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我的脆薄的独木船里挣扎着,要航过欲望之海,竟忘了我也是在那里做游戏了。
天文家
我不过说:“当傍晚圆圆的满月挂在迦昙波的枝头时,有人能去捉住它么?”
哥哥却对我笑道:“孩子呀,你真是我所见到的顶顶傻的孩子。月亮离我们这样远,谁能去捉住它呢?”
我说:“哥哥,你真傻!当妈妈向窗外探望,微笑着往下看我们游戏时,你也能说她远么?”
哥哥还是说:“你这个傻孩子!但是,孩子,你到哪里去找一个大得能逮住月亮的网昵?”
我说:“你自然可以用双手去捉住它呀。”
但哥哥还是笑着说:“你真是我所见到的顶顶傻的孩子!如果月亮走近了,你便知道它是多么大了。”
我说:“哥哥,你们学校里所教的,真是没有用呀!当妈妈低下脸儿跟我们亲嘴时,她的脸看来也是很大的么?”
但哥哥还是说:“你真是一个傻孩子。”
云与波
妈妈,住在云端的人对我唤道——
“我们从醒的时候游戏到白日终止。
“我们与黄金色的曙光游戏,我们与银白色的月亮游戏。”
我问道:“但是,我怎么能够上你那里去呢?”
他们答道:“你到地球的边上来,举手向天,就可以被接到云端里来了。”
“我妈妈在家里等我呢,”我说,“我怎么能离开她而来呢?”
于是他们微笑着浮游而去。
但是我知道一件比这更好的游戏,妈妈。
我做云,你做月亮。
我用两只手遮盖你,我们的屋顶就是青碧的天空。
住在波浪上的人对我唤道——
“我们从早晨唱歌到晚上;我们前进又前进地旅行,也不知我们所经过的是什么地方。”
我问道:“但是,我怎么才能加入你们的队伍呢?”
他们告诉我说:“来到岸旁,站在那里,紧闭你的两眼,你就被带到波浪上来了。”
我说:“傍晚的时侯,我妈妈常要我在家里——我怎么能离开她而去呢?”
于是他们微笑着,跳舞着奔流过去。
但是我知道一件比这更好的游戏。
我是波浪,你是陌生的岸。
我奔流而进,进,进,笑哈哈地撞碎在你的膝上。
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俩在什么地方。
金色花
假如我变了一朵金色花,为了好玩,长在树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空中摇摆,又在新叶上跳舞,妈妈,你会认识我么?
你要是叫道:“孩子,你在哪里呀?”我暗暗地在那里匿笑,却一声儿不响。
我要悄悄地开放花瓣儿,看着你工作。
当你沐浴后,湿发披在两肩,穿过金色花的林荫,走到做祷告的小庭院时,你会嗅到这花香,却不知道这香气是从我身上来的。
当你吃过午饭,坐在窗前读《罗摩衍那》,那棵树的阴影落在你的头发与膝上时,我便要将我小小的影子投在你的书页上,正投在你所读的地方。
但是你会猜得出这就是你孩子的小小影子么?
当你黄昏时拿了灯到牛棚里去,我便要突然地再落到地上来,又成了你的孩子,求你讲故事给我听。
“你到哪里去了,你这坏孩子?”
“我不告诉你,妈妈。”这就是你同我那时所要说的话了。
仙人世界
如果人们知道了我的国王的宫殿在哪里,它就会消失在空气中的。
墙壁是白色的银,屋顶是耀眼的黄金。
皇后住在有七个庭院的宫苑里,她戴的一串珠宝,值得整整七个王国的全部财富。
不过,让我悄悄地告诉你,妈妈,我的国王的宫殿究竟在哪里。
它就在我们阳台的角上,在那栽着杜尔茜花的花盆放着的地方。.
