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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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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身陷黑甜乡中的隋络络,突然觉得脸颊上一凉,再一凉。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正看见一滴晶莹的朝露从树叶上滴落,正落在她的脸颊之上。

慢慢直起身来,她伸了一个懒腰,望向周围的景致:那个在暗夜之中显得如此狰狞的密林,如今却是晶莹剔透得让人移不开眼:碧绿碧绿的叶片之上,蒙着一层浅浅的水雾,最终凝聚成一点水钻,慢慢滑落,在空中映出晨光的五彩。

她一时看得痴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转而去看那个依然在睡梦中的家伙。难得比他起得早呢,隋络络心道,正好给她一个好好表现的机会。于是她轻轻地起了身,将已经熄灭的火堆重新点燃。柴木燃烧时所发出的声音,惊醒了卧在一旁的“璎珞”。它张开了明亮的眼眸,刚想要起身,却见隋络络将食指放在唇边,冲它“嘘”了一声,示意它安静。“璎珞”见她这般动作,便再度闭上了眼,不去理睬她了。

隋络络往昨儿个煮药的罐子里倒了些凉水,又拿出些干馍,撕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丢进了罐子里,然后放到火堆边慢慢加热。望着这锅“简易稀粥”,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尹?可是有好几天没吃上热食了。

微微的热气从罐子中蒸腾出来。不过,毕竟是用干馍做出来的简易稀饭,所以是没有半点米香的。隋络络不禁又皱了皱眉头:这可完全体现不出她的手艺来嘛。于是,她又在林子里寻了些能吃的果子。由于无水可洗,就在衣摆上用劲擦了擦,随即堆在一边。

也许是因为隋络络的轻手轻脚,也许是因为尹?累了太多天,等到她将一切全部收拾好,他却依然还没能醒来。望着他的睡颜,隋络络玩心大起,忍不住升起捉弄的念头来。拿了一个青色的果子,在他脸上滚着玩。可刚从额头上滚到鼻梁,还未进行到下巴,尹?便睁开眼睛来:深邃的黑眸里有些不解与防备,下意识地,他捉住她的手,稳稳捏住。可当他看清了她的小把戏之后,便立刻松开了手,低低地念了一句:“淘气。”

隋络络吐了吐舌头,将果子放在他的手中,然后一把拉过他的手,让他直起身。

“当当当——”她一边在嘴中发出如此华丽的效果音,一边得意地将自己的杰作展示于他看。

望着眼前虽然简陋,可却是这几日下来野外中最为丰盛的早餐,尹?呆了一呆,随即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嘉许。

“嘿嘿,”隋络络乐得将眼眸弯成了月牙,片刻之后却又正色声明道,“不过,这还不是我的最强手艺哦!是这儿的条件太艰苦了!”

“知道了。”见她瞪大了眼眸正经八百地强调自己的厨艺如何之好,尹?不由得觉得好笑。当年那个除了惹麻烦啥都不做的小家伙,今日却也有点女孩子的样儿了。一边这么想着,他一边将“稀饭”倒了满满一碗,递给她。

隋络络喜笑颜开地接过碗来,喝了一大口。明明是如此简陋的泡饭,可是,她却觉得这滋味美得无法形容,定是比那传说中的银耳莲子羹还要好喝的!

在晨光之中,鸟儿也渐渐醒来,婉转地叫个不停。淡淡的温和阳光,从树枝之中穿透过来,缓缓地照耀在二人身上。望着面前尹?低头喝粥的样子,隋络络转了转黑亮的眼珠子,浅浅地笑道:“尹?!”

“嗯?”他没有抬头,专注地继续喝粥。

“以后,一直这样吃早饭好不好?”

