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攻打京城时,晏初才五岁,在灵山驻扎后的日子,正是他人生中最悲难的童年。
晏初小心地绕过花径,沿着檐沟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庙堂、僧房,终于在灵山庙群西角处站定。
眼前一棵大榕树枝叶繁茂,独木成林。晏初走近,一阵窸窣,隐藏在叶中的无数多只鸟儿振翅高飞,像是向谁预警着外人的侵入。
榕树后,一间茅草房,旁边几丘菜田,打理得齐齐整整,水井旁一白发老翁,咋一看,面貌粗陋,甚至有些吓人。衣着简朴,却不是僧人打扮,见晏初过来,抬眼道。
“这位施主,您走错路了。”
晏初打量着他,眉目间有些激动,突然抱拳跪下。
“柳师傅。”
老翁一愣,瞬间移到晏初跟前,上下端详。
晏初动容道。
“柳师傅,我是离宣啊。”
老翁原也是谢氏旧部,因谋略超群,被谢氏拜为军师。前朝覆灭后,谢家不敌秦氏,退居沛城,而谢氏旧人,几乎无一幸免,侥幸逃脱的,除了当年在死人堆里躲了三天三夜的晏初,或还有这自毁容貌、隐姓埋名的柳君生。
“当年若没有师傅,离宣不会活到现在。”
晏初重重又磕了三个响头。
柳君生上下打量着晏初,一眼便识穿此人是个女子。虽说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影子完全对不上号,可这些隐秘的秘密被她轻而易举说出,且又能轻车熟路找上门来,不由地也留了个心眼。
“施主,您认错人了!”
“柳师傅!”晏初膝行两步,“百世安然,万象归元。”
“徒儿还记得师傅给离宣取名晏初的本意。但徒儿父母死不瞑目,家仇未报,一心出仕,让师傅失望了。”
柳君生当年救下晏初,比起晏初满腔仇恨,柳君生却也看破尘缘,皈依平淡。可晏初执意为父母报仇,不顾柳君生苦苦相劝,独自参军,终于被柳君生逐出师门。
晏初还记得当时正是三月小雨,他被师傅发现偷偷练剑。
“我少年得志,投军伺主,却沦落此下场,苟且活命。”柳君生大怒,“晏初,这么多年,为师一心让你放下仇恨,平淡做人。人生短短几十年,何苦为难自己!”
那时候的晏初少年心性,意气用事,当场便顶撞。
“那是你胆小,好男儿应纵横天下,仇恨当前,何以安身!”
小小的晏初也不明白,为什么柳师傅一身本事,却躲在山里隐姓埋名,不再理会尘世,况且,大仇未报。
“你忘了含恨而死的柳师娘了吗?”
一巴掌挥到了他脸上。
晏初从地上跳起,怒视。
“你怯懦,可我不要像你一样,我要报仇!我要去参军!”
一向儒雅的柳君生被气的浑身发抖,“好,我辜负你爹娘所托。你今天走后,就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要认我这个师傅!”
有些事,长大后才会逐渐明白。
看惯了周遭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他或多或少也明白的柳君生的苦心。只是……师傅,对不起,那种平安一世,苟且偷生的日子,不是他想要的!很多时候,晏初也感怀,这世上真正关怀自己的,或许也就独独只剩师傅一个人了。但多年前决裂的一幕,让晏初没有勇气再与柳君生相见。除去在军营中的那几年,晏初回京后,每月初二,便会带着一壶清酒放到榕树之外,磕头三下,便转身而去,自己却从未朝里半步。
这一次,若非事关重大,他想都没想过今生还会与柳君生再次会面。
晏初跪在地上,简要地把身体与云朵交换的事说了一遍。
柳君生虽觉得荒唐,但也半信半疑,“老朽虽没有削发出家,不过却也不再是这红尘中人,您请回吧。”
“柳师傅。”晏初绝望,“徒儿现在能靠的只有您了!”
“您还记得蕴慈吧?”
“他现在也在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