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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里起了风,到了早晨,这天就变了。天空阴沉沉的,凤舞山庄笼在晨雾里,座座亭台楼阁似在虚无缥缈中。
太夫人早早地领了一拨人气势汹汹地来到凤阁,入了厅堂,却不见凤天影的踪影。
“他倒识趣,听着昨夜的风声不对,铁定在脚底抹油,逃得没影了!”阮霸面泛冷笑。
太夫人绷着脸,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俄顷,一个小童匆匆前来禀报:“凤主子还在房中安睡,小的敲门催了几声,凤主子只说让您先等等,他起了床还得梳洗更衣。”
“混账!”太夫人猛力一拄拐杖,恼怒不已,“他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在老身面前摆那么大的谱!无瑕呢?燕青呢?你们一个个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把这些人统统带到老身面前来!”
一班仆从唯唯诺诺,正想分头去把人请来,却见门口人影绰绰,几个丫鬟陪同姬无瑕入了厅堂。给太夫人欠个身,斟上一杯茶,这儿媳就静静坐到一边,低头看着足前地面,目光竟有些木然呆滞。
从姬无瑕走进来起,阮霸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神情黯淡心不在焉的样儿,他皱了皱眉,径自坐到了她身边一张空座上。
又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厅门口终于又传来脚步声,凤天影今日穿了一袭品月长衫,手中居然还持了一把描金的玉骨折扇,玉容含笑,徐步走来,一派清闲散漫的样儿,倒像个风流倜傥的公子逛庙会来的,好不悠哉!
燕青本本分分地跟在主子身后,进了厅堂,放眼望去,喝!太夫人的头顶都快冒烟了,偏偏主子还冲她露齿一笑,慢悠悠吐出来的话儿照样没个正经:“一日不见,娘变得年轻了嘛,这张脸今儿让人瞧着是非常的‘冻人’哪!”
“放肆!”阮霸狷急地站出来,手指头还没戳过去,就被横来的扇柄挡了回去。
“啪”地展开扇面,凤天影入了座闲闲地扇几阵凉风儿,笑道:“大哥今儿个没吞火药吧?做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猴蹦猴蹦的?没个气度!”
血气往上涌,阮霸险些气炸了肺。
瞧着这个“儿子”谈笑自如、气定神闲的样儿,太夫人暗自惊觉:这个人表面看似嬉笑怒骂玩世不恭,实则睿智暗藏处变不惊!她确实是小觑了他,把一条潜龙当成了池中泛泛之物!
“老身没有想到,你今日还能面不改色地来到老身面前,就凭你这份过人的胆色,老身也不能不道声‘佩服’!”
凤天影摇着扇儿笑吟吟地道:“娘,您可是头一回夸孩儿呢!”
“娘?”太夫人冷笑,“不敢当!老身可从来没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娘怎么说这话儿?您还没老糊涂吧?”凤天影浑似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太夫人不怒反笑,“你既然叫我一声娘,我倒要问问你,你的生辰是在什么时候?你出生时山庄里发生过什么事?你的名字是谁帮着取的?不要说你连这些都不记得了!”
凤天影摇了摇头,尚未开口,太夫人又冷声道:“老身不想听你那些不正经的玩笑话,真要是老身的儿子,就快快回答这些问题,要是答不出来,你就老老实实把自个底子掀出来,滚出凤舞山庄!”
话声刚落,忽听一人大声接道:“谁敢把我的丈夫赶出家门?”厅堂门外一声娇叱,姗姗来迟的年媚素竟仗剑穿堂而入,站到了凤天影身边。
“年媚素!你又来捣什么乱?”阮霸见了她,分外眼红。
“姑奶奶想来就来,你管得着吗?”年媚素毫不示弱,美目瞪着太夫人带来的一干人。
太夫人见了她这样儿就头疼,攒拢着眉道:“素素,老身今日要把个外人逐出山庄,你先坐到一边去。”
“外人?”年媚素美目流波一转,瞄上了阮霸,“婆婆说的外人,是姓‘凤’的,还是姓‘阮’的?”
“年媚素!”阮霸戟指怒目,“你居然来帮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你是何居心?”