“嗯,好。”他只道她说的是接下来的旅程,于是想也没想地应道。

尹?没有抬头,因此,他便没有注意到,隋络络那张掩藏在饭碗之下的面孔,是如何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狡猾笑容。

吃过早饭,她趁着他收拾东西的空当,一溜烟地拉起“璎珞”,抢先坐在前座上,随即抱了它的脖子,死活不放。

当尹?收拾完毕,转头见到的,就是她那近似于赖皮的神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只能一起骑‘璎珞’了。”他好心地指出事实。

“我知道。”隋络络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不乖乖坐好?”他奇怪地问。

“可是我坐好了啊!”她望着他,故意装傻道。

尹?不知她又是在折腾什么招儿,只得好言劝道:“乖,坐后面。你坐前面我坐哪儿?”

“不要!”她死死抱住“璎珞”的脖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丫头又在耍性子了。他不禁敛了敛眉头,正当他准备强行将她抱至后座之时,只听得她又道:“你坐后面不就好了?”

也对哦。尹?思忖片刻,觉得也有道理,便翻身上马,坐在了后座。可是他刚坐稳当,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那小丫头倒是毫不客气,舒舒服服地向后靠去,正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敢情这小丫头算计他,让他当人形靠背呢?!尹?摇了摇头,唇边扬起苦笑的弧度。

而隋络络则舒舒坦坦地靠在他的怀中,边听着他强健的心跳声,边感觉着后背上传来温暖的热度。半晌之后,她慢慢地红了双靥,黑亮的眸子弯成月牙,在唇边绽开了一朵极灿烂的笑花。

二人骑着“璎珞”一边迅速地穿越山林,一边四处搜寻着“?”的身影。可眼看着已经走出山地踏上了大路,却还是没能见到它。隋络络心下着急,可考虑到二人是在赶路,终究不能耽误太多时间,于是只有反复安慰自己,或许它在前面不远。

尹?也知她心境。隋络络虽然不是“?”的主人,可这段日子以来,却和它关系甚好。但是,二人毕竟是有要事在身,不可耽误,便只有狠狠心,先抛下寻找“?”这档子事再说。

“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再慢慢找好了。它那么机灵,不会有事的。”他安慰她道。“璎珞”似乎也是赞同他的话一般,嘶鸣了一声。

沿着出山之后的大路,二人又策马奔驰了大半日,却见前方城门高耸,看样子是个相当庞大的城市。可二人一心赶路,并不打算逗留,于是决定穿城而过。谁料到,这日却正值庙会失火,街道上熙熙攘攘,“璎珞”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卖糖葫芦的小贩儿一边吆喝着一边在人群中穿梭;卖花鸟的、卖衣服的、卖字画的,几乎是各行各业的买卖行当,都汇集在这里一般,让人眼花缭乱。隋络络从小生长在小镇子上,哪里见过这样大城市的热闹场景,顿时登大了眼,左顾右盼地看着新鲜玩意儿。

因为人潮涌动,“璎珞”也撒不开蹄子。尹?虽然心中着急,可也只好耐着性子,等挨过这一段拥挤街道。当他敛起眉头、抓着缰绳控制着“璎珞”慢慢行走之时,只觉得胸前的小脑袋躁动不安。低头一看,只见她那小脑袋瓜子转个不停,黑亮的眼眸看看这边的小摊儿,又瞅瞅那边的小贩儿,没有一刻安静下来的。

尹?知她是觉得新鲜,也知她这是第一次看见大城市里如此热闹的庙会。若在以前,凭隋络络的个性,必定是要揪着他的衣服,强要他停下行程,陪她逛上一逛的。可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他却觉得这小丫头乖巧不少。比如说现在,她明明心里想停留下一天半天,好好玩上一阵子,可她却并未将要求提出口,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

