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子,你挖苦九爷小气?老子九爷不是冲壳子,冒皮皮,一百两百万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一盒火柴不就是几角钱吗,你以为老子舍不得,老子是舍不得不明不白就给人拿去了。”金九筒又言不由衷的说起大话来了,他咽了口口水,也学着麻凡的动作,把火柴抛了两哈接到手中:“不要说一盒火柴,就是老子家里的一万块钱一对的大蜡烛,老子也没有放在心上……”
“又吹牛了,又吹牛了,一万块钱一对大蜡烛……”麻凡顺着他一说,自己突然觉得有啥子地方不对劲,故意不相信,嗤着鼻子哼着。
金九筒也突然警觉到了啥子,闭了嘴巴,不肯再说一个字。
麻凡想引出他下面的话,就笑扯扯的说道:“看你小哩吧萨(吝啬小气)的样子,舍得一万块钱买一对蜡烛,我不信,我不信,你老汉是不是吹牛哦……”
“你不信,你不信我又没有要你信,”金九筒一急,吐了真言:“你娃不要量视虾子没得血,虾子死了也是通身红的。一万块钱算个啥子,算个屁。不信,过两天你到我家里看看……”
“真的,九爷?到时候我当真的要来哈。”
“不是真的还是煮的,来的人多得很,也不缺你一个。你以为老子硬是吹牛吹得飞,让磨子碾砣长翅膀上天嗦。”
“只要九爷不把我的脑花喝(哄)来吃了,给我按砣豆渣进去,我就相信了。到时候,我当真要来看哈,你不要来扯的就是了。”
“你要来看,你要来看啥子,老子是说起好耍的。哈哈,老子九爷是逗你的,开玩笑的。”金九筒突然觉得的自己又说漏了嘴,盯了麻凡一眼,很不放心的看着眼前这个人生面不熟的年轻人,话锋一转,笑着闭了嘴巴。
这个娃儿,窑裤儿(内裤)有底底没得都不晓得。又从没和他打过交道,还不晓得他的根根底底,看他油嘴滑舌的样子就不是好东西。家里的事情让他晓得了还了得。于是,“呸呸呸”吐了几泡口水,“就当老子没说过,就当老子涮坛子,你娃儿不要放在心上,到时候看不到,说九爷骗你喝你哄你。”
说完,立即马起脸来封住了口,任其麻凡啷个说,他都不理了。
麻凡一看,再说下去,弄不好还会引起金九筒的反感,也就不再说话了。
鹅城县人口众多,又地处成渝两地腹地,历来都是成都重庆两大投资商争夺的重点。在给鹅城自身带来了巨大好处的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生存压力。尤其是重庆直辖以后,两大都市的激烈争夺,更让鹅城成为两大都市经济圈争夺的重点对象。当然,让夹在夹缝之中生存发展的鹅城,自身也发生了不少危机。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鹅城经济不能同沿海地区相提并轮,也不能同成都重庆相比,可也是当地县级小城中的佼佼者。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仗着自己的地理优势和五小工业的齐头并进发展,在省内是声名远播,省市很多吃大锅饭的大会都来这里召开。大鱼大肉和丰盛的伙食,让很多人乐不思蜀。老百姓苦,苦不了那些远道而来参观开会的代表官员和宾客,凭肉票买肉,凭粮票吃饭的年代,生活再紧张,物资再匮乏,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总会不时地在鹅城得到充分展现……
直到包产到户,老百姓才真正地地到了解放,大鱼大肉的日子才在家家户户落实扎根,好日子才真正的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百姓的荷包鼓起来以后,也出现了不少问题。比如打牌执骰,聚众赌博,封建迷信活动,等等。由于当地人多地少,大部分青年男女都外出打工挣钱去了,剩下的劳动力忙完农活以后,出现的问题也不少。原来死死守住一亩三分田的老人也有不少随儿女去了大城市。再加上退耕还林政策被有的人曲解,那些肥田沃土也荒芜了。粮食不值钱了,进城打工撂下的田地,送人种人家也不愿意种了。城镇化的村民多了,大街上热闹了,赌博业越来越火了,出的社会问题也多了。就这几天,堆在麻凡面前的各种材料,就占了一半就是大街上和农村中打牌执骰惹起家庭纷争和邻里矛盾的材料,还有一半就是封建迷信骗人骗钱和害人整人的举报。那些练功打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有一半以上的家庭矛盾格外突出。
