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有比半夜鬼点名更刺激的事情吗？
当然有了！
那就是你精心准备了一个不怎么恭敬的圈套，把死鬼给勾引出来，还信心满满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结果他却把你看得比空气还透彻的情况下。
“我就知道！”我取下了已经失去意义的面具，摸了摸脸，“哪里有女大学生，哪里就会有你这个老色鬼。别来无恙啊？段长老……”
“我像是能有恙的样子吗？”我眼前的轮廓冷笑道。他的形象渐渐清晰，看上去六十岁不到的样子，穿着短打马褂，没有脚，留着像是清末民初那种刚剪掉辫子留下的滑稽的齐耳短发。“你的记性不怎么好啊，不记得上次我们打交道的结果了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大方到放过自己送上门来的冤家。”他眯缝着原本就不算大的三角眼，轻蔑地瞪视着我，手里掂量着一些类似银元宝的东西，九成九是我刚烧给他的。
“除了锡箔，我还准备了一些别的东西孝敬您呢！您老就不看一下？”我耸耸肩，只要他还在我的纯盐环内，我的境地就不算太绝望。
“哦！盐巴嘛？”他的眼睛眯得更细了。“后生，劝你最好马上放我出去，我可以考虑让你死得好看些。”
“如果我不放你出来，”我非常善意地提醒他，“你要怎么让我死呢？”
“哦，大概这样吧。”
一阵阴风平地而起，我怔怔地瞅着纯盐的圆环被吹得烟消云散，那老鬼再次发出“桀桀桀”的怪笑声，不紧不慢地向我飘来。
这下我是真害怕了，不过到了这份上，逃跑显然是没可能的，还不如拼一下，争取那么一丁点咸鱼翻身的机会，就算最后还是失败了，至少在我跳槽加入鬼门后，也会显得比较有面子。
于是我摆开架势，默念咒语，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或者说，是我打算摆开架势。
实际情况则是：我完全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逼近我，抬起了他那条瘦不拉几的右胳膊，同时伸出了五根长着黑色的、看上去又脏又恶心的尖长指甲的手指。
指甲没进了我的前胸，就像我的身体是豆腐做的一样，钻心的剧痛和恶寒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想要放声尖叫，但是我的身体却没有丝毫回馈。不过我的表情肌似乎并没有受到老鬼的控制，反正我觉得自己咬紧了牙关，眼睛则恶狠狠地死瞪着那老鬼。
“我勒个去！真没劲，你们这些个学洋人杂碎的家伙就是不知道变通，又臭又硬！”突然，老鬼露出一脸兴趣索然的样子，悻悻然地收回了手。“活活撑死好玩啊？！”
“咳！咳！”取回了身体支配权后，我剧烈咳嗽了几声，接着马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吸气，同时心忖：好你个老鬼，敢情你是玩我啊？不过我的臭嘴还是冥顽不灵地想要维持自尊，略带颤音地回击道，“抱歉，段长老，我是直肠子！假装害怕这种事情，我做不来。”
“假装！你说假装？！”他阴阳怪气地笑道，“你不害怕就有鬼了！咳咳……“这死老鬼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语病，他咳嗽两声，继续说道，”后生，老夫也算是过来人，给你点忠告，很多时候要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否则，等死了别后悔！”
“是！是！您老教训的是。这么说，您老是不想弄死我了？”
“鬼门才不要你那么无聊的家伙！”老鬼瞟了我一眼，“看在这些银子的份上，饶你一命。说吧，找我什么事？”
正如我对他的称呼，老段是鬼门的长老之一，虽然他平时的打扮像是民国初期的人，不过据我所知，他的鬼龄要久远得多，至少有好几百年了。在人间飘荡了那么多个年头，老段非常地见多识广，法力也异常高深莫测（这一点，我刚刚领教过），不过他有个毛病，就是好色，尤其喜欢年轻的女生，名副其实的“老色鬼”（只是我不是很明白连肉体都没了，干嘛还要那么好色），之前我和他有过一面之交，只是上次打交道最后闹得不怎么愉快，以至于如果这次他真的弄死我的话，我是不会觉得有啥冤枉的。说到底，死鬼就是死鬼，活人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们那虚无的脑海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东西。
“你还愿意帮我？”我甩甩头，努力适应一下从差点被弄死，到现在他还肯帮忙，这急转弯的形势。
“只要你回头再多给我烧点这玩意。”他再次掂了掂手中的银元宝，煞白的脸上表情有些许凄苦，“我在人间早没亲戚了，没多少人会烧钱给我。”
原来如此！看来我还能再得寸进尺一点，“话说段长老，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能否请教？”
“不能！”
“……”
“桀桀桀！说吧。”
“像你这样的……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冥府不是暂住的吗？最后总得去投胎，钱又不能带走。”
“后生，你懂个球！你以为谢必安、范无救之流真会几百年不上门勾魂？到时候还不是靠银子来打发！”
“那……不去冥府报到真的好吗？当孤魂野鬼真那么逍遥？”
