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军官二十三、四岁,浓眉大眼,满身阳刚之气,举手投足间无不显示出一名优秀军官的应有的作风,让颜泊等人一见便顿生好感。
年轻军官姓吴名祈字镇韩,乃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吴家的一支远房子弟,投军已经两年,现任百人队队正,归邱明领辖。邱明平时只懂在城中酒肆妓院鬼混,数日也不回军营一次,一应事务都丢给李偲打理,而李偲也是无能之辈,故城卫换防士兵操练等等军务,实际上都是吴祈在操持。
“这个月的兵饷还没发放,士兵们意见很大。”吴祈看着颜泊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颜泊听吴祈说完,脸色愈发变得青了。
这时营房门被打开,气喘吁吁地跑进一个浑身冒汗的胖子,后面跟着李偲。
胖子在额头抹了把汗,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跪下就说:“下官不知刺史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你就是邱明?”颜泊冷冷地问。
“啊?是,是,下官就是邱明!劳大人垂问,下官罪该万死!”
“呵呵!”颜泊倒被这胖子气笑了,“既然你也认为你罪该万死,那我只好执行军法了!来人!把他绑起来,带到校场去!吴队正,去把营中的士兵都集中到校场,本将军有话要说!”
“是!”吴祈领命而去。
邱明则大叫“冤枉,请大人恕罪”,听得颜砺和木离华暗中发笑:既然是冤枉,何来罪过?既请大人恕罪,那又有何冤枉?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六百名士兵就整整齐齐地在校场上排了三个方阵,当看到垂头丧气的邱明被绑着压上高台,原本安静的士兵都纷纷交头接耳,但在十数个什长的弹压下,很快又变得安静起来。
高台上颜泊暗中点头,对吴祈又满意了几分。
颜泊走到台前,看着下面肃立的士兵,缓缓说:“本人乃新任的扬州刺史,奉皇上圣命都督扬州军事,剿匪平叛。今日看见诸位阵容齐整,军纪严肃,必是精兵!我心欣慰!”
说着一指邱明,“听闻邱偏将扣留你等上月军饷,可有此事?”
台下士兵中有几个机灵的,看见刺史大人绑着邱明上台再来询问,心知邱明今日铁定难逃此劫了,再看吴祈没有阻挠的神色,就壮胆大声说:“回刺史大人,不光是这个月的没发,前两个月的也只是发了一半!”
“还有此事?”颜泊霍然转身,眼神不善地盯着邱明,后者欲言又止,最后把眼一闭,低头不敢对视。
“是啊。请刺史大人为我们做主!”其他士兵都纷纷哄和。
“将士们请放心!你们保家卫国,皇上和朝廷是不会忘记的!只是某些人贪得无厌,胆大包天,以权营私,做出此等违法之举,国法军纪必不轻饶!本将军宣布:一,撤销邱明军中职务,交有司论罪发落,吴队正即日起接替邱明任偏将;二,拖欠的军饷,本将军现在就让人去库房提取,最迟午饭前就可发放完毕!诸位认为如何?”
“谢大人!全凭大人做主!”台下军士早就对邱明的所作所为不满,大多都佩服吴祈的刀法武功和为人处事,闻言纷纷欢呼起来。
颜泊让吴祈叫上人手,和一名亲兵拿着他的刺史印去库房提钱,自己和颜砺木离华压着邱明回到刺史府。
几人来到刺史府的书房,不及坐下,颜泊劈头就问:“邱明,看你刚才有话想讲。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四人,有什么话要告诉本将军的?”
邱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肥肉颤抖,声泪俱下:“大人,下官冤枉啊!这扣留军饷的事,其实是…是邹捷纶邹将军做的啊!”
“混账!你竟敢污蔑上官!”颜砺骂道。
“大人,下官句句属实啊!是这样的,邹将军扣留了大部分兵饷,都双倍发给自己的子弟兵了!剩下的才发给其余的普通士兵!”
“子弟兵?”
“邱刺史领军出战后,邹将军说人手不足,以邱刺史有令为名,又招募了二千多人。这二千多人都是邹家的子弟!说是邹将军的家族私兵也不为过!”
胖子把秘密说出来后,颜泊颜砺木离华三人都是大吃一惊:这不成了用朝廷的钱粮供养私兵了吗!
胖子好像怕他们不信,接着说:“大人,这些秘密都是我听铭烟楼的紫烟姑娘说的!不久后紫烟姑娘就被人赎身带走,不知去向了。”
“青楼女子的话也可信?哼!邱明,你是不是糊涂了。”颜砺脸上满是“不信”二字。
“紫烟姑娘是铭烟楼的当红姑娘!邹将军有个亲兵对她十分着迷,时时都去为她捧场!可能是酒后失言吧!”
“看来那紫烟也是名可怜女子,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秘密,被灭口了!”木离华想到。
“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事确实与我无关啊!请大人高抬贵手,放下官一马啊!”邱明又开始苦苦哀求。
“你所说之事有待证实。况且你身负守城之责,却夜不归营,留宿烟花之地,是为失职!本将军撤去你偏将军职,已是手下留情了!若你所说之事属实,正好功过相抵!你可以走了!”
