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豪在村委会门口送走了师梦虹,对这个女娃子又高看一眼,挟得胜之势,还能放低姿态再来跟自己商谈平分渠水的事情。虽然一切又恢复到灌溉水争议之前,但意义却不同了。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吧。如此,自己也不需要动用非常手段了,也可以给龙潭子村一个交代。他一直盯着那道倩影消失在路尽头,发现自己前些天对对方轻佻暗示有点浮躁了。这个女青年本身若非有本事,那么背后一定有高人。
走在回村路上的师梦虹脚步一阵轻快,因为自行车比赛胜利导致自己大意了,差点忘掉善后事宜,幸亏林阿庆出面提醒自己,否则将来龙潭子村再闹幺蛾子,那自己可真难以应对。看来自己真的是缺乏经验啊,难怪人家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更令自己吃惊的是,林阿庆居然只是转述林仰天的意见,这……
她有点头痛,莫非自己一届村长,见识还不如一种田小子?好歹人家也是名牌大学出身的耶。不对不对,肯定是林阿庆不愿意居功,故意那样说的罢。哼,就凭林仰天?我不信。
就这样自我安慰着回到了村委会属于她的办公室里,甫一坐下,师慧清就端上来一杯茶,道:“已经挨家挨户通知下去了,让大家今晚到大草坪商谈‘引水工程’。”
“村支书那里是什么情况,他老人家还能下床吗。”师梦虹想起了自己当上村长以来,只见过两次面的村支书孙不乐。那是一个缠绵病榻,时日不多的老头了。不过,这老头在本村是很有威望的,所以这件事情必须争取他的支持。
“孙支书说一定会来,因为引水工程关乎本村百年大计,能在他在位期间做成,也是与有荣焉。”师慧清转述着。
师梦虹开朗的笑了,所谓危机,就是危险中存在着转机。今年的旱情导致几十个县大面积缺水,本村只是其中一个。自己,必须利用这次机会,彻底解决豆豆村数百年来靠天吃饭的局面了。想到这,一种豪情在体内熊熊燃烧。谁说只有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且看女儿家手段!
……
在黄昏时分,麦春终于掇拾出半只野兔羹,让麦雪花带到学校去吃。麦雪花收拾妥当,跳上自己的女士自行车打算回到学校去了。
林仰天和麦落花正从田地回来。见麦春还塞给麦雪花一些钱,麦雪花身上还穿着一件新买的衣服。再对比一下身旁小妹,心中顿觉后母偏心的厉害。对待自己那就不用说了,不是亲生的,不亲也是在理。可麦落花好歹也是她肚子的骨肉吧。
麦雪花浑然不觉妹妹艳羡目光,若无其事道:“小落,等姐上了一所好的大学,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肯定给你置办丰厚的嫁妆。”
又转头对林仰天道:“还有你,既然想务农也不是坏事,但油漆工作不要放下嘛,务农不用什么时间的,可以兼顾。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正需要钱呢。你现在为姐姐做的付出,姐姐都记在心上,将来替你娶个好的媳妇。改天给你介绍几个我的闺蜜。”
麦春佯怒的嗔了大女儿一眼:“胡说八道,现在小天还是孩子,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你快走吧,不然到学校天都黑了。”
“妈妈再见,小天、小落再见。”麦雪花很有礼貌道别。
林仰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姐姐了,既然知道家里钱不够,还让置办新衣服?还有闲情逸致电话煲?还买贼贵的化妆品打扮的花枝招展。我靠。
“你们不要不服,我承认是偏心了一点。”麦春看出了小女儿不悦,“可你会读书吗,你要是能长期保持在年级十名内,老娘砸锅卖铁也供你上学。”
这一句话可算是把麦落花给噎死了,林仰天这等学渣立刻在气势上也蔫了,谁叫咱上学以来灯笼漫天挂呢。虽然对姐姐不爽,可不得不承认人家就是女神学霸。便打圆场道:“咳咳,天色不早了,也该吃饭了。晚上据说要召开村民大会呢。”
“还有半只兔子羹,是给你们两个的。”麦春虽然偏袒,倒也明白事理,并没有把整只兔子都分配给大女儿。
麦落花心情低落埋头吃饭,每次姐姐回来,她总觉得自己不是妈妈亲生的。不然为什么姐姐既比我聪明,又比我漂亮,还从小到大都是被妈妈捧在手心里。越想越不服,便草草扒了几口,躲进闺房去了。
林仰天见妹妹如此,便趁着麦春不注意当口,也钻进去。在很多年前,麦春已经制止他进两个女儿的闺房了,看都不许看,倒也不是怀疑他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而是乡下的习俗如此,女孩儿长大了,父辈也不得随意到闺房。
门捂得严严实实,林仰天坐在床头,头盖在被子下边的麦落花正传来低低抽泣声音,香肩还一耸一耸,想见哭得好不伤心。他便柔拍妹妹的背,温声道:“妹啊妹,等以后哥哥种菜卖钱了,就给你置办几套行头,现在女孩子流行什么,咱一次买俩,穿一件扔一件,你看中不?”
“噗嗤~”被窝里传来麦落花破涕而笑的声音,“中你个头,你出去,不准看我,现在我一定很难看的。”
“不会的,从小到大,我和你都是这个家庭中‘抗虐民族统一战线’的同志,我不会笑话你的。”林仰天见妹妹转移了注意力,也不抽泣了,便掀开她的被子,口中还唱着歌儿:“掀起了你的盖头来,让我来看看你的眉,你的眉毛细又长呀,好像那树梢弯月亮。”
很轻快的旋律,麦落花不觉中刷的羞红了脸,吐了吐舌头道:“不正经,我是你妹妹!”