思忖到此处,尹?心下一软,轻声道:“等咱们送完信,再回来好好逛庙会,可好?”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穿透街道上嬉闹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隋络络身形一僵,随即,嘴角不由自主地向耳朵根咧了开去:嘿嘿,这个家伙,竟然知道她现在想的是什么呢。这样的认知让她觉得心中甜滋滋的。转过身去,她冲他笑道:“那么,说好了!等送完信回来,我们先一起去找‘?’回来,然后,你答应要陪我逛庙会的哦!不能耍赖!”隋络络露出孩子气的微笑,那眉眼间的神气,和幼年时别无二致。乌黑的大眼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光芒映在尹?的黑眸中,刹那间,眼前的丫头和幼年时的模样重合:穿着红袄子扎着羊角辫儿的小丫头,一笑起来,脸蛋便浮上两朵红扑扑的云,看上去粉嫩粉嫩的。可就是这个看上去那样纯真可爱的家伙,内里却是十足的淘气包一枚,总要惹得鸡飞狗跳,特别是对他,尤其下手无情。想到这里,尹?不禁觉得好笑。

那一向线条分明的刚毅面容上,于唇边却缓缓浮上了淡淡的温和弧度,这不由让正仰头看他的隋络络看得呆了。眼眸闪亮,她一手抓住他的衣襟乱摇,一边好奇地问道:“你笑什么?想什么哪?”

尹?被她问得愣住了,伸手一摸自己的嘴角,果然是上扬的。他这才惊觉自己是笑着的。这样的后知后觉,让他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半晌之后,他一边苦笑着一边回答:“想到了小时候的样子。”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尹?漏去了一个“你”字。在隋络络听来,就好像是在说二人幼年时一起嬉戏的时光似的——哦不,更正,事实上并非一起嬉戏,而是她单方面戏弄他。回忆着那时的情景,似乎又回到八岁那年初冬的雪地里,在一片银白之中,她揉起一个大大的雪团子,向他招呼过去……想到那样的光景,隋络络偷着乐起来。

“我们似乎认识很久了哦!”她故意道,一手绕着鬓边垂下的青丝,一边偷偷抬起眼来,观察他的表情。

“嗯,是啊。”他缓缓应道。当她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四岁了。因为两家距离相隔得并不远,加之隋父隋母平日里又相当照顾他和他娘,于是两家走得便相当近。当她稍微长大一些时,他还曾经抱过小小的她。不过,自从她稍微懂了些事,约莫六七岁开始,便十分不待见他。每每见到他,她便拿那小拳头往他身上招呼。而那时候,娘刚离开他不久,这让他心情甚是苦闷,又见她那般不亲近,几次三番之后,便不再理会她了。

隋络络哪里知道尹?在想些什么,听他这般淡淡应声,不免有些不满意。只好再度开口诱道:“是啊!是认识很久很久很久了!打从一生下来久认识了呢!”

她偷偷地斜眼瞥他,却见他的表情仍是未变。这个呆子!笨蛋尹?!木头尹?!都完全听不懂她的意思嘛!面对某个木头疙瘩的平淡反应,她只好挑明了话头,红着脸,微愠道:“我是说,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的事情,我最了解了!我的事,你也……”说到这里,隋络络心中突如其来地感到一阵失落:他的事情,她从来都是记在心里。可是,她的想法,这呆子却从来也没有谅解过……

失神了片刻,她甩了甩头,又继续说道:“那个……反正就是,我从小就知道你尹?,从小就知道你梦想着入伍从军,从小就知道你……”

后面的话尹?都没有听见,他只听到隋络络那句“从小就知道你梦想着入伍从军”。这无疑是勾起了他最不愿想起的回忆:他原本明明就有参军的机会,离报名之处其实只是相隔三四十里地而已,可偏偏为了她……不,是被她故意夺走了二十年来等待着的机会。她既然明明知道他梦想着成为军人,梦想着入伍从军,为何偏偏要害他的憧憬成为泡影?难道她,真的是以整他为乐?

见他突然沉下脸来,眉头敛起,先前的温和神气被现在的冷漠所代替。隋络络见他这番转变,不由得心头一紧:原先的笑容渐渐黯淡,黑眸里的光彩也换上了关心的神色。她抓住他的衣摆轻摇,问道:“尹?,你怎么了?”