“我乐意，你管得着嘛你？！再问，老夫可要……”作势他又抬起了右手。
“别！别！回头我给您老多烧点就是了！”我赶紧借坡下驴，“段长老……”
“叫我老段，什么长老不长老的，鬼门没其他门那么多破规矩。”
“是！是！段长……老段，我想向您打听点事，关于附近那个小区XX号住着的两个女大学生的……”我向他简单介绍了董一航委托我的来龙去脉，以及手头已经掌握的那一丁点信息，“您老有啥眉目不？”
“你还真问对人了！”老鬼露出猥琐的笑容。
对于这个回答，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所以我没有插嘴，继续洗耳恭听。
“你刚才告诉我她们俩叫啥名字来着？哦，对了，那个姓董的女娃，我不喜欢她，和你一样，无聊闷骚包，成天搞一些歪歪道子，又不正式拜个师。她倒真是好几天没回来了，你最好去找你们巫门的长老打听打听，搞不好被和谐掉了。”他竟然还懂的什么叫和谐，“她的事我不大清楚。不过那个姓陈的女娃，倒是有意思得很。”
我有点失望，我要找的是董云欣，陈芸管我鸟事，不过我还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嘿嘿！这女娃很喜欢运动，那种在家里、床上做的。”老谢再次发出了笑声，只是和之前种阴阳怪气的完全不同，放肆且猥亵，“你懂的。”
“我明白了，继续。”
“切！没劲，不懂风月，怪不得那警察女娃看不上你。”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笑得更猥琐了，“大名鼎鼎的杜大侦探，公安的鹰犬，你比你自己想的可有名多了！”
晕，这下不大妙了，我倒不是担心我自己，只是我不能让六扇门的人觉得凌大小姐和我走得太近，这样会把她推向尴尬的处境。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轻咳了一声，示意老鬼快点继续。
“她和很多男人都那个过，这要是在我活着那会，这女娃要么进青楼，要么就被拉去游街。”
“都有哪些男人？”
“我不认识，我又不关心，我只要有好戏看就行了，嘿嘿嘿！”
“那不等于没说吗？老段，看在银子的份上，你总得给点有用的料吧？”我又开始有点焦躁了，我花了那么大工夫把老鬼招出来可不是来听荤段子的。
“让我想想……对了，当中有个小哥是送快递的。”
“哪个公司的？”
“这我哪知道？”
“那这小哥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昨天刚来过。”老鬼稍微想了想，答道，“那小哥人挺帅，小白脸一个，功夫也不错，瞧得过瘾那！要不是有门规，我真想上他的身。”
“打住！还有别的什么吗？关于董云欣的，比如她具体在研究什么？”
“蛊术、降头、巫术，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具体点。”
“说不清，她不在这练，我听她们聊天时说起她在别的地方有间什么‘实验室’的。”
“实验室？！在哪？”我一个激灵。
“不知道。”老鬼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对“实验室”这个名字那么敏感，他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然后问道，“现在啥时辰了？”
我看了看手机，然后告诉他，差不多丑时过半了。
“后生，今天就到这吧，老夫还有要事要去处理。记得给老夫烧钱！”说完，毫无征兆地，他突然便消失在了阴影中。
“我靠！这偷窥狂的死老鬼。”我在心中暗暗咒骂。不过这次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我得到了两个信息。
其一，有个送快递的小白脸和陈芸关系密切，那他出入陈芸和董云欣的小楼的次数肯定非常多，我应该可以找到他，使用一点小技巧，看看能不能从他那套出点什么来。
其二，这里并不是董云欣研究法术的主要场所，顶多只是她自学理论的地方，实践还是在别的地方，一间实验室，只是不知道在哪，但是她和陈芸聊起过，也许后者会知道。
唯一的问题是，我要怎么撬开陈芸的嘴巴。我有种感觉，陈芸不光光是知道董云欣在研究法术那么简单。
我弯腰把银碗和生铁棒捡起来，这时，刚才被老段那个死鬼抓伤的胸口重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头也因为生物钟的紊乱而开始隐隐作疼。当我转身离开桥洞的时候，满脑子只有我公寓里那张可爱的小床。
一张熟悉的脸孔冷不丁地出现在我面前，脸孔的主人面无表情地站在桥洞外，手里拎着一把三尺多长的桃木长剑。他大概三十五岁上下，国字脸，戴着眼镜，五官不算很英俊，但是非常端正，留着三七开的短发，浑身上下一尘不染。总结来说，就是那种放在电影里演反派都给人感觉是打入敌人内部的类型。他虽然没有我高，但是在国人中也算是高大的了，尤其是宽度，更差不多是我的两倍，一袭相当时髦的黑色呢子短大衣稍稍掩盖了他那起码有两百斤的身材。而他玻璃镜片后面的双眸则像是明镜般的止水，从中看不到任何感情的涟漪，就像他那不动声色地从桃木剑中抽出的精钢剑中剑一样。
“巫门和夷门弟子杜鸦，你私自召唤并圈禁鬼门长老，涉嫌违反六扇门门规总纲第五章第八条。”他缓缓举起细剑，从容不迫地指向我，同时用冷冽的语调宣布，“我正式通知你，今天开始，你被监控了，而我就是执行者，如发现你有任何再度违反门规的行为，我有权以此剑，将你就地正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