“咦?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嘛!”年媚素笑容里有几分刁钻,“你还记得自个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就不必婆婆再开口,你也该卷卷包袱,少在姓凤的地方煽风点火!”
“住口!”太夫人忍无可忍,怒叱道:“来人,把二夫人送回房里好好看着。”
“谁敢上来?”
“哐啷”一声,年媚素居然拔剑指向太夫人的贴身侍从。
太夫人勃然大怒,“你反了不成?”
“婆婆,今儿我可豁出去了,谁敢动天影一根毫发,我就让他没好果子吃!”年媚素横剑护在凤天影面前。
看到她燃火的眼睛,不顾一切的举动,一股暖流蹿入凤天影身躯里,直暖到心窝窝!
“好、好!”太夫人怒极反笑,“老身今日成全了你,来呀,把这两个人统统赶出去!”
厅内几名仆从对二夫人手中剑芒望而怯步,而原本守在厅门外的几十名壮丁此刻却不见动静。
“来人!来人——”
阮霸大声唤人,奇怪的是,门外竟然无人答应。
年媚素“扑哧”一笑,封剑归鞘,抬手,“啪啪”的击掌声响起,厅堂的门口、窗外突然冒出数十名身穿铁甲、腰佩钢刀的山庄弟子,正是年将军送入凤舞山庄的一批铁甲骑兵。
“年媚素,你想做什么?”阮霸又惊又怒。
太夫人瞧了这阵势,无奈强压着心火,劝道:“素素,别胡闹!婆婆只想处理一些家务事,你别当真与婆婆较劲。”
年媚素巧笑嫣然,“婆婆,这些铁甲护卫曾当着我爹爹的面立下重誓,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我与我的丈夫,今日只要天影安然无恙,大伙儿往后还是可以相安无事。”
这个儿媳是明目张胆在威胁她!太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怒芒,搭在龙首拐杖上的手渐渐用力握紧,“腾”地站了起来,走到凤天影面前,指着他厉声道:“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天影!素素,睁大你的眼睛看仔细,不要误中贼人奸计,闹得咱们婆媳翻脸!”
年媚素看着被婆婆指住的人儿,他可好,这当口居然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在喝茶,“婆婆,”她隐忍着唇边的笑反问,“您说这话可有什么证据?”
“你问问这厅里任何一个人,他们都知道这个主子已不是原先的主子了。”太夫人暗暗切齿:早晚她都要把这个不驯顺的野丫头赶出凤舞山庄!
“燕青,天影一直由你随身侍侯着,他的禀性心思,你最了解。你快来告诉二夫人,眼前这个人还是不是你的主子?”太夫人目光直指燕青。
燕青看看凤主子,主子望着他笑了笑。以前的主子是不会这么笑的,更不会舍身去保护一个下人!燕青肃容上前,单膝点地,望着眼前这位凤主子,“燕青誓死效忠主子!”一言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你、你……”太夫人脸色丕变,这么一个忠心的仆人居然会临阵倒戈!
“燕青,烈马不侍二主!”阮霸急喝。
燕青充耳不闻,毅然与二夫人一同护在主子身边。
太夫人把目光转向另一个儿媳,“无瑕,天影是你最爱的人,婆婆相信你对天影的感情是至死不渝的!现在婆婆要你站出来告诉大家,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你深爱的丈夫?”
姬无瑕缓缓抬头,望着那张惊人相似的面孔,她愁肠百转,苦涩难言。
看到那双盈泪的清眸里透出了幽怨,凤天影只把饮完茶水的杯盏翻转,空空的杯底朝向她。
你亲手端给丈夫喝的那碗汤药是被人下了毒的!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无瑕,你只要摇个头,摇个头!”阮霸急切地在一旁催促。
姬无瑕依旧闭着眼睛,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太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你们一个个是怎么了?喝了这小子的迷魂汤吗?”她义愤填膺地把矛头指向凤天影,怒道:“你使的什么伎俩,居然把这些人的心都收买了!”