隋络络的呼唤让尹?回过神来。原本心中颇为不悦的他,在见到那双黑眸之中的关切神采之后,微微愠怒的情绪逐渐有所收敛,然而那紧敛的眉头却依然没有舒展开。停顿了片刻,他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缓缓地开口,问出当知道真相之后,他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疑问:“既然你知道参军是我从小的梦想,为何偏偏还要害我的憧憬破灭呢?”

“……”隋络络哪知他竟然会问这件事情,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还是在生她的气吗?可是,她不是故意要害他,她只是……她只是……

原本在见到庙会时的雀跃心情凉了下来,刚刚与他谈笑风生、见他微笑时心中产生的温暖也渐渐冷却。隋络络缓缓低下头去,望着“璎珞”的鬃毛,眼前逐渐恍惚起来,心乱如麻,“我……我才不是要害你呢……”

四周一片喧闹,二人还在庙会范围之内,人声鼎沸中,隋络络几近呓语的低念声,却清晰地传入了尹?的耳中。那是与平日中气十足的她所不同的声调,听上去颇有哀怨的意味。

尹?挑起眉,问道:“那你为何要这样做?”

隋络络抬起眼来,望进他深邃的黑眸里,不愿移开,“我只是……我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是……不想你离开……”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声响,在刹那之间似乎远离了一般,虽在耳边拂过,却留不下任何印记。可唯有她的那一句,纵然声音微弱得有如蚊吟,却是始终萦绕在他的耳里。淡淡的,静静的,心里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融化一般,越来越柔软。

望着那双熟悉的黑眸,尹?只觉得心中一暖。不悦和埋怨,还有那微微的愠怒都一起消失于心怀。他忍不住扬起了唇角:这丫头,虽然从小不待见他,并极爱捉弄他,可却是也从小便爱黏着他的。

清风轻扬,拂过她的面庞,带着鬓边的青丝轻轻摇曳。他伸出手去,轻柔地为她将稍有凌乱的发丝理顺,唇边勾勒出温和的弧度,“傻丫头。”

隋络络愣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惊讶这样的温柔竟是来源于他——那个做什么事情都是严肃认真、平日几乎不苟言笑、正经古板得过了头的家伙!

惊讶,震惊……然而当顿成石化的隋络络,渐渐回过神来的时候,嘴角便忍不住向后咧去,越咧越大,到最后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面对她那夸张的笑容,尹?先是一怔,随即唇边扬起隐忍的弧度。可无论他如何克制,却还是止不住肩头的颤动,最终只好背过身去。待到笑完了,方才转过身来——却见这时的她,正以两手拍打着脸颊。

“怎么了?”他拉过她的手,阻止她自虐。

面对他的询问,她苦下脸来,“笑太久……脸都僵了……”

这一句,让刚刚止住笑意的他,再度笑出声来。这个隋络络啊,虽然有时精明,却也有糊涂到痴傻的时候,和幼年时那个精神满满却做尽傻事的小丫头片子,没有两样。

风拂过,扬起她的发丝,轻轻拂上他的胸膛。她望向他,在那深邃的黑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于是,她将笑容写在唇上,写进了灿若星河的眸子里。

走了大约不到一个时辰,“璎珞”终于载着二人走出了人群密集的庙会,转而向城市边缘处的后城门跑去。似乎是明白,等出了城门便不用这样耐着性子慢吞吞地穿梭在人群中一般,那“璎珞”躁动不安地以蹄子刨着土,就等着出了门放开性子撒丫子奔驰了。

隋络络自在地坐在尹?怀中,喜笑颜开地说个不停,自己说累了就逗尹?开口。结果当他刚说上两句,却又被她抢过话匣子,叽叽喳喳地像是春天的小鸟一般。那尹?竟然也不觉得她吵耳,一直听在耳中。

“送信送信送信!嘿嘿!”隋络络念叨着,一边弯起眉,将眼眸弯成了弦月,“等到送完信后,就有庙会可看喽!”见她那乐颠颠的样子,尹?笑而不答。她哪里安静得下来,见他不答话,便想了法儿逗他开口。转了转乌黑的明亮眼珠,她拉着他的衣袖,好奇地问道:“喂,尹?,你猜那信里,写的是什么呢?”

