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宫不似戏文上讲的皇宫那般富丽堂皇,简朴而严肃的建筑风格,让洛姬觉得楚昭帝一定是个的爱民如子、不喜铺张浪费的好皇帝。既是伏羲后人又是皇家儿媳,楚昭帝对素未谋面的洛姬喜爱至极,特地选了只有重大场合才开放的熙和宫举行家宴。楚昭帝和皇后坐于上首,宸、贤、淑、慧四妃分列其左右,太子楚阳和二皇子楚阡携各自正妃坐于左侧,楚陌和洛姬向各人行礼问安后在右侧并肩坐下。洛姬环顾众人,只见皇帝皇后和其他三妃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而四妃之中最为尊贵的宸妃却似乎和自己年龄相当,心下生出几分好奇,便不觉多打量了几眼。宸妃似是觉察到有人看她,一抬眼对上洛姬的目光,两人俱是明快良善的少女模样,相视一笑下便都对彼此多了几分好感。
太子和二皇子虽素有不睦,在皇帝面前却是兄友弟恭,一场家宴进行的其乐融融。席间不乏舞月笙箫,宸妃的一支独舞更是美妙无双。只见她一袭白衣,长袖飞舞间或是翩然翻飞、或是静默卓立,有如空中高悬的皎月一般,将盈亏林总的清辉遍洒殿宇之间。洛姬注意到,宸妃这一曲舞下来,目光始终注视着大殿高处的昭帝,昭帝眼中的似水柔情也一直停留在宸妃身上未曾移开,想来二人年龄虽有差距,彼此间却定然是情深意重。
宴毕,众人正要各自回寝宫,宸妃却突然叫住了昭帝,“皇上今晚要在哪儿留宿?还是去新入宫的各才人那儿么?”她这一问,昭帝脸上显现出愧疚的神色,两人目光相对,一个委屈一个心疼,未曾经历过爱情的洛姬也为之动容。“月儿的舞艺越发精进了,今日朕便去满月殿看你再跳一曲。”昭帝此话一出,皇后脸上马上显出不悦的神色,“皇上,儿女私情固然值得留恋,但更应以国家大局为重啊。新入宫的众位才人,哪个家里不是德蒙圣恩为楚国兢兢业业的肱骨之臣,皇上若对她们不闻不问,怕是要让忠良寒心呀!”
“皇上,我……”宸妃正要分辩,却被皇后一口打断,“大胆宸妃,你怎的如此不识好歹,本宫苦心劝谏皇上,你却又在这里不懂事,当真是想要独宠后宫吗!”“好了皇后,月儿她还小,不懂得后宫与前朝的联系,你也别再责怪于她。”“孩子?哼!当初皇上您对她恩宠无二、尊为四妃之首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她还小呢?”“你够了!”皇后的咄咄逼人令昭帝龙颜大怒,“堂堂皇后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朕今日便不和你计较。徐长安,摆驾勤政殿,朕今晚就在那里批奏章了,你们且各自回宫吧。”
第一次离开师父们这么久,洛姬辗转难眠,忽然听见熟悉的歌声。她循着歌声方向一路行进,听出歌者所吟唱的正是她儿时熟悉的“越清调”,当年母亲洛神甄宓身受重伤不久人世,施法将尚未成人形的她封印在巨卵之中,她每天听见的都是母亲生前为她唱的越清调。待到沉睡五百年的她终成人身破壳而出再问几位师父们时,听说这越清调只有本为母亲所创,只有她的几个贴身侍女会唱,几个侍女是女娲旧部中的越族,五百年来经历种种灾难,越族人突然人间蒸发,越清调也已经随之绝迹了。
待到洛姬走近,发现唱歌的正是之前见过的宸妃娘娘。她停下歌声对洛姬微微一笑,洛姬心里感叹:果然是个清丽佳人,难怪皇帝对她如此喜爱了。半晌,洛姬方才想起按礼数给宸妃行礼问安,宸妃笑着将她扶起,“你我年龄相仿,就不必拘泥那些礼数了,私下里叫我冉月便是,你今年十九,我虚长你几岁,你也可以叫我姐姐。”两人在亭子边的石阶并肩坐下,洛姬忍不住询问刚才的歌声,“刚才你唱的曲子……”冉月眉眼带笑,脸上显出惊喜的表情,“这是小时候我娘教我的曲子,叫作越清调,你也喜欢吗?”“嗯,很久之前我也听我娘唱过。”“真的吗?想不到竟有如此缘分,难怪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分外亲切呢。”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是到了二更,冉月突然望着勤政殿的灯光沉默起来,“已经这么晚了,皇上竟然还没有休息。”