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险阻,谢蕴慈策马将云朵护在胸前,一路飞驰,云朵心系晏初,哪里肯就范,在他怀里又撕又扯。
“停下!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谢蕴慈终于被她闹得忍无可忍,眼看沛城高大的城门近在咫尺,身后追兵已被远远抛下,这才勒住了马,云朵趁机从他的禁锢中脱出,翻身滑下马背。
“云朵姑娘!”
谢蕴慈纵身下马,一把扯住往回奔的云朵。
“不能回去!姓陈的已经设下陷阱,你回去是送死!”
云朵回头,一张脸满是泪痕。
“可是他们说,将军死了。”
谢蕴慈愣了愣,对上她满眼的哀伤,不知为何,心中一记猛痛。他甩开她的手臂,冷哼一声。
“你放心,他没那么容易死!像晏初那种阴险狡诈的小人,就凭姓陈的也想杀他?真是笑话,只怕是将计就计罢了,不出意外的话,等他收拾了姓陈的,便会追过来。”
“真的?”
云朵将信将疑地抹了把眼泪,想想又兀自傻笑起来。
“你说得对,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他那么厉害……”
谢蕴慈心里极不是滋味,忍不住勒住云朵臂膀,咬牙质问。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晏初那厮动了真情?你说过嫁给他是为了帮我!可为什么他一出事,你如此担惊受怕?莫非是假戏真做了吗?你别忘了晏初是我们反魏大计的绊脚石死对头!”
云朵被他拆穿心思,慌乱的躲开他的视线。
“你胡说!我、我怎么会对他动情!”
话一说完,她才惊觉谢蕴慈提到反魏大计,不由打了个冷战,他、他想干什么?莫非谢蕴慈他……还怀着谋逆的心思,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云朵作为一个平头百姓,听到这种事,虽然震惊却没有吓得瘫软,她发现自己跟在晏初身边,竟渐渐对朝中这些风云变幻有些习以为常了,承受力一日好过一日。
听谢蕴慈的语气,他要造反这事,将军分明是知道的,可他不仅没有去皇上面前揭发他,还以自己的身份暗中助他……是啊,灵山招安,苏宅灭口,将军做的事,哪一件都是对谢蕴慈有利无害的,他夹在书本里的那些信,又会是什么样的内容……
冰冷的恐惧感像蛇一样从足底攀爬着而上,云朵不敢往下想下去。
她定定地注视着谢蕴慈,发现自己真是无比讨厌这个恐怖份子,明明都已经招安了,还要坚持作乱,天下太平难道不好吗?还有,将军明明帮了他不少,他却对他充满敌意,整天喊打喊杀的,他不知道,上次在苏家老宅若不是将军,他早就……
云朵咬唇,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明白,这些事,将军不想让谢蕴慈知道,虽然她想不通将军和谢蕴慈,以及那个已经死了多年的苏离宣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是他不想她做的事,她就不会去做,想到这里,云朵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
“现在怎么办?”
短暂的沉默后,谢蕴慈转身牵马,径自走在前头。
“进城,很快晏初就会追过来,我要在他来之前,将一些事办妥。”
云朵哦了一声,乖顺地跟在他身后。她现在无计可施,只能跟在谢蕴慈身边,等着晏初赶过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默然无语地向城门走去,谢蕴慈突然低声道。
“云朵姑娘,每次提到晏初,你便失了分寸,简直判若两人……我还是,喜欢那个智勇双全,从容不迫的你。”
云朵嘴角抽搐。
不是判若两人,真的就是两个人。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呢!
两人行至城下,守城官在城楼上望见,忙摆手示意他们停下,又看谢蕴慈有些眼熟,便亲自下得阶梯,步上前来,刚要开口质问,谢蕴慈便冷冷开口。
“怎么?不过一年时光,便认不出我来了?”
那守城官一惊,对着谢蕴慈上下一阵打量,突然激动地丢掉手中佩刀,就地一拜,哽咽道。
“城主!原来是城主回来了!”
谢蕴慈不理会,继续吩咐道。
“听说薛飞如今被封为沛城都尉了?你去告诉他,谢蕴慈回来了,让他瞒着黄衍来城西别院见我。”
那守城官连声答是,飞一般地向城内跑去。
谢蕴慈这才带着云朵入得城来,混迹在来往的百姓当中。
云朵第一次见到传说已久的沛城,有几分好奇,不由东张西望。
自谢氏一族退至沛城后,沛城与大魏从此各自闭关,断绝往来,沛城由于地处边塞,接壤辽国,倒有不少辽人在此经商,百姓的穿戴反而是不同于大魏的异域风情,街上所交易的物品,也多为辽国所产。十年来,除了人的五官相貌仍与大魏一样,别的都多为辽国影响。
两人一身大魏服饰,特别云朵,身上还穿着魏兵衣裳,反倒招人侧目了,不知为何,云朵感到路人的眼光不是那么友善,不由看了谢蕴慈一眼。
谢蕴慈明白她心中的疑问,轻描淡写地道。
“沛城人最恨魏人,你我这身打扮,自然招人嫌,等到了我的别院,把衣服换了就好。”
云朵忍不住道。
“都是一个国家的人,为什么要恨我们?那都是谢家和……秦家的恩怨,和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蕴慈停下脚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冷然道。
“你忘了这十年来,秦老贼一直对沛城虎视眈眈的?频频派兵前来探查骚扰,百姓自然担惊受怕,若不是有辽国在后,沛城早就被他踏于铁蹄之下!我原以为还能安生几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晏初……”
他越说越恨,眼中杀意又显,云朵赶忙转移话题。
“我、我饿了,我们去买点吃的吧!”
