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怎么样了?”海寿走上前问道。
张庴暗示了下牢头退下,这般清了场,他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罪该万死。”那头磕地用力,地砖直响,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形成一道回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海寿心中叹了一口气,随后退到慕容德奎身旁,等着他发话。
慕容德奎的言语里听不出半分的情绪:“今晚让张则成送他回王府,人若丢了,你们便都提头来见朕。”说到这里,慕容德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海寿。
海寿努力镇定,暗中调节着自己,他不能再在慕容德奎面前出纰漏了:“是,圣上。”
他回想起前几日春熙台的老板欧阳玄来拜访自己,说是要搞一场盛会以贺新皇登基,玄公又言明此次登台的有琴中翘楚的初寒,歌中仙子的三娘,舞中花魁的妙弋,自己本就是个喜好韵律的人,一听便心动了。
他没有深思,便破例在新帝面前提起春熙台求允办此次盛会,慕容德奎自然是允了,哪里想到,百密一疏,此事竟用计深远。
那台中所唱为《燕人歌》,讲的是数百年前,重尨康嘉皇帝的母弟安冉君在河中游玩,钟鼓齐鸣,摇船者是位燕女子,趁着乐声刚停,那燕女子用燕语唱了一首歌。安冉君听不懂,后来派人将这首歌翻译成了重尨的语言,发现这是一首爱慕之歌,安冉君感怀,想要寻到这位燕女子,谁知这女子当日回到家中便病故了。
联想到前几日燕国派使者送来和谈协议,那协议中有两个条件,其一:重尨割让九观、居庸两座城池,其二:燕十七公主诺容下嫁六王爷慕容无攸。
九观、居庸两座城池,地广人稀,土地贫瘠,对于重尨来说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割让这两座城池,慕容德奎并无太大异议。
可燕公主要嫁的人是慕容无攸,他乃先帝之子,本身颇有才华,如今手中还握着能要慕容德奎性命的先帝密诏,慕容德奎待拿到密诏,也是断不会留他的。何况如此,若此事成了,他将得到燕国这一强国的助力,更是后患无穷。
周子龙、李卫、张阁老的意思都是坚决不能同意此桩亲事,但慕容德奎迟迟不作表态,他还在担心燕国那驻扎在边境的三十万大军。
若说先前慕容德奎还能犹豫,此刻他却将骑虎难下了。
一场盛会,国人的目光都会转移到慕容无攸的身上,他姿容俊秀,天纵才华,军功赫赫,简直就当世的安冉君。
若所有什么不一样,那便是他身边还缺一位歌中的燕女子,百姓无知,他可知道那和谈上的条件,燕公主下嫁。
这一路想着,慕容德奎一拳捶上了地牢的青砖墙,那砖头在他转身时,轰然裂开。
跟在后面的张庴来不及避让,吓得差点跌在地上,心中惶恐,拿着眼睛不时瞥下海寿。
海寿一直垂着头,张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下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一直送他们到地牢外。
这边慕容德奎走了,那牢头才走出来,默默走到张庴身边,巧色道:“陛下没有怪罪大人吧。”
“你去请张则成大人到我这来一趟。”张庴暗自收敛好情绪,平复呼吸,对着手下吩咐道。
“是,小人这便去。”那牢头迅速退下了。
“陛下,这是打的什么牌啊?”待那牢头走开,张庴暗自苦恼,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那边还没入夜,菜市口的说书摊上已经被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站满了人。
大家都是赶着来听他讲今日春熙台那场空前的盛会的,台下的人都在嘀咕:“你说这王麻子不就是个说书的,哪来的狗屎运,玄公都送请帖给他。”“玄公这还不是怜悯咱们,不能进去看那演出嘛,你就小声点吧。”
“这说到妙弋姑娘那水袖一舞,三娘子歌喉一开,初寒大人琴音一起,那场中的人都傻了!”王麻子一拍堂木,语调忽然提高道,他眼看着台下的人,笑嘻嘻地眯起眼。
“为什么傻了啊?”台下有人起哄,“王麻子,快说快说!”“就是,老王你别墨迹。”一老人敲着烟袋催促道。
“当然是太好看了啊!”王麻子哈哈大笑,他的眼睛笑出了泪,他这一生都未曾像今日这样幸福,能去到那样锦绣的地方,去看那样一场百年难遇的演出。
“王麻子,你和我们说说那歌呗,唱得啥意思啊?”台下一个屠户咧着嗓门喊道。
“对啊,王麻子,快讲讲!”花街的老鸨子四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也催着。
“不瞒诸位,我今日听了个消息,说是燕国的公主过几日就要嫁往我们重尨了。”王麻子卖了个关子,坐下来喝了一口茶,看着台下的听书人。
“且——”有人长嘘了一声:“王麻子,公主嫁不嫁的和这歌有什么关系啊?”
“关系可大了,诸位听我慢慢道来——”王麻子一拍堂木,神色严肃地说起来。
“我知道这歌讲的是什么。”一蒙着轻纱的女子走到台下打断了王麻子的话。
“哦?那就请位姑娘给大家说说。”王麻子望向台下,那女子身姿纤细,笑容恬淡。
“我听说这首歌原是一位燕国公主所作,那年她在外游历,经过重尨时遇到六王爷,便爱上了他。但是公主羞涩,不敢表明心意,便用燕语唱了这首歌,表达的乃是燕公主对六王爷的爱慕之情。”女子娓娓道来,她的声音很好听。
那女子讲完这番话,便隐身退到了人群中,一会便不见了人影。
不只是谁先起了头,“原来燕公主是要嫁给六王爷啊——”,“当嫁!当嫁!”“可是六王爷不是娶了妻了?”“你小声点,那公孙小姐现在可就要成王妃了……”“原来如此。”
待到第二日,富阳城大街小巷都已传遍,燕公主要下嫁六王爷慕容无攸的消息了。
云若居里,渥丹正调试着一款新香,向她索香的是一个琴师,她今日心情格外好,一会便有了灵感。
这是一款竹香,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竹林深处”,那不是一个淡泊清高的形象,也不是朦胧深远的竹林雾海,没有那么冷冽决绝,也没有那么不可捉摸,是最最朴素踏实和温暖厚重的味道,充满着温情和禅意,就像苏青禾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