“您说什么呢?我不就是凤家的主子嘛!今儿您怎么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凤天影不慌不忙地拢起扇子,挡开太夫人指过来的矛头,“您不就是要那几个答案嘛,我这就告诉您还不成吗?”对着太夫人逼视的目光,他淡定自若地笑道:“我的生辰是壬子二年癸未丁卯,我出生时父亲已病逝半年有余,二叔身患奇症去向不明,我出生不足一月,父亲的元配兰夫人也莫名失踪。至于我的名字嘛,是父亲临终前在病榻上给尚未出生的孩子取的。”
说到这里,太夫人的脸色大变,他却视若无睹地顾自说下去:“除了病逝的二娘和失踪了的兰夫人,您只不过是我父亲的第三房夫人,正因为您生下了我,凤家祖传的凰瑞才到了您手上!”他笑眯眯地看着脸色一变再变的太夫人,又道:“您还想问些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包您满意!”凤氏家族的陈年旧事隐川那臭老头在他耳边念叨了不止十遍,这会儿可派上用场了。
“你、你……”太夫人一脸骇然,再也问不出话来。
“我知道娘今儿个为何总把我当靶子使!”凤天影不露痕迹地把矛头转回去,“您不就是心里头有股子气顺畅不了吗,您不就是为前天大哥喝了那锅加料的兔肉汤在生我的气吗,您不就是想让我赶紧给阮大哥赔个礼么?行!今儿您也别找那些无中生有的事,净往我身上撒气,干脆,趁家里人都在,我这就给大哥斟茶赔礼,也好让您消消气。”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早已准备好的檀木匣子,打开,取出匣子里一只精巧的仿宋影青瓷杯盏,沏上一盏香茗,亲手端到阮霸面前,一不致歉二不赔礼,他竟道出一句祝词:“小弟借花献佛,借这杯清茶先祝大哥能顺利主持今日的百鸟朝凤盛宴!”
他捧着杯盏走过来时,阮霸冷着脸打定了主意不去搭理他,但听了这番话,他不禁动容:凤弟说这话不就表明要把凤氏产业拱手相让吗?他手里捧的哪里是区区一杯清茶,借花献佛的意思已明摆着了,如今只要接过茶盏饮下这杯茶,一切自成定局!往后凤家主子的位子非阮某人莫属!
阮霸面色缓和,当仁不让地伸手去接茶盏,猝然,一道凌厉的劲风袭来,凤天影旋身一避,“砰”的一声,原本照着他手中茶盏砸过来的龙首拐杖落了个空,砸在了地上。
“娘,您这是做什么?”凤天影看着脸色铁青的太夫人,唇边勾起一抹邪魅的笑,“难不成,您不愿意让阮大哥来主持百鸟朝凤盛宴了?”
阮霸一听,慌忙道:“义母,既然凤弟诚心给我赔礼认错,这杯茶,我是该喝了。”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想接过茶盏,耳边忽然听到呼呼风声,杖影一掠,“啪”的一声,他手背上挨了重重一记打,火辣辣的痛感蔓延而上,整条膀臂也麻木了。他看看面色异常的太夫人,又瞅瞅自个红肿起来的手背,心中惊骇莫名,义母居然打了他,她这是头一回打他啊!
“这是何苦?”凤天影眼神微微浮动,仍捧着那杯茶缓步上前,“娘是真的不想让阮大哥主持盛宴了?或者……您是嫌我只敬这一杯茶还不足以表达诚意?那么,我再取两个杯子,斟满三杯,好好地表一表诚意!”
太夫人盯着他手中那种有红紫斑的影青瓷杯盏,脸色由青转白,双唇发颤,久久说不出话。
“看来娘就是这个意思。”凤天影目中隐着一丝锐芒,笑意不减地奉上茶盏,“大哥,你不妨先喝了这第一杯!”
“不准喝!”太夫人面带惊怖之色,握着龙首拐杖的手隐隐发颤,猛地背过身去,片刻之后吐出一句惊人的话:“不要在这里磨蹭了,你们两个都随老身去青云殿!”
两个?今年的“百鸟朝凤”不是说好由他一人主持吗?阮霸吃惊不小,“义母……”
“住口!”太夫人断然喝止,“砰砰”地拄着龙首拐杖往外走。
凤天影凝目看着她裙下微露的绣花鞋,唇边泛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老太婆既已察觉他不是原先那个“凤天影”,今日却始终没有向他追问自个亲儿子的下落,也毫不关心儿子的生死和他来此的目的,只是急着想将他赶出凤舞山庄,看来其中必有蹊跷!