“应该是军令吧。既然是写给边关将领的,应该只有军情才会如此急迫。”尹?沉吟片刻,说道。

“那是不是有人不想让边关接到军令呢?”她脱口而出,“所以才会有人一直在追踪那信兵呢!不过,不管坏人怎么想,也绝对想不到信在我们手上,嘿嘿。”

他敛了眉,思忖了片刻,“恐怕这的确有内情。不过,”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些与我们无关。我们只需平安地将信尽早送到,便问心无愧。”

“也是。”她点了点脑袋,笑道,“不过,若真的是重要军机,或许会带来什么好事情哦!比如……”说到这里,她突然神色一变,像是给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一般,笑容僵硬在脸上。缓缓地,她垂下头去,声音也变得无精打采,“……比如,那边关将领念你送信有功,特招你入伍……”以不自然的语调陈述着这个想法,隋络络心中五味杂陈,原本明朗的心情瞬间跌过了谷地。良久,她缓缓开了口,小声怨道,“那还不如……不要送信才好……”

她小声的嘀咕传入他的耳中,引来他的苦笑,“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别胡思乱想。”

“那如果有呢?”她抬起眼来,凝望着他。她想在他的眼中读出坚定的否决,可事实上,她却看到了某种惊喜的光彩。隋络络再度垂下头去,原本活力满满的她,心情在顷刻之间黯淡下去。她闷闷地问道,“那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你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参军吧!毕竟,这是你长久以来的梦想。你一定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她说的没有错。在尹?心中,虽然从没有期待过这样的好事情,送信是他根本没有犹豫过的,为国家奔忙本就是义不容辞的事。但若这次真能为他入伍之事带来一丝转机,他必定是会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参军的——这点毋庸置疑。

他的心思被她一一看在眼里,隋络络越看越觉得不是个滋味:她不愿他离开,才费劲心思制造了那一场骗局,让他错过了征兵的时间。随后东窗事发,还招来他的愤怒……现在好容易让他原谅了她,两个人的相处也日渐融洽起来。若在这时,又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不是又回到原地了吗?她不要,她不要尹?参军,她不要他离开!

这样的想法让隋络络心中忿忿。她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整张脸垮了下来。伸出手在包袱中掏信,她将脑袋撇向一边,赌气道:“若是这样,不如趁早撕了倒好!”

听她这句话,尹?一怔,随即急切地望向她,忙制止道:“不可。”可当他低下头去,却见那丫头还在包袱中掏着,就是不将信拿出来。他便以为这是她的玩笑话,放下心来释然了。

尹?哪里知道,这时的隋络络却越发紧张:伸手在包袱中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感受到那蜡纸的油滑触感。她越摸越急,心更是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到最后,她一把抓过包袱,三下两下地拆了开,一眼看去,依然未能看见所搜寻之物。

“停!”隋络络大叫出声。

这一声又急又尖,惊得尹?以为她是突然哪里病痛,忙勒住了缰绳,让“璎珞”停下。然而,当他刚要开口,询问她究竟是哪里不适,却见隋络络挣扎着跳下马,“啪”地将包袱一抖,众多闲杂事物落于地上,激起一阵尘土。

她蹲在地上,又将东西细查了一遍。别的东西都没有缺少,唯独就是漏了那一封密信。凉意迅速侵袭上她的心头:若是信丢了,他非责怪她不可……

缓缓地,她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信……信不见了……”

