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看出秦汝玉的计划,情急之中出手阻止了她,她这样做非但不能杀了太子,只是白白送上自己的命罢了。
她担心掷话梅的小动作被秦家父子发现,于是出手之后立刻低头隐入人群,往隐蔽的丛林小道抽身而退。
没走出几步,身后一个略带颤抖的女声叫住了她。
“晏初!”
云朵身子一震,本想纵身逃去,但想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过身来。
秦汝玉双眼直直盯着面前的人,一身朴素的书生青裳衬得他身形清瘦颀长,双眼明若泉水,还有那张夜夜梦里思念的脸,怎么能忘?
秦汝玉推开秦炎,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云朵身边,嘴唇发颤泪珠随即滑了下来。
“真的……是你。”
他果然回来了,她就知道,他是大魏最杰出的常胜将军,怎么可能屈服与辽人的铁蹄之下任其蹂躏。
秦汝玉朝她伸出手的那瞬间,云朵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开了,秦汝玉闪着光芒的眼睛即刻黯淡下去,她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收回手,重拾公主的威严。
“太子与秦家父子狼狈为奸,弑君谋逆,罪不可赦,本宫在此恳请晏将军主持平乱,重振朝纲!”
云朵慌了神,她不过是个冒牌将军,哪有那么大的能耐,但见秦汝玉一脸诚挚决绝,她只得别开目光不去看她的眼睛,支吾道。
“公主,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秦家父子手持兵权,朝中忠良都不能扭转乾坤,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秦汝玉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失望至极,她垂目苦笑了一下。
“也对,一朝天子一朝臣,将军此时没去投靠太子,我已该感动,又能要求你什么呢?”
云朵看她难过的样子,心中有愧,但又无法给人家实际的安慰,只得沉默。
秦汝玉似想起什么,往她周围环视一圈,低声问道。
“陆云朵呢?她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云朵闻言,脸色微红,据实答道。
“她、她有了身孕,我留她在下榻处休息。”
秦汝玉猛然抬头,脸色一刹惨白,许久她才点头,语气凄楚。
“是……吗?所以……你不愿介入朝廷的纷争,是因为陆云朵吗?你……对她真是太好了。”
啊?将军怎么可能为了她……完全是公主想多了……
云朵正要矢口否认,却见秦汝玉身后那个一直很安静的小小少年突然抢上前来,横眉质问。
“晏初!儿女情长英雄志短!亏本宫一直敬你为心中的英雄,你居然要为了一个女人,弃家国大义不顾?你难道不知道,我大魏的边疆的百姓,正受着辽国骚扰,于水深火热中苟且偷生,你作为大魏的将军,怎能视而不见!”
一番话义愤填膺,抢白得云朵竟一时无言以对。她嗫嚅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皇姐,我们走!你眼前的晏初,早已不是当年那位智勇双全的镇北将军了,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没什么好指望的!”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云朵一时感慨万千,她当然知道晏初在很多人眼中是犹如救世主般的存在,可他现在按兵不动,一幅大隐隐于市的状态,她实在是猜不透,何况,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孕妇,自己怎么能让他再为这些事鞠躬尽瘁。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她已经顶着将军的身份丢了沛城,现在,难道还要顶着他的身份做个千古罪人吗?
云朵矛盾至极。
程子然找到苏氏旧宅时,已是暮色昏沉,他推门走进时,晏初正坐于檐下,身旁放了一壶清茶,两只白瓷杯子,自斟自饮。
程子然愣了两秒,方走上前去,拱手问道。
“小嫂子,晏兄还未回来吗?”
晏初没有回头,拂了拂身边的竹席示意他坐下。
“你收到信了?”
程子然闻言,便知这女子显然是知情的,一时便也不等云朵回来,径自在离他一尺的地方落了座,他有些焦急地询问晏初。
“这么说,小嫂子知道晏兄的打算了?请务必劝劝他,攘外必先安内,他若是想要抗击辽国,就必须先平定大魏的内乱,太子……不是个当皇帝的好人选。”
晏初淡淡道。
“你想让他怎么做?”
程子然听他如此问,语气略显激动。
“很简单,秦氏麾下人马,很多都是晏兄带出来的,只要晏兄能出面,他们起码要倒戈一半,朝中许多臣子并不服太子管制,自然一呼百应,推翻太子不是难事,棘手的是秦百越,还须得晏兄亲自上阵。”
晏初沉默,他何尝不是这样打算的,可是如今,他身体那个人……是云朵,他不能让她去冒这个险。
他叹了口气。
“若是对上秦百越,她会送命……我不能答应。”
“我答应!”
晏初皱眉,缓缓抬头,见云朵从苍茫暮色中走了进来,神情里带着几分坚定,她看了晏初一眼,这才转头对程子然重重点头。
“我答应,程兄,你只管安排吧!”
谢蕴慈退居沛城十余年,再经过上一次沛城之役,手中兵士已折损大半,这一次,若非有晏初暗中步下的暗线与辽王的助力,完全空有报仇之心,却无报仇之力。可随着晏初被俘,辽军入关,谢蕴慈却也看出了辽王的门路。他表面上是帮自己,但实则狼子野心,意欲吞并大魏啊。而随着辽兵势利的不断蔓延,被困在城主府的谢蕴慈如案板鱼肉,形同傀儡。
薛飞进来时,谢蕴慈正对着布阵图发呆,几日不见,这风华正茂的贵公子已经面露疲色,而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失志散漫的落魄萧条之态。
他实在后悔,当初不顾云朵的反对借助辽国兵力,现在非但丢了疆土,更把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陆云朵永远地推到了对立面。
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长时间,她都不和自己联络吧?
