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汝玉一口气跑出将军府,并没有坐车,而是独自往前走去。赤霄跟在旁边不知如何安慰,黄太监担心出事,也让马车隔着丈许,紧跟其后。
走着走着,秦汝玉突然停下。夜色已深,眼前波光粼粼一片,水面上盏盏荷灯,起起伏伏。
竟然又走到了上次和晏初一起放荷灯的地方。只可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景是极好,没了放灯人的映衬,显得尤其寂寥。
秦汝玉看着湖面上点点灯光,突然控制不住,抱膝痛哭起来。这一刻,她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是那为了体面隐忍自控的公主,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一个被喜欢的男人拒绝的普通姑娘。
她哭得声嘶竭力,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回荡。一会是晏初和自己下棋,一会是晏初去沛城打战前自己的十里相送……
是了,他们之间虽然亲近,但是……晏初从未给过自己任何承诺,从未像看那丫头那样无意识间流露出温柔……可是……为什么她还会那么难过……
她原以为虽然晏初对自己有礼而疏离,但至少,比起其他女人,已经足够特别。其他的女人,晏初从未看过一眼,而自己,至少……
她一直自欺欺人的认为,那也许只是晏初不善表达感情,或许在他的世界里,那样的亲近至少已经保留了一分爱慕在里面……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秦汝玉哭得不能自已,赤霄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可无论如何安慰公主均是无动于衷,想劝公主回去,却又劝说不进。跑到后面和黄太监商量对策,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心急如焚,好端端地和公主出来,别说不回去,就是回去还是这样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那还得了!
就在一干人束手无策时,只听一声和煦的男声传来。
“黄公公,赤霄姑娘,不如……让程某试试……”
两人回头一望,紫袍轻衣,不是那程子然还是谁。这程子然对公主的心思,除了晏初云朵,怕就是赤霄有所怀疑。这下子程子然的出现,让赤霄越发坐实。怪不得每次公主约姓晏的下棋,这程子然都是一副奄奄的样子,好几次晏初还在公主跟前推荐他,说什么程大人的棋艺颇高,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棋友。这样听来,那时姓晏的已经对公主没有兴趣,完全迫不及待地把公主推到另外一个人怀里。
虽说程子然也是本朝年轻才俊中的翘楚,可不知为什么,赤霄对他偏生就是没有什么好感!恐怕也是因为这家伙和姓晏的蛇鼠一窝吧!于是便也没好气道:
“你来干什么,是特意来看我家公主笑话吗?”
“赤霄姑娘误会了……程某只是看公主……”
程子然话还没说完,突然快速朝秦汝玉方向跑去。赤霄和黄太监一愣,双双往那边望去,这一看那还得了,立即吓得腿软。
公主跳水了!
程子然到底是文官,等他匆匆赶到水边时,秦汝玉已纵身入水,好在秦汝玉今天着了一身宫装,衣袖极大。程子然胡乱一抓,匆忙间只抓住了一截袖摆,可下一秒,只听“撕拉”一声,衣袖撕坏,待看清来人,秦汝玉愣了一秒。两人震惊之余,被秦汝玉一带,程子然也重心不稳,双双落水。
两人落水之地靠近水边并不是太深,程子然一手抓住岸边的杂草,一边死死地揽住秦汝玉,生怕她沉底。
可秦汝玉却一点也不配合,她扑腾着双手,拼命挣脱程子然的怀抱。
“放开我!”
“公主……你不要想不开!”
“放开我!”
到底是男女力气悬殊,秦汝玉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眼看岸边的黄太监和赤霄已经找好绳子往这边跑来,秦汝玉想也没想,拨开程子然的衣袖,低头张口就狠命咬了下去。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半分端庄秀丽的公主影子,完全是个不折不扣的任性疯丫头!
白皙的手臂上立马出现了一排牙印,丝丝往外渗着血。程子然吃痛,手上却没有放松半分力道,秦汝玉吃惊,嘴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你……为什么……”秦汝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表情迷茫。
“只要公主你好好的……世间之事本就十有八九不如意……”程子然微笑,他见秦汝玉安静下来,便试着和她讲道理,可现下的汝玉公主和想象中实在出入太大,她一扫矜持,变得颇不讲道理。
“我不听我不听……”秦汝玉面上湿润,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她倔强地抬起头,突然道。
“程子然,你这样抱着本宫,已是逾越。”
程子然心中一凛,也许是关心则乱,纵使是游戏于花丛中的老手,也搞不清秦汝玉的状况。他斟酌了半晌,判断秦汝玉已恢复了冷静,便把绳子递给她。
“恕属下冒犯,公主您先拉紧绳子。”
秦汝玉接过绳子,“那程大人可以放手了吧。”
程子然哦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臂,眼看秦汝玉往上爬了一步、两步……就在最后一步时,她突然又故技重施,把绳子往上一抛,往后跳下。
“公主!”
赤霄和黄太监双双惊叫。
秦汝玉却置若罔闻,深深闭眼!于此同时,程子然也一跃入水。
水面刚刚及肩,秦汝玉不死心,扑腾又往前了几步,眼看就要没顶,程子然从后背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你干什么?!”
“要你管!”