尹?闻言,身形僵硬了片刻,随即“刷”地迅速翻身下马,在地上的诸多物事中仔细搜寻了一圈。得出的结论使得他紧紧地敛起眉头,又拿过自己那个包袱打开,可依旧没能找出那封信。在身上连拍数下,衣襟、暗袋一个都没有放过,可是结果让他失望。

尹?变了脸色,紧抿双唇,他努力回忆着这段时间来的经历:那信本是放在他身边的。直到昨天在山道上遇到一堆砍倒的树木挡住了去路,他担心会有所危险,于是将信和其他一些重要物事交给了她,后来便不曾索要回来。随后,一直到现在,那密信都是由她保管着的……

隋络络见他面色凝重,忍不住安慰道:“那个,别着急,仔细找找看,应该能找到的。而且就算真的不见了……”说到这里,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小声地道,“若真是不见了,那也不错啊……”

“什么?!”她的说辞引来他的斥责,“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要知道,若是那封信中是军机大事,这一遗漏,要耽误多少事情?往大了说,甚至有可能要去数万人的性命的!”

见他青白了脸色冲她吼道,隋络络不免心中有气,不由得顶撞道:“哪有那么严重?!不就是封信嘛,掉就掉了呗!再说了,哪儿有那么多的军机,说不定不过是给将军的私人信件呢。掉就掉了,就当咱们从来没有经手过。”

面对她满不在意的表情,尹?怒道:“军机大事,岂可儿戏?!你不知近来国家边疆形势是真严峻才会有上次征兵一事。而这信件既然如此备受重视,其中定有重大意义。事关国家安危,你怎么可以说得如此轻松?你到底还有没有责任心?”

尹?本是心急,难免把话说得重了。而那隋络络,本就是个倔性子的人,听到这一番斥责,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当下就动了怒,“尹?!你说清楚!究竟是谁没有责任心?!当初是你把信交给我保管来着,可不是我主动要来的!你朝我发火有什么用?难道是我想把那信弄丢的?”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尹?。这个家伙几次三番想阻挠他入伍,这次丢信,莫不也是她的手段之一?他当下沉下脸来,冷冷道:“未必不是。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因为气愤而微微发抖,“你是说,是我故意将那信搞丢的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带着怒火的深邃眼眸,死死地盯住她。

青白的面孔,紧抿的双唇,还有眸子里的怒火,这一切在隋络络看来,都是那样刺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让自己稍微平静下心神,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承认,我是不想你入伍从军。我也承认,我刚才的确也打过这信的歪脑筋,希望它从不曾存在。可是,”她再度吞吐了一口气,深黑的眼眸望向他,“我没有故意要把信丢掉。”

然而,当他听见她说“我刚才的确也打过这信的歪脑筋,希望它从不曾存在”这一句时,心下一紧,顿时耳边轰鸣,后面的话,便全部都听不见了。

他捏紧了拳头,紧紧闭上眼:他早该知道,这个叫做隋络络的家伙,是没有安下什么好心的。曾经被她欺骗过一次又一次,他竟然愚蠢到还不能吸取教训,再度被她耍得团团转!他早该知道,她就是见不得他的梦想被达成,见不得他顺利成为军人。所以,才会在上一次故意设计害他错过征兵时间的计策。而这一次,为了同样的理由,她又再一次地利用他的信任,骗他骗得好惨。

“若是对我有所不满,你冲我一个人来就好。”慢慢地,他睁开眼睛。在那双深邃的瞳孔之中,似乎是有烈焰燃烧一般,“可你竟然拿军中要信惹下这等事端!你可知,这不仅仅是在害我,更是害了国家,害了天下人!”

