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轻巧,拿根灯草。就你娃一句话,你以为我是小娃儿,会信你的。”金九筒用烟杆脑壳点着麻凡的头,别着嘴巴,不屑一顾地说道:“你那一套,还不是姜子牙卖灰面——不遇到风吹,就遇到马踏。我看你趁早收秤,去送你的礼,去拍你的马屁去吧。”
“我,我去送礼,我去拍马屁?”麻凡大惑不解,“九爷,我去送哪个的礼,去拍哪个的马屁?”
“那要看你给哪家亲近些。”
金九筒斜起眼睛,把麻凡作看看,又看看,转来赚取地团转看了一遍,说:“我看啊,你娃儿扯是扯了些,不过还算斯文。石家跟你有缘一些,那家人出的全是斯文人。他们不像丁家,全是些莽粗粗的,不讲理的粗人。”
“九爷,你硬是恁个会看啊。我跟这两家都无亲无故,又是个干三(瘪三),荷包头又没得子弹(钱),我能给他们打堆?就算我肯,他们那个又愿意?”
“九爷吃的盐巴比你吃的饭多。莫看你在这儿手里没得东西,到时候你把手往那大旅行兜里头一掏,大把大把得票子就出来了,哈哈,这一送,嘿嘿,嘿嘿……”
麻凡也陪他干笑着:“嘿嘿嘿,嘿嘿嘿……”
金九筒笑着,用烟杆脑壳轻轻地敲着他的头:“你崽儿,你学我干啥子,皮子造痒了?我告诉你,你崽儿哄人也不是这个哄法。你安心到凤头村来,还不晓得该送哪一家的礼。”
“九爷,我真的不是来给他们送礼的。”
“不是来送礼的,未必你还是来给他们作对的?”
“就是,就是跟他们作对的。”
“作对,你娃敢跟他们作对,怕是你吃饭吃伤了,不要砂罐(脑袋)了。”又用烟杆脑壳敲着他的头:“看你脚杆一卡卡,腰杆一把把,你有啥子本事,敢给他们作对。就是九爷借给你二十四个胆子,你也不敢。上了战场,你给老子还不是汽车轮胎放炮——乓的一声焉了。”
麻凡用手挡着烟杆脑壳:“你啷个就晓得用烟杆脑壳打我啊。你,你把我看恁扁,我就不信我二天没那个本事。”
麻凡说完,伸手抓住金九筒的烟杆。
“二天是二天,等你当官,太阳都搬家了。”金九筒说着又要敲烟杆脑壳,一看被麻凡抓住,用力扯了一下,没有扯动,就笑道:“自己的娃儿不听话,打惯了。”
“你,你把我当儿子?”
“哈哈,哈哈哈……你也有吃亏的时候哈。”金九筒高兴惨了,手足无到底说。
“九爷,你硬是脱毛的刷子——扳眼多。”话没说完,身后又来了一大群送丧礼的人,麻凡急忙让开:“呀,啷个送礼吊孝的人还有恁多啊。”
“多,这就算多,多的你娃还没有见到。”金九筒憎恶地吐了口口水,白了那些人一眼,气呼呼地说:“这些人,比自己的娘老汉死了都还跑得快。多,多的还是从公路上去的人。你没看到那些大汽车小汽车拉的人,那才叫多。”
“九爷,我还要问你一件事,就是你说的他们两家争风水,那风水到底是个啥子东西?”
“你娃硬是虼蚤跳鼓——不懂(咚)嗦。嘿,风水宝地,就是打坑坑埋死人的地方。据说宝地好,就可以给自己的后人升官发财造福,不好呢,就会让后人断子绝孙。”
“有恁凶?”
“有没有恁凶我不晓得,反正他们争得才凶。”金九筒十分气愤,恨得咬牙切齿:“他们两家人,哪家没有做官的,哪家没有几个共产党员?他们对共产党的方针政策,哪个不比我们清楚?还说要树立共产党的光辉形象,靠他们,简直是锅烟墨糊墙壁——白的也要刷黑。”
“九爷,你这样说,共产党岂不是全都黑了?”