公主躺在远远的、隔着七个不可逾越的重洋的那一岸沉睡着。
除了我自己,世界上便没有人能够找到她。
她臂上有镯子,她耳上挂着珍珠,她的头发拖到地板上。
当我用我的魔杖点触她的时候,她就会醒过来;而当她微笑时,珠玉将会从她唇边落下来。
不过,让我在你的耳朵边悄悄地告诉你,妈妈,她就住在我们阳台的角上,在那栽着杜尔茜花的花盆放着的地方。
当你要到河里洗澡的时候,你走上屋顶的那座阳台来罢。
我就坐在墙的阴影所聚会的一个角落里。
我只让小猫儿跟我在一起,因为它知道那故事里的理发匠到底住在哪里。
不过,让我在你的耳边悄悄地告诉你,妈妈,故事里的理发匠住在哪里。
他住的地方,就在阳台的角上,在那栽着杜尔茜花的花盆放着的地方。
流放的地方
妈妈,天空上的光成了灰色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玩得怪没劲儿的,所以到你这里来了。这是星期六,是我们的休息日。
放下你的活计,妈妈,坐在靠窗的一边,告诉我童话里的特潘塔沙漠在什么地方?
雨的影子遮掩了整个白天。
凶猛的电光用它的爪子抓着天空。
当乌云在轰轰地响着,天打着雷的时候,我总爱心里带着恐惧爬伏到你的身上。
当大雨倾泻在竹叶子上好几个钟头,而我们的窗户为狂风震得格格发响的时候,我就爱独自和你坐在屋里,妈妈,听你讲童话里的特潘塔沙漠的故事。
它在哪里,妈妈?在哪一个海洋的岸上?在哪些个山峰的脚下?在哪一个国王的国土里?
田地上没有此疆彼壤的界石,也没有村人在黄昏时走回家的或妇人在树林里捡拾枯枝而捆载到市场上去的道路。沙地上只有一小块一小块的黄色草地,只有一株树,就是那一对聪明的老鸟儿在那里做窝的,那个地方就是特潘塔沙漠。
我能够想象得到,就在这样一个乌云密布的日子,国王的年轻的儿子,怎样独自骑着一匹灰色马,走过这个沙漠,去寻找那被囚禁在不可知的重洋之外的巨人宫里的公主。
当雨雾在遥远的天空下降,电光像一阵突然发作的痛楚的痉挛似的闪射的时候,他可记得他的不幸的母亲,为国王所弃,正在打扫牛棚,眼里流着眼泪,当他骑马走过童话里的特潘塔沙漠的时候?
看,妈妈,一天还没有完,天色就差不多黑了,那边村庄的路上没有什么旅客了。
牧童早就从牧场上回家了,人们都已从田地里回来,坐在他们草屋檐下的草席上,眼望着阴沉的云块。
妈妈,我把我所有的书本都放在书架上了——不要叫我现在做功课。
当我长大了,大得像爸爸一样的时候,我将会学到必须学到的东西的。
但是,今天你可得告诉我,妈妈,童话里的特潘塔沙漠在什么地方?
雨天
乌云很快地集拢在森林的黝黑的边缘上。
孩子,不要出去呀!
湖边的一行棕树,向冥暗的天空撞着头,羽毛零乱的乌鸦,静情悄地栖在罗望子树的枝上。河的东岸正被乌沉沉的暝色所侵袭。
我们的牛系在篱上,高声鸣叫。
孩子,在这里等着,等我先把牛牵进牛棚里去。
许多人都挤在池水泛溢的田间,捉那从泛溢的池中逃出来的鱼儿。雨水成了小河,流过狭街,好像一个嬉戏的孩子从他妈妈那里跑开,故意要恼她一样。
听呀,有人在浅滩上喊船夫呢。
孩子,天色冥暗了,渡头的摆渡已经停了。
天空好像是在滂沱的雨上快跑着;河里的水喧叫而且暴躁;妇人们早已拿着汲满了水的水罐,从恒河畔匆匆地回家了。
夜里用的灯,一定要预备好。
孩子,不要出去呀!
到市场去的大道已没有人走,到河边去的小路又很滑。风在竹林里咆哮着,挣扎着,好像一只落在同中的野兽。
纸船
我每天把纸船一个个放在急流的溪中。
我用大黑字把我的名字和我住的村名写在纸船上。
我希望住在异地的人会得到这纸船,知道我是谁。
我把园中长的秀利花载在我的小船上,希望这些黎明开的花能在夜里被平平安安地带到岸上。
我把我的纸船投到水里,仰望天空,看见小朵的云正张着满鼓着风的白帆。
我不知道天上有我的什么游伴把这些船放下来同我的船比赛!