洛姬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当皇帝的可不就是这样,心里记挂着全天下的子民,也就顾不上记挂着他的人了。你也别伤心,在我看来,昭帝心中你是顶有分量的人呢,你们两个感情一定很好吧?”冉月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蒙着淡淡的哀愁,“是啊,初入宫时我们感情确实很好,那时的我一天到晚心里全是快乐,真想就一直那样下去,什么都不用想,无论刮风下雨、自有他为我撑出一片晴天。可是后来,皇后开始不满我一人独宠、经常想办法为难于我,而皇上的国事也渐渐越来越多,来我满月阁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冉姐姐,皇上忙着国家大事没空见你,你可以去勤政殿看他啊。”“哪有那么容易,后宫妃嫔不得干政,去不得勤政殿的,我若是大摇大摆去了,少不了又被皇后娘娘一顿数落。”冉月双手托腮,脸上仍有少女的娇俏模样,“不过啊,姐姐我山人自有妙计,倒是装扮成小太监的模样去过几次。但却也不敢常去,要是被人发现这罪过可就大了。”冉月微扬着头,天上一轮皓月照耀着整个楚宫,虽是七月,夜里却是有几分凉意了。“这月亮可真美。”洛姬不由感叹,语毕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月,越?越族乃是我娘的贴身侍婢所在部落,负责守护女娲法器苍渝镜,冉姐姐既然会唱越清调,莫非她和越族有着什么联系?如此一来,几位师父交给我的难题便迎刃而解了。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和激动,洛姬直截了当发问:“冉姐姐,你可曾听说过越族?”
冉月正观看星象,当下脸色突然一变,“你问这个做什么?”洛姬见她如此反应,知道自己的猜测已证实了八九分,“不瞒你说冉姐姐,我本是洛水之神甄宓的后人,此番来到人间是为了履行伏羲后人的使命,对抗那为祸天下的魇龙的。”“不可能,洛神娘娘死前根本就没有成过婚,哪里来的什么后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探越族的事情?”“当时我娘与魇龙大战时已经怀上了我,至于我的父亲是谁,将我养大的几位师父一直都讳莫如深。但姐姐你相信我,我以伏羲女娲后人的身份启示,绝对没有半句假话。”见冉月仍是十分犹豫,洛姬只得说出了女娲法器的秘密,“当年我娘的几名贴身侍女均是越族之人,因而她将女娲娘娘的法器之一苍渝镜交予她们保管,姐姐你可曾听说过?”冉月不语,只似乎微微点了点头。洛姬继续说道:“这苍渝镜乃是太上神君赐给女娲娘娘的重要法宝,可以除尽一切秽毒之物,想必姐姐对它的神奇之处也有所耳闻吧。除了苍渝镜,伏羲大帝和女娲娘娘传于人世的法器还有昆仑剑、紫玉箫和伏灵琴,它们如今都随伏羲女娲旧部分散在人间各处,这种秘密一般人总不会知晓吧?”
冉月的神情从警惕转为放松,看样子已经相信了洛姬的身份。“洛姬妹妹”冉月开口,却又顿了一顿,“你既是女娲后人身份尊贵,我与你姐妹相称似乎不太合适,”不待洛姬开口,她便继续又接了下去,“不过我虽在越族长大,终究并不是越族人,不妨就仍叫你妹妹吧。”“姐姐比我年长,又是陌哥哥的庶母,随你喜欢叫我便是。越族人现身在何处,还请告知于我。”冉月双眸紧闭一动不动,紧皱的她眉头像是陷入了痛苦而绵长的回忆之中,洛姬不禁心惊,知道自己是勾起了冉月不好的回忆,同时更加担忧越人一族的处境。
许久,冉月缓缓张开双眼,乌黑的眼底仍似有波澜暗涌,她说话的声音极淡极轻,完全不似白天她在宴席上跳舞时那活泼明丽的模样,若不是洛姬提起,她就将这段痛苦的记忆永远选择遗忘了。“洛姬,你知道楚河南岸的养山吧。”“嗯,听几位师父说,我娘小时候就是在那里长大的。”“是吗,我也是在那里长大的,我的养母说,那里就是越族发源的地方。”“养母?姐姐是被越族人收养的吗?”冉月长长舒了口气,她背着头,洛姬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开始讲述自己和越族人神秘而渺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