阮霸愤然瞪他一眼,走了出去。
年媚素上前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看到她眼中隐含的担忧,他笑笑,握了一下她的手,不多话,随那二人往青云殿去了。
年媚素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犹有不解,古人有云:谈笑间强掳灰飞烟灭,但今日,天影只斟了一杯茶,何以能将不利的局面完全逆转?
收拢五指,手心余留他的温度,她心中的不安奇异地消弭——她喜欢了的男人,似乎不那么简单哦!
回过头来,年媚素讶然发现,原本静坐在厅内的姬无瑕此刻竟不见了踪影!
凤舞山庄由中心地带的林苑辐射出去,南面是凤阁,东南面是素荷轩,东北面是媚芳园,西面是柳园,正东面则是青云殿。殿阁为白云石砌,画栋雕梁,琉璃瓦上两尊吻兽威风凛凛,气派不凡!
一年一度的百鸟朝凤盛宴今日就设在青云殿,殿前铺展着一条宽敞的车马道,由山庄正门直达殿阁。车马道两旁已整齐地列队站着山庄护卫,清一色的玄衣劲装,纪律严谨,肃容而立。
晌午,林苑塔楼上钟声响起,一连敲了九下,山庄大门徐徐敞开,各色各样的车轿络绎不绝地涌入山庄,凤氏家族设在各地的商号掌柜、账房纷至沓来,穿过车马道,鱼贯步入青云殿。
殿内尚未摆下宴席,只列了一排排的椅子。半个时辰过后,各处分号的掌柜们均已到齐,客既满座,青云殿的八扇殿门砰然关闭,殿内顿时一片肃静,众人正襟危坐,目光齐刷刷凝在殿前一张虎皮大椅上。主子尚未露面,虎座自然还空着。
稍候片刻,殿侧一名侍童大声传禀:“太夫人到——”
殿阁侧门处人影闪动,太夫人拄着龙首拐杖进入殿内,阮霸紧随其后,凤天影则不紧不慢地跟在这二人后头。在座众人这时纷纷面露诧异之色,凤家祖宗严训:内室女流不得踏入青云殿半步,除非是执掌凰瑞的一位夫人。太夫人持有凰瑞便能堂而皇之地进入殿内,但令众人不解的是,跟在太夫人身后的除了凤主子,居然还有一个男子!阮少爷不过是太夫人的义子,怎能与凤主子一道进入青云殿?
太夫人入殿后就径直走向殿前那张虎椅,靠近些了,她忽然放缓脚步,一只手微微向后招了招。阮霸心领神会,一个箭步跨上去,双肩已与太夫人并行。凤天影仍不急不徐地尾随而上,足尖一勾,状似不小心地蹭到了太夫人手中的龙首拐杖。
太夫人手心受震,拐杖脱手横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阮霸足踝上,双足受了磕绊,他打个趔趄再重新站稳,抬眼望去,愕然看到凤天影已轻轻松松坐上了虎座。
在座众人慌忙起身,拱手高呼:“参见凤主子!”
阮霸怒目圆睁,一握拳头正想蹿上去抢座,太夫人却拉住了他,摇头示意他少安毋躁,静观其变。
“大伙儿都坐下吧!”凤天影高居虎座,安之若素,“今年的‘百鸟朝凤’依旧由我来主持,各位有什么谏言均可畅快道来!”
依照惯例,各处商号的大掌柜都依次上前呈上账薄、盈利结算的银票。呈上来的账薄银票还没搁到凤天影手中,太夫人已插足上前,将它们一一收了去。
在座八成以上的人都上交了这一年商号里的明细账目和盈利,唯独北六省几家分号的大掌柜坐在原位,冷眼旁观。等众人纷纷回到座位上,北六省分号那边“呼”地站出一人,亮了嗓门:“今儿咱没什么好交纳的,咱两手空空地来,只在肚子里憋了满满的气,当着太夫人的面,咱要说句公道话,凭凤家现今这位主子的能力,似乎还不足以坐上这张虎座!”
这个人一站出来,阮霸的脸上就有了一丝喜色。
凤天影看了这人一眼,淡淡地“哦”了一声,“这话怎么讲?”