秦汝玉转身,面上已是泪水涟涟。趁着程子然一愣,她躲过他的钳制,跌跌撞撞往前迈步,终于,脚下一个踉跄,秦汝玉重心不稳,在水面沉沉浮浮,扑腾起来。她今天一身繁复的红色宫装,在水中四下展开,犹如一朵暂放的罂粟,美是极美,却也不断加快了她沉底的速度。岸边的黄太监和赤霄已经惊呆,这一行,除了几个车夫和他们没有半个侍卫,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提头去见皇上了。
程子然咬牙,他本不会凫水,于是憋足一口气往秦汝玉那游去。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在水中这样一惊一吓,已是晕厥了过去。
程子然一把揽住她的腰,岸上的黄太监和赤霄见有转机,早已找路人借了扁担等物事,这样一拖一拉总算把两人拉到了岸边。可这样一折腾,程子然已经完全没了力气。等众人把秦汝玉手忙脚乱地拉上岸时,回头一看,哪里还有程子然的影子。
赤霄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
几个火把举了过来。
“在那里!”
有人指着两米远处一个黑影,立即有会水的人手忙脚乱把程子然救上了岸。把腹中的水压出体外,短暂救治后,程子然终于恢复了呼吸。黄太监松了一口气,这才谢过众人,各自把公主和程子然送回不表。
于此同时,将军府。酒过三巡,宾客已经醉倒一片。待各家仆人把众主人接走,喧闹的府邸才恢复了宁静。
“将军。”
长康端着一蛊醒酒汤端到晏初跟前。
晏初一口饮尽,昏沉的头脑才有了一丝清醒。他揉了揉太阳穴,见长康还没有退下便问到:“还有何事?”
长康脸一红,本来这事他不该多嘴,但陆姑娘好歹也算他的朋友,于是多管闲事道。
“就是将军和陆姑娘的房间……”
晏初一想也是,本来就是做戏一场,于是道。
“今晚我就睡在新房隔壁吧。”他想了想,“以后也是如此,云朵那边,你让苏管家按夫人的奉银给她划拨,还有,若无其他事,晚上那边就不用任何人伺候了!”
长康领命退下。
晏初站起,往后院新房走去。累了一天,他本欲走到隔壁,可一摸袖袋,唇边漾出一丝笑意,便走到喜房前,方要推门,想想又敲了几下。
里面,云朵正抱着被子紧张得睡不着,突然听到门外敲声,当下一慌。
“谁,谁呀……”
“还能有谁?”晏初轻笑。
云朵脸腾一下飞快蹿红,“哦,哦。我……我已经睡下了,将,将军您若是有事,明天再说吧!”
她今晚特地把门拴紧,就是为了防止这尴尬的一幕。她已经想好了,既然只是掩人耳目的做戏,那这个距离就要好好保持。以后和将军,更要注意分毫,决计不能再让自己再深陷下去。等事成之后,将军不需要了,全身而退时也能更轻松吧。而至于春来哥那边……若是那时候他还要自己,那定然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如果不要,那自己也不会死缠烂打。
云朵默默握拳,眼见门外的身影还没有消失,又嚷了一遍。
“时,时间不早了,将军您早点休息吧!”
说完一口吹熄了蜡烛。
晏初瞧着屋内的亮光一下子全部熄灭,嗤笑。这个笨蛋,新婚之夜吹熄红烛很不吉利好不好,想了想反正也不是真的。算了,东西明天再给她好了,正要转身离开时,突然见新房西南角黑影一闪。
晏初警觉,撩袍跃起,今天一身喜服让他的动作不太灵便,可前面的人动作似乎更加踉跄。几个回落间,晏初看前人跳出将军府,便停了追踪的动作。他站在屋脊上,看着那道消失的背影深深沉思。
那人影明显乔装打扮过,可晏初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最熟悉的人。蕴慈啊蕴慈,大仇未报怎么就陷入了儿女私情。晏初也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均是因自己那阴错阳差的无意开始,现在发生这遭,只有断其心念了。他往四周一探,这次谢蕴慈还算用心,到底没有被什么人跟上,打定主意,晏初再次跳下,再次往依旧漆黑一片的新房走去。
话说新房里,云朵吹熄烛火后,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蹲在门槛那里,贴着耳朵仔细听门外的动静。
一秒,两秒,三秒……
门外皆是安静一片,云朵松了口气的同时,内心竟有点点失落。这一次,她明白了,这是对将军的执念又开始作祟了!
陆云朵啊陆云朵,你怎么能一错再错!听好了,按照将军的吩咐乖乖干活,别的什么都别瞎想。
可是……也许将军也喜欢云朵啊~~~~反正赵大叔已经给春来哥重新找媳妇了,云朵也可以顺应自己的心啊~~~
脑中两个小人一左一右互相开战。云朵抱紧脑袋,抓了抓头发,拼命甩头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丢掉。
“要睡觉啊要睡觉,至于别的明天再说!”
云朵自言自语,从地上腾地一下站起。可才往前走了两步,敲击木门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云朵紧张,方放松的神经瞬间又尽数紧绷,好半天,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颤巍巍响起。
“谁?”
门外的晏初早已不耐烦,他没好气开口,言简意赅两个字:“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