“这…谢大人。”胖子还想哀求一下,但看到颜砺的眼神越来越冷,脸上一副“还不走就别想走了”的表情,连忙施礼灰溜溜地走了。
颜泊叹道:“想不到扬州局势糜烂至此!连小小一个邹家亦敢如此行事,那四大世家岂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父亲。”颜砺插道,“刚才军营中那吴队正不是吴姓世家的么?不如由他身上入手,去探听世家虚实。”
“嗯。离华,我看那队正是个值得结交之人!你可常去军营走动,与他多亲近亲近。既能熟悉军务,又能探听虚实。正好一举两得。”
“是。师父!”木离华抱拳答道。
“若邱明所言属实,邹捷纶在老夫到达前两天率军离开,那摆明是有意避开,不想交出兵权了!谷王三十八岁生辰就在下月中旬,老夫正好与公主一道去给谷王庆贺,顺便会会那邹捷纶,看他如何应对。”
当晚,刺史府门口车水马龙,府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颜泊在刺史府设宴招待来祝贺他新官上任的官员和世家代表,大家见面互相认识,亦算是庆祝颜泊的上任仪式了。
第二天,木离华早早就出了刺史府,去到军营随吴祈出操。出操后在校场演武时,木离华对吴祈凌厉的刀法佩服不已,吴祈亦对木离华神奇的箭术赞不绝口。演武后细谈,二人发现彼此性情相同,志趣相投,真是一见如故,就此成为好友。
在此之后的一段日子,二人上午在军营理事,木离华向吴祈学习军务刀法;下午去城外打猎,吴祈向木离华请教箭法射术。二人互相指点,得益良多。到了最后,二人干脆结拜为异姓兄弟。
这日将到傍晚,木离华刚回到刺史府就被公主的侍女截住,说是公主有事相请。
木离华心叫不妙,皆因自己这十多天每日早出晚归,去军营和义兄学习军中事务,讨教刀法武功,乐在其中,把公主抛在脑后。这日回得早了,被公主抓住机会兴师问罪来了。当下唯有硬着头皮随侍女去见公主。
来到公主居住的院子外,木离华熟络地与门口把守的两名飞卫打声招呼,对方脸上却是一副木离华欠他们很多银子不还的样子,恨不得暴打木离华一顿。
平日彼此相见,都会笑嘻嘻地互打招呼,今天却一反常态,令木离华不得不暗自心惊地估测自己等会的悲惨命运。
侍女带着木离华进了院子,穿过一个花圃,弯过数十棵青竹,远远看见一座位于荷塘边的二层小楼。
走近小楼,就听见平时温婉的公主大喊大闹的声音,上到二楼刚进门,一个白色物体“呼”地一声贴着木离华耳边擦过,带出一阵风声,砸在他背后的木门上发出“叭”的一声,然后是瓷器落下“啪啦”碎开一地。
宫兰歌吃惊的声音响起:“哎呀!公主不可以!那个是先皇赏赐的前朝景德镇宫瓷,不可以砸的。”
木离华额头开始暴汗。
“我不管!我不高兴,非常不高兴!我就要砸!就要砸!”
“那不如砸这个吧!”宫兰歌说完,瞟了一眼满头冷汗的木离华,递了一把修眉用的小剪刀到公主手里。
“啊!这个…这个不好吧!会…会砸坏的!”公主的声音快速地低了下去。
“就是啊!把人砸坏了怎么办呢?公主会好心疼的!”宫兰歌凑近公主耳边,带着调笑的声调说。
“谁管他砸坏不砸坏啊!啊,啊,我是说…是说剪刀会被砸坏!”
“嘻嘻!好啦,公主不要生气了!人都来了,随便你怎么处置!”宫兰歌说完,朝木离华眨了眨眼,带着侍女下了一楼。
“呃。公主殿下,在下,在下……”木离华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昭容公主精致小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尽,眼角微红,低下头半带埋怨半带撒娇地说:“离华哥,你…你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看我啊?只有兰歌陪着我,我好无聊啊!我不管,明天你哪里也不准去,要好好陪我玩足一天!”
木离华鼻子不由有点发酸。公主在她皇兄的授意下随颜泊离家千里到寿春来,表面上的说法是代表皇帝庆贺谷王三十八岁诞辰日,实际上却是用感情来制约颜泊的一颗棋子。公主在寿春举目无亲,只与颜泊、宫兰歌和自己相熟,颜泊忙于事务,自己又整日早出晚归,公主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整日锁在刺史府,虽有兰歌相陪,但如何不感到寂寞无聊。又想起公主的生母赵王妃病重时摸着自己的头,要自己保护好才七岁的公主,十一岁的自己重重点头的情景,更是心酸。
公主见木离华看着她发怔不说话,不由心慌,脸上又飞起两朵红晕,弱弱地说:“离华哥,我再也不乱扔东西了!你陪我玩一天好么?要不半天也行?好么?”
木离华心有所思,脸上便露出宠溺的笑容,说:“涵菡,在路上时你不是说想学骑马么?我们明天就去,还可行猎,我义兄有个妹子,也一并带上,你也可以结识个新朋友!如何?”
公主咋听得木离华称呼她的闺字,而不是从自己十三岁后就开始称呼的“公主公主”,一时间芳心升起一阵甜意,脸上阵阵发热,好像又回两小无猜的童年时代。樱桃小嘴微微张开漏出一声“嗯”,就双手捧脸飞快跑回隔壁自己的房间了。留下木离华暗骂自己荒唐糊涂,公主的闺字是可以随便乱叫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