谢蕴慈的眼神这才软下几分,换上一抹笑意。
“我倒是忘了,奔波一夜,你也该饿了,走吧,沛城最有名的香酥羊腿,味道极鲜美,我带你去尝尝!”
云朵跟着兴致勃勃的谢蕴慈来至一家招牌老店前,谢蕴慈从腰间掏出一锭足银放在柜上道。
“一只香酥羊腿,半斤女儿红,不必找了。”
那掌柜是个年轻小伙子,穿一身辽国皮袍,戴着辽国皮帽,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配上魏国人特有的柔和五官,显得有些突兀,他挑眼望了望谢蕴慈和云朵,不屑地哼了声,懒洋洋地将桌上的银子拢到袖中,语气含讥带讽。
“哟,真是财大气粗,这降了沛城才不到一年,魏人就显摆到这来了,得感谢你们晏将军啊!”
谢蕴慈不悦道。
“我是沛城人,并非魏客。”
那掌柜的瞟了他一眼,更加不屑了。
“沛城人穿成这样,兄台抱大腿抱得挺快呀!”
谢蕴慈表情有些奇特,似想发怒却又无从发起,云朵忍不住笑起来。
谢蕴慈恼羞成怒地看她一眼,对掌柜咬牙切齿道。
“你究竟还做不做生意?”
那人总归不会和银子过不去,这才不情不愿闭嘴往柜台里切羊腿去了。
谢蕴慈似为化解尴尬,转头对云朵道。
“看到了吧?沛城人有多讨厌魏人?这都是拜晏初所赐!”
一向好脾气的云朵不知道为什么,一和谢蕴慈说话就来气,何况她最听不得他说晏初不是,破天荒反驳。
“大家都是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同样血缘的人,为什么要互相仇恨?我看不是拜晏初所赐,明明是拜你们谢家所赐!”
谢蕴慈蓦然变色,正要开口争辩,却见周围突然拥挤起来,吵吵嚷嚷不知在做什么,云朵的注意力已被吸引过去,谢蕴慈自觉没趣,也随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一个大魏士兵半蹲在那里,怀中抱着同样着装的大魏士兵,替他捂着头破血流的脑袋,焦急地对着人群求助。
“各位父老乡亲,我兄弟受了伤!谁能帮我一帮!”
人群指指点点,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甚至还有人出言讽刺。
“魏狗被马踢根本是活该!”
“那马是替天行道!”
“死了最好!”
那士兵听了,气得双肩颤抖,愤然道。
“什么魏狗!沛城难道不是大魏国土?我们奉天子之令守护沛城,我兄弟也是为了救你们沛城人才受的伤!你们这些人有没有良心?”
话毕,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上捧着块帕子,颤巍巍向那两个士兵走去,却被他娘一把拉了回来,那孩子在他娘怀里扭动挣扎,大喊大叫。
“娘!哥哥是为了救我受伤的!”
他娘一把捂了孩子的嘴,将他拖走。
“别管!他们可是大魏士兵!”
云朵看不下去了,谢蕴慈一个不妨,她已经拨开人群冲过去,帮着那士兵扶起他兄弟。那士兵抬头看见她的打扮,铁铮铮七尺男儿竟落下泪来。
“小兄弟是哪个营的?碰到自己人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云朵心里不是滋味,正想安慰他两句,谢蕴慈却走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臂。
“管这些做什么?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云朵甩开胳膊,又破天荒地瞪了他一眼,咬唇道。
“他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你们沛城人对待好人,都是这么冷血又是非不分吗?”
谢蕴慈一愣,竟对云朵的质问有些哑口无言,他到底不是那起无知的百姓,自然不会将恩怨计较在这种小兵小卒身上,反而觉得眼前的她善良又勇敢……
他哼了一声,一把架起那昏迷的小兵,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大步走去。另外那小兵呆了呆,啊地惊叫一声,后知后觉地追过去,云朵忙拉住他,微微一笑。
“放心……他会帮你兄弟的。”
谢蕴慈内力深厚,虽然身材修长丝毫不壮硕,扛个人却显得轻松容易,一只手上还游刃有余地托着刚买的羊腿,反倒是后面两人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他沿路走来,瞥见一家医馆,便径自走了进去,将人往问诊的长椅上一丢,从腰间掏出一锭大银放在桌上。
那大夫见那银子,皱起眉头,为难道。
“这,这也太多了……”
“不必找了!治好他!”
谢蕴慈抛下一句,转头拉起云朵便走,对身后那个对着他频频作揖感谢的小兵视而不见。
云朵偷瞄了谢蕴慈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眼神却不像其他沛城人那般冷漠,反而是柔软的,不由暗想……谢蕴慈这个人,除了偏执恐怖,还喜欢掷银子摆阔以外,好像也不是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