这次到乡下,他了解更多的情况,熟悉更多的工作。本来,作为初来乍到的麻凡,他完全不必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现在的官员,哪有自己下对乡。走路的?如果真的有,那就是大家眼里的神经病。他也有很多顾虑,但也不得不这样做。走马观花掌握不到情况,浮光掠影接不到地气。自己走自己的路,随他说罢,都说大路边上打草鞋,长短都有人说,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大学军训时,教官都说他有当兵的资质,吃得苦,做事雷厉风行和干练。可惜他没有去当兵。学习上工作上养成的雷厉风行的作风,让他恨不能马上就县里的各种工作和情况了如指掌。今天自己选择了这个的机会,他自然不会大张旗鼓,招摇过市。这样既可避免小小官场上的诸多应酬和猜忌,又可以通过侧面了解掌握更多更详实的情况。
当然,这也给他带来了不少忧虑。前面已经走了好几个县长,不可能说他们个个都没有才华。
金九筒又很不放心地看了看麻凡,生怕自己看走了眼,栽到他娃儿手里,坏了自己的大事。
自己现在不晓得他是哪路神仙,还没有摸透他的底细,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古话说得好,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这崽儿是大街上的打滚匠杂皮,和乡下死皮赖脸的无赖,都还好医治。怕就怕他就是那种软硬不吃的,专给老百姓过不去的乡官镇官,不大不小,把自己将将款(管)到。
听说前几天来了个新县长,是个大坟坝的土地——管得宽。原来在别的地方当镇长,就打整过不少端公道士,巫师阴阳。自己的这个事,正好是人家打整的对象。
面前这个人,虽然虽然是个大帅哥,却没有当官的长相,扯兮兮的,脸皮又比城墙转了十八个拐拐还厚。但是,增广贤文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万一碰到,启不是堂屋里头修水库——栽水栽到家了。
他看了看麻凡,有意把火柴又抛了几下,放到耳边摇摇了放进衬衣口袋,又故意捂了捂,引开麻凡的注意。然后岔开话题,张三李四王麻子的扯了一大堆。最后,还边走边向麻凡宣传起了自己的劝世文:
“现在的崽儿,就是不信过去的那一套。还说啥子耗子拿菜刀,遍地找猫猫,要真的遇到了猫猫,耗子还是只有丢刀刀。……”
“现在的猫猫都不咬耗子了,都有猫粮。”麻凡故意和他扯淡。
“你不要和我鬼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猫儿不咬耗子,耗子总要咬猫儿。”
“耗子咬猫,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动画片里头有。现在大棚把季节搞反了,好人和坏人也搞反了……”
“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他们啷个会整反啊?”
“你不晓得莫问。老子给你说,现在的贪官那个不坏?为啥子报纸电视都在说他们好?现在的老百姓那个不好,有一点不合当官的口味,就说他们是刁民……老子不给你说了,年纪大了给你们年轻人说不拢。”
“呵呵,你老,你有好老啊,这哈六十多岁的人都不叫老人。”麻凡扯了根茅草,“九爷,你现在有六十岁没得哟,就说自己老了。”
“我有没有管你啥子事?才说了你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你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硬是好象自己不得了了。现在的崽儿,就是不信过去的那一套。不该管的偏要逞能逞势的要管,结果呢,还不是提起猪脑壳找不到庙门,烧错了香,敬错了神,财也折了,人也得罪了,真是吃亏不小。所以啊,常言说得好,闲事莫管,走路伸展。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要等弄来栽起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麻凡一本正经地听着,笑着,他正要说话,忽然看到金九筒的灰面口袋上,有一个筷子头大的小破洞,里面的花椒正一颗一颗的往外掉。便急忙说道:
“九爷——”
“叫,叫啥子叫,老子晓得你不爱听。”金九筒看也不看麻凡一眼还怪他嫌自己话多,说得不中听。便停也不停地一边走一边没好气地大声说道:“你不爱听,老子还不想多说。把你娃儿教乖了,还说你祖坟山管事。你以为我的牙齿就不要口水保养,哼!”
一大堆话,把麻凡倒噎了一口气。
麻凡嘻嘻一笑,只好闷起脑壳不开腔。
“笑,笑啥子笑?你崽儿不要恁扯,再扯,你也没有我九爷扯。”金九筒被麻凡不经意地笑声惹毛了,不依叫,啷个看他都不顺眼,愠怒地说道:“信不信,你娃二天告才晓得。老子像你这种年纪,也扯得很。你那一套……(本来麻字都到了嘴边,一转念差点犯了自己的忌讳,便改了口)你那一套哄不到我。哼!不晓得天高地厚,等到二天撞了三尖石,挨了剁儿棍,你娃儿就晓得厉害了。”
麻凡一听,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