夜来了,我的脸埋在手臂里,梦见我的纸船在子夜的星光下缓缓地浮泛向前。
睡仙坐在船里,带着满载着梦的篮子。
水手
船夫曼特胡的船只停泊在拉琪根琪码头。
这只船无用地装载着黄麻,无所事事地停泊在那里已经好久了。
只要他肯把他的船借给我,我就给它安装一百只桨,扬起五个或六个或七个布帆来。
我决不把它驾驶到愚蠢的市场上去。
我将航行遍仙人世界里的七个大海和十三条河道。
但是,妈妈,你不会躲在角落里为我哭泣。
我不会像罗摩犍陀罗似的,到森林中去,一去十四年才回来。
我将成为故事中的王子,把我的船装满了我所喜欢的东西。
我将带我的朋友阿细和我作伴。我们要快快乐乐地航行于仙人世界里的七个大海和十三条河道。
我将在绝早的晨光里张帆航行。
中午,你正在池塘里洗澡的时候,我们将在一个陌生的国王的国土上了。
我们将经过特浦尼浅滩,把特潘塔沙漠抛落在我们的后边。
当我们回来的时候,天色快黑了,我将告诉你我们所见到的一切。
我将越过仙人世界里的七个大海和十三条河道。
对岸
我渴想到河的对岸去,
在那边,好些船只一行儿系在竹竿上,人们在早晨乘船渡过那边去,肩上扛着犁头,去耕耘他们的远处的田;
在那边,牧人使他们鸣叫着的牛游泳到河旁的牧场去;
黄昏的时候,他们都回家了,只留下豺狼在这满长着野草的岛上哀叫。
妈妈,如果你不在意,我长大的时候,要做这渡船的船夫。
据说有好些古怪的池塘藏在这个高岸之后。
雨过去了,一群一群的野鹜飞到那里去。茂盛的芦苇在岸边四围生长,水鸟在那里生蛋;竹鸡带着跳舞的尾巴,将它们细小的足印印在洁净的软泥上;黄昏的时候,长草顶着白花,邀月光在长草的波浪上浮游。
妈妈,如果你不在意,我长大的时候,要做这渡船的船夫。
我要自此岸至彼岸,渡过来,渡过去,所有村中正在那儿沐浴的男孩女孩,都要诧异地望着我。
太阳升到中天,早晨变为正午了,我将跑到你那里去,说道:“妈妈,我饿了!”
一天完了,影子俯伏在树底下,我便要在黄昏中回家来。
我将永不像爸爸那样,离开你到城里去做事。
妈妈,如果你不在意,我长大的时候,要做这渡船的船夫。
花的学校
当雷云在天上轰响,六月的阵雨落下的时候,
润湿的东风走过荒野,在竹林中吹着口笛。
于是一群一群的花从无人知道的地方突然跑出来,在绿草上狂欢地跳着舞。
妈妈,我真的觉得那群花朵是在地下的学校里上学。
它们关了门做功课。如果它们想在散学以前出来游戏,它们的老师是要罚它们站壁角的。
雨一来,它们便放假了。
树枝在林中互相碰触着,绿叶在狂风里萧萧地响,雷云拍着大手。这时花孩子们便穿了紫的、黄的、白的衣裳,冲了出来。
你可知道,妈妈,它们的家是在天上,在星星所住的地方。
你没有看见它们怎样地急着要到那儿去么?你不知道它们为什么那样急急忙忙么?
我自然能够猜得出它们是对谁扬起双臂来:它们也有它们的妈妈,就像我有我自己的妈妈一样。
商人
妈妈,让我们想象,你待在家里,我到异邦去旅行。
再想象,我的船已经装得满满的,在码头上等候启碇了。
现在,妈妈,你想一想告诉我,回来时我要带些什么给你。
妈妈,你要一堆一堆的黄金么?
在金河的两岸,田野里全是金色的稻实。
在林荫的路上,金色花也一朵一朵地落在地上。
我要为你把它们全都收拾起来,放在好几百个篮子里。
妈妈,你要秋天的雨点一般大的珍珠么?
我要渡海到珍球岛的岸上去。
那个地方,在清晨的曙光里,珠子在草地的野花上颤动,珠子落在绿草上,珠子被汹狂的海浪一大把一大把地撒在沙滩上。
我的哥哥呢,我要送他一对有翼的马,会在云端飞翔的。
爸爸呢,我要带一支有魔力的笔给他,他还没有感觉到,笔就写出字来了。
你呢,妈妈,我要把值七个王国的首饰箱和珠宝送给你。
同情
如果我只是一只小狗,而不是你的小孩,亲爱的妈妈,当我想吃你盘里的东西时,你要向我说“不”么?
