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挂在褐色门楣上的玻璃风铃互相碰撞后,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几乎是同一时刻,雪梨用最快的速度合上手里的小说,同时起立,低头,鞠躬,声调提高八度——“欢迎光临!”这一连串动作,除了第一个“合上手里的小说”之外,其余都是这家名叫“云岭”的洗染店最标准的服务流程。
也许在之前,雪梨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得到这些。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了二十一年,她却用十个月改变了一切。
去年十二月的某一天,当从那个家离开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父亲坐在客厅喝茶,母亲在厨房忙着做饭,而她的手里攥着一张南下的汽车票,紧紧地。
“哪个晓天?”
“爸,我跟你说过他很多次了,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我不管你要跟谁谈恋爱,至少你要保证你的生活是稳定的。”
“我的生活怎么不稳定了?”
“那你告诉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你靠什么生活?”
“我会努力的。”
“那不是你的人生!”
“这也不是。”
前一晚和父亲之间的对话很短,只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当父亲得知女儿要离开家去往另一座大城市和一个叫杜晓天的男孩一起生活,必然是反对的。雪梨对于父亲的不赞成早有预期,因为二十一年间,她从未成功过。但因为是晓天,她决定再试一次。
或许你看到这里,就会从心底里嫌恶起来。这样的情节是那么的熟悉,你会恍惚地觉得越来越像是满大街都能见到的家庭伦理电视剧的狗血剧情。孰不知,生活中这样的对话,却从未因为老套而停歇过。
雪梨叹了口气,她知道如果与父亲之间的谈话一定要继续,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所以最后,父亲转身重重地关上了房门。雪梨则抱着卧室里仅有的活物Ace——一只左眼有些残疾的白色贵宾。
Ace乖巧且有节奏地舔着雪梨的手,上面有滴落的泪。
十几个小时之后,当雪梨背起旅行包,轻轻地关上大门时,父亲仍旧在喝茶,母亲仍旧在厨房做饭。而她知道,今天的晚餐,桌上不会有自己的碗筷了。
母亲今早匆匆地塞了一叠钱给她,雪梨没有数就放进了包里。或许这是母亲能做的唯一的事。
“妈不能去送你了,你到了之后给家里来个电话。”
打个电话,让你们放心,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雪梨快速地下楼。
S市的汽车站人来人往,有的人正在回来,而有的人正要离开。不管是来还是去,都有着同样的迷茫,眺望的却是各自不同的方向。
雪梨和他们一样迷茫,站在站台上。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S市很脏,所到之处满眼是垃圾,油腻腻的垃圾。传说这座城市几百年前曾经风光无限,富商巨贾摩肩接踵,各路士绅流连忘返。如今,却成了所有失败者或是假想成功的人们寻找梦想的地方。
一位老人依靠着车站外的柱子坐在地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正看着雪梨,嘴巴里的牙齿基本掉光了,留下的几颗发黄,但很尖锐。老人一直在笑,同时缓缓地伸出手,向上平摊开。
是乞讨吗?钱,还是吃的呢?
一个醉酒的中年人正好经过,一个趔趄,手里的半罐啤酒几乎全部撒了出来,浇在地上的老人的脸上、身上。
老人缓缓地伸出舌头,****着酒,动作很慢,却很认真,丝毫不愿意遗留任何一滴。
舔完啤酒,老人重又伸出手,对着雪梨,平坦地摊开。
雪梨慌乱地转过身去,不愿意继续看。
就要在这里开始新生活了吗?雪梨眼中的未来一片迷雾。
只有Ace倒是兴致勃勃,从背包里好奇地探出头来。为了能让这个小家伙顺利过关,她用尽了一切手段。幸好,家乡的汽车站不如这里检查的那么严格,最终还是让她顺利地蒙混过关。
站台上刚才还是人头攒动,不消两三分钟,只剩下原先下车时的十分之一。
雪梨的眼神突然聚焦起来,她呆呆地站着,因为眼前站着她这趟旅程的“目的地”——杜晓天。
两人对视,杜晓天朝她淡淡地笑了笑。
他张开双臂,迎接雪梨的到来。
还用多说什么呢,情节应该就是这样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的。
女孩投入了男孩的怀抱,把头伏在男孩的胸口。男孩则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
“晓天。我们怎么办?”
雪梨的问题是在问自己。从来到S市的第一秒钟开始,逃离的念头就已经出现过十几次。但每次,都有另一个念头将这个轻易打消。
对于无路可走的年轻人而言,爱情难道不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吗?即使如同命悬一线般,也要用尽全力将它拉在手里。
两人牵着手离开车站。但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乞讨老人倚靠着的柱子背后,一种关注正不偏不倚地向两人幸福的背影投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