“你娃少拈字眼。我是说糊墙,糊墙不是要一刷子一刷子的糊么。我是说他们这一刷子,虽然只有指头大点点,总之,刷上去就黑了。”金九筒眼珠珠一转,对麻凡说道:“要是你娃当官的话,肯定还是他们的那一刷子。”
“哪一刷子?”麻凡一时没有回过火来。
“哪一刷子,还不是大家看不顺眼的那一刷子。”金九筒白了他一眼:“还不是那一刷子——一刷就黑的那一刷子。”
“九爷,你啷个尽把我往坏处想啊。”麻凡停了一下,说道:“要是我当官呐,肯定当个好官、清官,当个共产党需要的官。”
“啥子,你说啥子,啷个我听不清楚。”金九筒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放下灰面口袋,走到他面前,牵起他的衬衣袖口看了又看。
麻凡被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金九筒看了半天,又把他的手抬起来,弄到耳朵前听了又听,还是没有说话。麻凡弄得更是半夜三更帮尼姑修房子——莫名其妙(莫明砌庙)。
“九爷,你疯了啊,一只袖子又看又听。”
“我疯了,我才没有疯,我看是你才疯了。”金九筒深藏不露,卖弄着玄虚:“娃儿,我问你,最早的人把好官叫做清官,清官的样子是啥子,你晓得不?”
“是,是……”麻凡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地说道:“是不贪财,是爱民如子,是为民造福……”
“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公正廉明,执法如山……”
“错了,错了,你崽儿说了一大堆,还不如说四个字好听。”
“四个字,哪四个字?”麻凡一时倒还真的没想起来。
“哪四个字,你娃是真的不晓得还是故意在九爷面前装牤(装做不知道)?”
“九爷,你老人家说到哪里去了。在你面前我敢装牤,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哼,恁简单一个事情你都搞不懂,还敢在老子面前冒皮皮,当啥子好官。”金九筒又要用烟杆拷(敲)麻凡的脑壳,麻凡急忙用双手蒙住。金九筒笑了笑,收回烟杆,伸手扭着他的耳朵,说道:“你娃听好,两袖清风,两袖清风你懂不懂?”
“哎哟,我晓得了,晓得了。”
“好简单一个事嘛。要是你娃当官,肯定不是一个好官。”
“我啷个不是好官?”
“我将才看了你的袖子,没有看到里头有风。拿耳朵听,也没有听到风响。所以我说啊,要是你当官,肯定不是个好官。”
麻凡拿起衣袖听了听,看了看,恍然大悟:
“九爷,你在洗刷(戏耍)我,挖苦我。”
“哈哈,年轻人,你以为只有你才耍得来九爷哈。”金九筒开心得又笑又唱,“我有心,有心将儿责骂,谁晓得我儿太乖,早对我老汉,对老汉把错认,又对我说尽好话……”
“九爷,你还在占我的欺头(便宜)。”
“黄荆棍子出好人,你要有我这种老汉,早把你教乖了。”金九筒把口袋往肩上一搭:“占你的欺头,你就是拿钱买我当你的老汉,我都不干。”
“九爷,你,你还在想我当你的儿子……”
“儿子,老子有的是儿子。你想当我的儿子,你还没有资格。”
金九筒和麻凡一路上嘻嘻哈哈,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来到了凤头岭下。那是一座风景秀美,山形不高但很壮观的山岭。
麻凡抬头一看,山顶上跑来跑去有好多人,也不晓得他们在干啥子,就问金九筒:
“九爷,山上那些人在干啥子,跑来跑去好热闹。“
“你娃老毛病又发了嗦,你管人家干啥子,别个跑饿了又不找你要饭吃,你操啥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