“这一年来,凤记设在北六省的数家盐行与姬府盐商冲突不断,明知姬家早已垄断这一方的盐路,凤主子却不顾弊端一意孤行,在别人的地盘上强出头,以至于设在北六省的所有凤记盐行整年没有盈利!”这人越说越激动,振臂呼道:“大伙儿想想看,这样一个目光短浅、不听劝谏的主子怎么能把凤记商号继续发展壮大?”
众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凤主子。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凤天影不慌不忙地端起小童奉上的茶,浅呷一口,笑道:“就这么点事儿?”他勾勾小指头,示意那人上前,站到他身边后,再让那人捧上茶盏。
那人莫名其妙,愣愣地接过茶盏,愣愣地看着凤主子持了一壶滚烫的茶水往茶盏里头加,茶很快满了出来,烫在那人手上,手中的茶盏便直直跌落下去,砰然摔个粉碎。
凤天影笑着拍拍那人的膀子,道:“瞧见没,你想端平这杯茶,就不要让水满出去。姬氏盐行凭着多年的经营打出一片天地,你想扑上去就把人家吞喽,那是不可能的,先把咱们的价位降下来,盐价比人家便宜了,还愁打不开盐路?喏,这杯茶要是只斟八分满,你还愁喝不到嘴里?这么浅显的道理还得主子亲自来教你,喝杯茶是不是也得让人一口一口地喂?”
一言刚毕,哄堂大笑。
那人挂不住面子,摸着鼻子退了下去。不过,今儿要发发牢骚的还不少,这一位刚坐下去,北六省分号那边又有一人站出来,粗声粗气地道:“盐价降了管个屁用,水路那边有个霸王,叫什么过江龙的,见了咱们的盐船就上来抢,盐都没了,还赚个屁钱!”
旁边又有一人拔尖了嗓门推波助澜:“眼下又有三艘盐船要来,要是再被抢喽,我还拿什么去养活全家老小?”
“凤主子是空口说大话,只会摆当家的架子,哪体会得到咱们的苦处?阮少爷就不同了,前阵子还不都是阮少爷东奔西走帮着咱们找活路吗?人家是苦干实干,与大伙儿是一条心,这样的人要是当了咱们的主子,我放一百二十个心!”
帮腔的不少,话中的意思也够明显了,凤天影依旧面不改色,应对自如:“亏了凤家底子厚,这三艘盐船到了水上,我先派给你们抵得上盐货的一箱银子,你们记好喽,把银子送到叫什么过江龙的水寨里,给我记住水寨的地势、哨卡人数,回头画张地图标记来,等盐货上了岸,我再派铁甲骑兵剿灭这条龙,顺便收了他的不义之财,你们拿去也好给家里添些东西。”
站起来的几个面面相觑,杵在那里成了闷葫芦。
“凤主子,咱那面馆前也开了家新的,专与咱抢生意,咱这店门都开不下去了。”
新冒出来的矛头指过来,凤天影四两拨千斤:“把面馆改改,别只顾着卖面,来点独门特色手艺,别人还能抢走么?”
“凤记茶庄对面新开了家棺材铺,人人都怕触霉头,老主顾也不再上门了。”
“把茶庄挪个地儿,原先那庄子改卖寿衣木材。”
锋芒渐露,他是见招拆招,游刃有余。
眼看“里应外合”这一招也不见效,阮霸直恨得牙痒痒。
底下渐渐又安静下来,凤天影端了杯茶润润口,这时,又听一人道:“大伙儿今日有目共睹,凤主子不愧为商界奇葩,才能卓著,实令我等佩服!”
奇了,这会儿除了拍砖的,还能有人来吹捧、拍马?凤天影转眸看到发话的竟是一位短衣葛布、乌簪银发的白眉老人时,险些喷了嘴里的茶。
臭老头?!他也混进来了?好嘛,今儿可全到齐了,再搅下去就成一锅粥了!
幸好底下那班子人大半已面露钦佩之色,小半搅局的也都缩回去了。
“正事儿既然都办完了,大伙儿也该放松一下,山珍海味也该上桌了。”凤天影主动掌握着局面,“打开殿门,设宴开席!”
