放到我脚边上,道,“夫人把鞋穿上吧,天凉,别再冻着了。”
师父看了我赤着的脚一眼,又看一眼公子府的大门,收回目光后淡淡命令我:“把鞋穿上。”我听话地穿鞋,听师父又道,“穿好鞋,便跟为师回去。”
我的动作一顿:“回哪去?”
师父对我的反应不大满意:“自是回家去。”
我默了默,小心翼翼问他:“师父,你有没有看到我给写的信?”
师父点头:“看到了。”
我道:“那……师父应该知道,我……”略有些害羞,摸了摸鼻尖道,“虽然是个巧合吧,但我已嫁到了这里,不好随意跟师父走。”
师父原本平淡的脸转瞬结上了一层寒霜:“方才还说认我这个师父,但依为师看,你在这里,早便乐不思蜀,哪里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我嘟囔了一句:“我本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连长梨这个名字不也是师父随便取的?”
见师父眸光一凉,忙道:“师父大老远过来,一定累了,便是真要走,也先进来喝杯茶再走。”又道,“徒儿想死师父了,有许多话想跟师父说。”
师父却不为所动:“你心里在想什么,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为师已在城中订了客栈,有话,随为师到客栈再说。”说罢就不容分说的拉上我。我太了解师父了,这个人说一不二,死脑筋得很,既然打定主意带我走,只怕也容不得我说不。我若想对付他,便只能先顺着他,等他放松的时候,再想办法说服他。
我打定注意,道:“那好吧。师父等等我,我去收拾收拾行李,这就随师父去住客栈。”
阿福急道:“夫人,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们怎么向公子交代啊。”
绿蓉也急切道:“夫人将这里当成什么了,这是公子府,岂能说走就走?”
我也不好向他们解释这是我稳住我师父的策略,看一眼他们,又看一眼师父,别提多为难。
忍不住求助地唤了一声师父,却听他对绿蓉道:“长梨的信我看了,无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这桩婚事荒唐透顶,恕我不能同意。而且,她本就非你们晋国人,也不必接受晋国长公主的指婚。”看了绿蓉和阿福一眼,“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说?”
绿蓉因师父不怒自威的气势有些退缩,努力挺了挺胸,道:“那……也得等我家公子回来再说。”
我忙朝师父点了点头,他老人家却道:“此祸是你闯下,你自己收场吧。是跟为师回去,还是留在此地,你自己说。”
我很想问他有没有个折衷的办法,但想到他的脾气,只好作罢。
他老人家从不对任何人抱有偏见和敌意,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刁难人,只是他只要认定一件事是错的,便一定要纠正过来,从不给人第二个选择。他认为我不该嫁过来,才会千里迢迢亲自跑来,他亲自跑过来,便是想要将我给带回去。
我相当为难,将在公子府生活的三个月和跟师父一起生活的十四年放在一起比了比,孰轻孰重,却是一目了然。我不愿做个不孝女,于是闷闷地对师父道:“师父,我跟你走。”
说完,却突然感到头部一阵晕眩,师父注意到我的不适,眸光一动:“你怎么了?”
我倒在师父怀中,虚弱地朝他笑笑:“徒儿无妨,不过是前两日受了些风寒。”
师父将我扶好,眉头动了一动,便打横将我抱起来,从这个角度看他老人家,额上的那枚朱砂印倒是很好看。
绿蓉忙挡在师父前面,凛然道:“你们不能走!”又对听到动静跑出来的护院道,“快,拦住这个人。”冷冷对师父道,“法胤师父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便休怪我们无礼了。”
公子府的护院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没料到会闹到这种地步,急道:“你、你们别为难我师父!”
师父却丝毫也没有惧色,沉声冲他们道:“让开。”
我的手撑在师父的胸前,头疼得愈发厉害,虚弱地唤了声:“师父……”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师父和围困我们的护院互不相让。
突然听到一个凉凉的嗓子:“怎么我才离开数日,便有人敢到府门前放肆?”
我的眼皮一跳,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便看到无颜正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今日早晨接到他的信,说明日才能回来,怎么突然提前了一日?不知何故,看到他提前回来,我突然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看他,也忍不住在师父怀中挣了挣,想让师父放我下来,却被师父揽得更紧。
我虽未抬头,却直觉有道目光落到我身上,像是锋利的刀片,割得我好生难受。
绿蓉惊喜地唤了声公子,而后朝他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又询问他应该如何是好。
他却挥手屏退了那些护院,缓缓走到师父跟前。
我垂眉敛目地盯着他脚下那双黑色的软靴,不敢与他对视。
他开口,语调有些冷清,却十分客气:“在下无颜,久仰法胤师父的大名。若府上下人有什么得罪的,还望法胤师父不要同他们一般见识。”
师父只简短道:“无颜公子,久仰。”
无颜道:“法胤师父既来了,不如过府一叙。”语声含笑,“请。”
师父道:“不必。”看我一眼,“丫头风寒未愈,我带她去看大夫。”
抬脚要往前走,却被一把折扇给挡住了,无颜的声音里仍带着笑意:“阁下怀中的丫头是在下的夫人,她身体有恙,便不劳烦阁下了。”说完,一把将我从师父怀中拉下来,我一落地,便被他揽住腰,稳住了身体,我在他怀中抬头,便撞上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他眼睛没离开我,话却是对师父说的:“在下已数日未见夫人,若是阁下这般带走了她,在下又该如何解这数日的相思之苦?”
我吞口口水,问他:“你不是在外地么,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的眸子仍然深不见底,语调温柔,神情却有些凉:“为夫连夜赶路,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喝。”微凉的手指扶上我的脸颊,问我,“在家可还听话?”
我咳了一声,避开他眼光,师父面前,他却问我这样肉麻的问题,自然有些令人脸红。
又听他淡淡吩咐:“阿福,你去请徐郎中来一次。”手搭上我的额,“额头这样烫,还穿得这样单薄,也难怪伤寒要找上你。”
我张了张口:“我……”
他却没理会我,对师父道:“法胤师父,请吧。”
师父凝眉看了他一会儿,就在我以为师父会拒绝他时,听师父回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