林仰天不觉得妹妹的语气中含着某些歧义,只觉得梨花带雨的俏脸今晚特别好看,他一如既往为她抹去未干涸的泪珠,道:“傻妹妹,即便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疼爱你,还有我呢。”
“嗯。”麦落花毕竟是女孩子,受哥哥这么煽情的话,便如小鸟归林般投入他宽阔的胸膛,“哥,我想去找份工作。”
林仰天道:“你才十七岁,等过两年再去工作吧。”
“为什么。”
“因为现在你心性单纯,很容易学坏的。”
“你知道哪里招工吗,我不想继续呆在这里吃闲饭了。”麦落花用鼻子在他胸膛蹭了蹭,擦掉鼻涕。
林仰天感受到湿润,忙不迭将妹妹推开,道:“真不卫生。早知道就不抱你了。”
“嘻嘻。就告诉我嘛,哪里有工作。如果怕我学坏的话,就替我找一份好工作咯。”
“嗯,这个容我寻思。”林仰天手托着下巴,在原地徘徊,忽然灵光一闪道:“有了,我们家山田那座山,有一座道观,里面住着几名老道姑。莫不如,我去给你牵桥搭线,你当道姑去吧。”
“你!”麦落花扬起粉拳,狠狠揍在他肩膀,“跟你说正经呢。”
“哈哈,哈哈,好妹妹,饶了我吧。”林仰天左挪右闪,最终还是被妹妹压在床上,腰肢被挠痒痒,不住求饶,“我改天就到镇上给你打听。”
麦落花这才作罢,也躺在哥哥身旁,兄妹二人无话,沉寂良久,却听远处响起一段扩音器嘤嘤噪音,然后是人在说话:“豆豆村的乡亲们,今儿个齐聚大家在此,就是为了商讨彻底解决稻田缺水的问题。”
林仰天一激灵便爬起床来,整理一下凌乱的衣服和头发,道:“我得出去看看。”
麦落花也知道这件事情关系到全村利益,便尾随其后。
兄妹二人前后疾行,一分钟就到了大草坪,已经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小孩追闹,大人喁喁私语,老人咳嗽,种种形状不一而足。
在中间,是临时搭建的木板高台,能容纳五六个人并肩而立。一张说书先生高脚讲桌,桌面放置两杯茶水,师梦虹正站在左边举着扩音喇叭对台下讲话。坐在她旁边的是孙支书孙不乐。
“虽然这次通过比赛的方式赢得了渠水的独用权,但有人建议说,龙潭子村可能会耍赖,以后会继续生事。另外我们两个村的历史有老人们也讲过,一向是相互帮衬,这次龙潭子村的人虽然不仁在先,但我们还是要秉着以德报怨的作风化解这段不愉快。所以我前去与陆豪洽谈,事情仍然按照以前的方式解决,轮流使用,隔天放水。这一点,已经跟大家说明过了。今天我们的重点不在这里。”师梦虹简略的介绍了旱情缺水的由来以及当前情况。她当了半年的村长,书生习气早就磨砺殆尽,讲话深入浅出,贴近俚俗,大家喜闻乐见。
在师梦虹讲话之际,下边的村民从嘈杂状态慢慢自觉闭嘴,场面安静下来。
她说了半天话,便拿起杯子润润嗓子。师好阔趁此机会发问道:“那你说,怎么彻底解决缺水的问题吧。”
师梦虹胸有成足道:“这次旱情,波及面颇广,几十个县都是受灾区,省里都出台了救灾措施。据我所知,县里和镇里会出钱做善后措施。我们豆豆村很可能领到一笔款子。而且,我又研究了一下附近的山川地理形势,距离我们豆豆村最近的一条黑河支流,我们可以将水源延伸到那里,去那里引进一条水渠!”
“赫!”台下一片哗然,这个女娃子村长好大的口气,其他且不说,光说从豆豆村到那条黑河支流,最近最短的直线距离也有将近十公里左右线程。以一村之力,靠一点点拨款,满打满算村民自筹一些,能完成这项工程?事情若如此简单,几百年来怎么没人想过吗?也不见有人去实施成功呢。村里有一些经验的老人嗤之以鼻,当场就说一些怪话了。
索性的是,台上师梦虹也通过半年历练,早就料到做任何一件事情,都必然有人反对的情况了。她不再像刚出任时意气用事了,也不会立刻做出反应,等台下怪话说的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道:“我知道大家的顾虑,也晓得历代以来都有人有这样的想法,却不能实现。其原因大抵有以下几点:
一、钱不够。归根结底是当时社会生产力低下,整体的社会条件不足。
二、没有人才。归根结底就是没有人有出头的勇气。
但我经过认真研究,发觉现在我们正处在历史上最好的时期。我们豆豆村一村之力的确不足以成事,但大家别忘了,我们整个社会已经有充裕的社会资源可供我们借用的。关于人才,我们豆豆村可以出头去推动这件事情。当然,事情的成功还是需要群策群力的。
因为缺水的不仅仅是我们一个村,而是几十个县,我相信沿线的乡村肯定需要这条新的灌水渠的。如果将这次省里的救灾资金集约起来,每个村出一些义务的劳动力。相信能将此事办成!”
很快,那些发出怪话的人噤若寒蝉,这个构思虽然只是大致的轮廓,可其中也包含了许多合理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