“且慢!”一直冷眼旁观的太夫人拄着拐杖缓步上前,面向众人道:“今日,老身还要向诸位宣布一件事。”她一字一顿地说,“老身的儿子身患隐疾,需静心调养,因此,老身决定把凤氏产业全权交由老身的大儿子——阮霸执掌,往后他就是凤家的正主子!”
一听此言,众人哗然。
阮霸大喜,这会儿可算吃上定心丸了。
“太夫人说笑了,依老朽看,凤主子脸色红润目蕴神光,哪有什么隐疾?”白眉老人长身而起,哈哈笑道:“凤家的正主子要是换给了外姓人,岂不遭人非议?太夫人做这个决定过于草率,难以服众哪!”
太夫人冷着脸,双手拢在龙首拐杖上,微微按了一下,龙首旋开,她从拐杖里掏出封藏的一枚宝印,双手托举着,沉声道:“凰瑞在此,哪个敢不服,休怪老身不讲情面,收了他的店铺,让他滚回老家去!”
众人举目望去,太夫人手中托着巴掌大的一枚阴石凿刻、镶以金边的宝印,印面有火焰翻浪形态,火焰当中是一只金凰欲火而出的图腾,火焰周边铭以阴文——凰瑞!
一人不服气地嚷嚷道:“凤氏家族至高无上的权符是‘凤祥’,‘凰瑞’屈居其次,太夫人仅凭凰瑞就想夺了凤主子的权位,似乎不妥吧?”
太夫人举着凰瑞,表情严肃庄重,“二十六年前,凤祥就已不知所踪。如今,老身执掌的凰瑞便是凤家至高的权符,你们哪个敢不从?”
一句话,堵得众人大气也出不了一口。
太夫人执起阮霸的手,一步步走向虎座。
凤天影半眯着眼坐在虎座上,等这二人走得近些,他才懒懒地开了口,轻飘飘的一句话震惊四座:“谁说凤祥不知所踪了,那我手中这个又是什么?”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中赫然托着一枚紫中晕赤金丝镶的阳石凿刻的宝印,印面有着火烧云的天然纹理,边絮呈卷钩状。令人惊叹的是,振翅翔于火烧云中的一只金凤竟以表形仿兽字体勾勒烧制而成,精妙绝伦!图腾周边铭以阳文——凤祥!
凤符一现,太夫人大惊失色——他怎么会有凤祥?她指着凤天影厉声道:“这是假的!你休想在老身面前鱼目混珠!”“二十六年前,我一出世,这枚凤祥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您要是不信,我还有个法子足以验明正身!”
凤天影命人敞开殿门,唤来燕青,让他捧着凤祥直直走出去,穿过车马道,停步于庄门口,搭起梯子,把凤祥扣入门楣匾额顶端那块彩石浮雕当中的凹陷纹理内,不可思议的一幕顿时呈现在众人眼前——
凤祥扣入彩石后,浮雕的那只金凤眼中顿时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水银般流转的光映在线条深浅曲直不一的浮雕上,图纹变幻不定,颜色由浅转深,金灿灿的光华中,彩云飘浮,金凤振翅舞动于彩云之上,令人目眩神迷!
“是凤符!果然是凤符哪!”
众人激动不已,纷纷跪下遥遥叩拜。
太夫人眼前发黑,身子一晃,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太夫人累了,快扶她回房歇着。”
凤天影这会儿再来使唤太夫人的贴身丫鬟,一个个竟不敢不从,扶起太夫人,匆匆退出青云殿。
阮霸呆呆地站了良久,面如死灰,闷声不响地离开了。
彩灯亮起时,青云殿内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百鸟朝凤盛宴已在凤天影的主持下顺利进行。美酒佳肴源源不断地送上来,酒席由殿内一直摆到殿外的车马道上,主子让山庄众弟子也一同入席,推杯换盏,痛快畅饮,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殿外一名弟子匆匆入内,奔至凤主子面前,在主子耳边悄声说了句话。凤天影点个头,推杯站起,趁众人不留意时,由侧门悄然离开。
不一会儿,席间也不见了白眉老人的踪影。
戌时三刻,一顶软轿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由山庄后门抬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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