你要赶开我,对我说道:“滚开,你这淘气的小狗”么?
那末,走罢,妈妈,走罢!当你叫唤我的时候,我就永不到你那里去,也永不要你再喂我吃东西了。
如果我只是一只绿色的小鹦鹉,而不是你的小孩,亲爱的妈妈,你要把我紧紧地锁住,怕我飞走么?
你要对我指指点点地说道:“怎样的一只不知感恩的贱鸟呀!整日整夜地尽在咬它的链子”么?
那末,走罢,妈妈,走罢!我要跑到树林里去,我就永不再让你将我抱在你的臂里了。
职业
早晨,钟敲十下的时候,我沿着我们的小巷刭学校去,
每天我都遇见那个小贩,他叫道:“镯子呀,亮晶晶的镯子!”
他没有什么事情急着要做,他没有哪条街道一定要走,他没有什么地方一定要去,他没有什么规定的时间一定要回家。
我愿意我是一个小贩,在街上过日子,叫着:“镯子呀,亮晶晶的镯子!”
下午四点钟,我从学校里回家。
从一家门口,我看见一个园丁在那里掘地。
他用他的锄子,要怎么掘,便怎么掘,他被尘土污了农裳。如果他被太阳晒黑了或是身上被打湿了,都没有人骂他。
我愿意我是一个园丁,在花园里掘地,谁也不来阻止我。
天色刚黑,妈妈就送我上床。
从开着的窗口,我看见更夫走来走去。
小巷又黑又冷清,路灯立在那里,像一个头上生着一只红眼睛的巨人。
更夫摇着他的提灯,跟他身边的影子一起走着,他一生一次都没有上床去过。
我愿意我是一个更夫,整夜在街上走,提了灯去追逐影子。
长者
妈妈,你的孩子真傻!她是那末可笑地不懂事!
她不知道路灯和星星的区别。
当我们玩着把小石子当食物的游戏时,她便以为它们真是吃的东西,竟想放进嘴里去。
当我翻开一本书,放在她面前,要她读a,b,c时,她却用手把书页撕了,无端快活地叫起来;你的孩子就是这样做功课的。
当我生气地对她摇头,骂她,说她顽皮时,她却哈哈大笑,以为很有趣。
谁都知道爸爸不在家。但是,如果我在游戏时高叫一声“爸爸”,她便要高兴地四面张望,以为爸爸真是近在身边。
当我把洗衣人带来的运载衣服回去的驴子当做学生,并且警告她说,我是老师时,她却无缘无故地乱叫起我哥哥来。
你的孩子要捉月亮。她是这样的可笑;她把格尼许唤作琪奴许。
妈妈,你的孩子真傻,她是那么可笑地不懂事!
小大人
我人很小,因为我是一个小孩子。到了我像爸爸一样年纪时,便要变大了。
我的先生要是走来说道:“时候晚了,把你的石板、你的书拿来。”
我便要告诉他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同爸爸一样大了么?我决不再学什么功课了。”
我的老师便将惊异地说道:“他读书不读书可以随便,因为他是大人了。”
我将自己穿了衣裳,走到人群拥挤的市场里去。
我的叔叔要是跑过来说道:“你要迷路了,我的孩子,让我抱着你罢。”
我便要回答道:“你没有看见么,叔叔?我已经同爸爸一样大了。我决定要独自一人到市场里去。”
叔叔便将说道:“是的,他随便到哪里去都可以,因为他是大人了。”
当我正拿钱给我保姆时,妈妈便要从浴室中出来,因为我是知道怎样用我的钥匙去开银箱的。
妈妈要是说道:“你在做什么呀,顽皮的孩子?”
我便要告诉她道:“妈妈,你不知道我已经同爸爸一样大了么?我必须拿钱给保姆。”
妈妈便将自言自语道:“他可以随便把钱给他所喜欢的人,因为他是大人了。”
当十月里放假的时候,爸爸将要回家。他会以为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为我从城里带了小鞋子和小绸衫来。
我便要说道:“爸爸,把这些东西给哥哥罢,因为我已经同你一样大了。”
爸爸便将想一想,说道:“他可以随便去买他自己穿的表裳,因为他是大人了。”
十二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