“害你?!”这二字让隋络络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地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字。半晌之后,她只觉得眼里逐渐浮上湿气,鼻头也跟着酸楚起来。望向那张看了十多年、可此时却显得如此陌生而遥远的刚毅面容,她向后退去了一步,又一步,“我从不曾想要害过你……就算要我害天下人,我也不会去害你的……”心中一窒,她缓缓低下头去,命令自己不要哭出来,硬生生地憋住了将要决堤的泪水。

“这还不是害我?!”尹?将拳头越捏越紧,最终却无力地垂在身侧。他望向她,咬牙道,“若不是害我,你为何几次三番地阻挠我,破坏我入伍从军,让我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她的声音闷闷的,瞧见黄土地上落下一点灰色的印记,再一点。缓缓地,她抬起头来,用泛红的眼眶和闪烁着水光的黑眸望向他,“那是因为……我不想你离开我身边……我不想你走……”她咬了咬下唇,“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啊……隋络络喜欢尹?,喜欢了很久很久……”

这番宣言让他在刹那之间,顿成石化。这家伙竟然说……竟然说……她喜欢他?!这怎么可能?!她从小便不待见他,一向只是以整他为乐,她怎么可能……

“你莫要随便找一个借口,以此逃避责任!你想整我就直接冲我来,何必说出这般话来!”他将她的话看作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找的借口。

“我没有!我说的是真的!”她红了眼冲上前去,抓他的衣袖。

他甩开她的手,剑眉紧敛,“你究竟要整我到什么时候,你才能觉得够?!”

“不是!我不是整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啊!”被他甩开,她将手垂在身侧,无助地看着他。

然而,她这许多年来所做的事情,实在让他难以相信这样的说辞。她竟然为了整他,连这等最为珍贵的誓词都说了出来。这个认知让尹?更加恼怒起来,拳上爆出青筋,他冲她大吼出声,满脸的不可置信,“想不到,你竟然为了逃避责任,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沉默,刹那间的沉默。

她瞪大了眼,死死地瞪住他,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般。好容易,她才从喉咙中发出细微的声音,先是几不可闻的呜咽,然后,却成了轻轻的低笑。到了最后,她放声大笑,“哈哈……是我不知羞耻吗?哈哈……”她笑得那般大声,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像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你说得没错,是我不知羞耻才对……哈哈……”

平日中的她,也经常爽朗大笑,笑得大声而开怀。可他却从没见过她这般笑法,似乎是为了笑而笑,笑得如此猖狂。刹那之间,尹?只觉得心头一紧,几乎想要伸手去拍她的肩膀,制止这样不要命的笑法。可终究,他还是忍住了,将手握成拳,垂在身侧。

“哈哈……尹?,你好样的!”她越笑越大声,笑得嘴角以不自然的夸张弧度咧开。笑着,笑着,声音却渐渐低沉下去。待到喉咙逐渐干涸,她再也承受不住,转过了身去。以手背抹了一把脸,她迈开步子,独自向回程走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难道她是打算走回去?这怎么可以?!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尹?下意识地想要走上前去拉住她。可一思忖,只因她想要整他,竟然害得如此贵重、可能事关军情的密信不知所踪,便硬生生咬了牙。

唇边溢出微微的叹息。他弯下腰去,将地上的诸多杂物收拾进包袱之内。随即,他翻身上马,拉过了“璎珞”的缰绳。即使信件丢失,他还是总得去边关报告一下事情的经过,希望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轻斥一声,尹?夹紧了马肚子,向城门外急驰而去。

听见那马蹄渐渐远离的声音,隋络络停下缓慢的脚步。望向周围那陌生的景致,她睁大了眼,高昂着头颅,不让泪水滑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有水滴打在脸颊之上。

“啊……下雨了……”

她抬起头来,于天幕之中看见细密的雨丝。雨点打在她的眼眶上,酸酸痛痛的。缓缓地,她垂下头去,任由雨水夹杂着别的什么液体,一起从脸庞上滑落。

一滴,两滴,黄土的栈道印上灰色的斑点。望着脚下的地面,她喃喃地道:“雨水啊……果然是下雨了呢……真好。”

雨丝在天幕之中拉开一道珠帘,迷蒙了那抹单薄的身影,似乎是湮没在了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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