押送晏初的队伍被边境的马贼劫杀,晏初狡猾,而能助他一臂之力之人,谢蕴慈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云朵。
他们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少主。”薛飞单膝跪地。
“何事?”
薛飞四下看了一眼,城主府遍布辽王的眼线,他移到谢蕴慈身边。
“辽王送来的辽国姑娘已在殿外恭候多时。”
话刚说完,手中的纸条已被他不动声色地递到谢蕴慈手中。谢蕴慈了然,便随着薛飞出了屋子。
被辽王控制后,辽王不断以美色伺之,送了若干辽国美女到谢蕴慈身边,他干脆做出一副耽于美色的样子,过得越发****荒唐。
屋外女子伏地跪了一地,均是身姿婀娜,容颜美妙之辈。只一眼,谢蕴慈便看到了中间那戴着面纱背脊挺直的红装丽人,他摸摸下巴,幽幽地走到女子身边,轻佻地勾起手指扯下她脸上的面纱,面纱下艳惊四座的脸上却没有神采,反而露出凄色。
谢蕴慈把面巾拿到鼻子旁边嗅了一口。
“真香……郡主被晏初甩了,最后还是被送到我这里,说到底咱们都是天涯沦落人!”
阿黛西柳眉竖起,看向谢蕴慈的眼神中带着厌恶。
“就算同为沦落,也不会和少主!我的屋子还在吧?先走一步。”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把晏初押回辽国,辽王已经震怒,可更令她心寒的是,晏初竟然带着那个女人一声不响地走了,若不是父王求情,她这次回去保不定还会受什么罚。现在,沛城已是辽王的囊中之物,她现下被送来也是为下一步和谢蕴慈成亲做准备。而她的人生……难道就要任由人摆布吗?
谢蕴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面上情绪不减,他随意从伏地的女子中点起两个。慵懒道:
“还不过来侍候?”
两名女子对视一眼,妩媚地贴向谢蕴慈,软玉在怀,谢蕴慈轻轻挑起美人的下巴。
“不错,比你们脾气古怪的郡主好多了。”
众人看几人的调笑越来越不堪,便都躬身退下,顺便关上了门。屋内光线霎时暗下,想起方才纸条上的消息,谢蕴慈眼底扫过一刺针芒。
暗线被调联合大魏一致抗辽。
云朵,这也是你的选择吗?
他轻笑了一声,抚过美人垂额的宝石,指腹滑过她们的额角。
再抬眼时,又露出了靡靡神色。
既然你们都弃我而去,那今后谁挡我路,便休怪我手下无情。
承平九月,太子秦安赐婚汝玉公主与秦凤川,并定同月十五举行婚礼。一国公主,这婚礼时日匆匆,就与那民间女子比还不如,这也忙坏了礼部众官。
然,就在秦家大设酒席,宴请宾客时,贺喜的众文武官员竟突然发生政变,当场拿下了秦氏父子,并把前来道贺的太子秦安也一并挟持。百官挟太子以令诸侯的行为顿时引得秦百越麾下的几名将领不满,可就在秦氏父子余孽准备反扑救人时,军营中突然发生反转,只道一神秘人突然来袭,平复了众叛。
至此,京城中一月之久的动荡稍微平静,连日有人上表,痛斥太子祸乱朝纲,弑父夺位,秦氏父子不忠不仁,当碎尸万段。而现下太子被软禁,其余皇子又被此人残害诛杀,众臣更上表让皇十三子秦炎继位为君,而汝玉公主辅佐摄政,直到十三皇子成年后放权归隐。
当小太监把秦氏父子车裂之刑执行完毕的消息传到皇宫时,秦汝玉正在宫中陪着新君秦炎批阅奏折。彼时内忧已除,外患未解,秦炎的登基仪式也比较简化,只张贴皇榜昭告天下,而废太子秦安也被文官上书十大罪,定于明日午时监斩。
“皇上您看,这里是衡岭关,晏初已在这大败辽军!”
说这话时,秦汝玉脸上还是不自觉地浮出一丝笑意。
小皇上仔细看着随密报一起上报的布阵图,语气激动。
“不愧是晏将军,再过不久,一定能把辽人赶出大魏。但是皇姐……晏将军为什么要求等战事结束便卸甲还乡呢?是不是嫌我们给他的官不够大?”
秦炎目光灼灼,但到底是少年心性,就算比一般的孩子早熟却远离明争暗斗十几载,对朝堂凶恶还尚保着最纯真的稚子之心。
秦汝玉摇摇头,平剿京城之乱后,晏初隐名埋姓重率众军与辽人周旋,除了军营中少数几个亲信之外,无人得知晏初已归来。
“皇上您想,他若是那沽名钓誉之人,何必不露身份?”
十三岁的少年定定看了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皇姐。”
功高盖主,若执意这官位大小,怕就是要皇位也是众望所归。可偏生……为了国仇家恨求得晏初出山,无意识间竟把他推到了一个最危险的位置。
秦汝玉看着弟弟稚气的面庞,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皇上,一定要做一个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