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件朱红色的旗袍。
来送洗旗袍的女人手里拿着。
朱红,是一种复杂的颜色。不像正红那么耀眼,也不像橙色那般动感。
什么样的人会喜欢这样的颜色呢?爱慕虚荣的,或是高调张扬的?雪梨偷偷瞥着那个女人,这个一进门就显得那么奇怪的女人,让雪梨有些不敢亲近,即使很美。
旗袍的款式很旧,面料却是崭新的。
这个女人时常穿着这件旗袍吗?穿着它又会去到哪里呢?参加派对,隆重的场合吧。因为你实在难以想象穿着这么正式的衣服如何走在大街小巷。
女人一声咳嗽,打断了雪梨的思维进程。
雪梨这才发觉,女人的脸上早已经露出了不悦。
“对不起。”雪梨慌乱地接过女人举在半空已经很久的红色旗袍。
“您先填一下洗衣单上的信息,我检查一下旗袍……”
雪梨将单子递给女人,自己则忙低头检查。
云岭洗染店的老板总是骂雪梨笨,因为工作的时间,她总是走神。我们一般习惯把反应慢的人统称为笨蛋或木头,却很少去想,他(她)走神的真正原因。也许,精神不集中的人,往往将精神集中到了另一件事情上,相反更加专注。
前阵子,雪梨常常走神,因为杜晓天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凌晨两点,当晓天悉悉索索地摸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雪梨总是站在门口,对着进门的晓天微笑。但晓天每次都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迎接吓到,因为他醉了。
不停地吐,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到马桶里。
Ace总是躲得远远的。因为一个月前,喝醉的晓天曾经狠狠地将热情迎接他的小贵宾一脚踢飞。
对于晓天喝酒的原因,雪梨不太想追问。因为预料到男人不耐其烦的表情,答案无非是应酬、和好兄弟叙旧之类的,一般不会太有创意,只好作罢。
你有试过打破砂锅问到底吗?结果呢,真的如愿以偿了吗?
但对于雪梨而言,不问的代价就是白天在洗染店里的发呆。
而现在雪梨发呆的原因,绝对与杜晓天无关。
旗袍摸在手里的质感相当好,丝滑的触感,一路往下,经过简单的绣花处,那些微微的凸起并不显得突兀,相反倒是让人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受。
绣得花样是兰花。低调就在于,大红色的旗袍上的绣花也是红色,只不过是比底色稍微暗淡些的红,与整件旗袍合为一体,并不会有夸张招摇的不搭调。
雪梨不知道看了多久,回过神来,之前给她感觉一定会不耐烦的女人,这次倒没有催促自己。
已经填好的单子摆在不远处的柜台上。
“小姐……”
女人背对着自己,一直沉默不语。
“小姐……”
雪梨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呢?难道也在出神?
雪梨凑上去,想要再叫一声,女人回过头来。
她在对着自己微笑。
“小姐,您的旗袍,没有明显的污渍,我已经检查过了。”
雪梨的声音莫名的有些颤抖。
因为,眼前的女人仍旧保持着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在雪梨看来,完全没有来由。
“你一定要好好洗,这件旗袍对我很重要。”
几乎每个来这里洗衣服的客人,都会交代这样的话。雪梨低下头,拿过她已经填好的洗衣单据,开始完成她要填写的部分。
女人接着说话。
“过几天,三马路的张老板要在礼查饭店设宴。到时候我要穿着它去出席。因为之前在爱多亚路的咖啡馆碰到刘老板、赵老板,都觉得我穿这件很漂亮。”
女人自顾自地说着,仿佛没有听众也可以继续下去。
雪梨拿着笔的手停了下来,对,她想自己没有听错,可正因为没有听错,反倒听不懂了。
“您说的是礼查饭店?”
女人没有回答,抬着头看着空气,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吗?
“爱多亚路?”这句是雪梨的自言自语。
“怎么,小妹妹,你不认识路?”女人没有转头问道。
“不是的,我才来不久。”显然这句话,雪梨是违心的。即使才来不久的人也该明白,这样的路名,才不是这个年代会起的呢。
女人缓缓地收回了眼神,转头看着雪梨。
她的笑容依旧挂着,如果在其他时候,这叫做慈祥,可在刚才这些话之后,任由谁都会觉得不妙。
“几天可以来取?”
“三天。”
三天?女人是在反问自己吗?雪梨点点头。
女人重复着这两个字,不再理会雪梨。
“三天之后,我要来取旗袍……”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是认真熟记,还是没有意义地反复,雪梨越来越费解。
该把没有填完的单子继续完成,于是雪梨低下头,继续。
也该说点什么吧,否则总觉得难熬。况且老板一直要求员工们要像对待家人那样与顾客聊家常的。
“您是新搬来的吧,我们这里有很多项便民服务内容,您要不要办张会员卡……”虽然知道在这里成功办卡的少之又少,可流程还是要走走的。
填完单子,雪梨抬起头递给面前的女人。“这张您留着,到时候来取衣服。”
可,没有人了。
褐色门楣上的风铃,还是没有响过。
甚至连门都像是没有被开合过……
雪梨仔细地看洗衣单据上的顾客信息。
清晰的笔迹至少证明刚才的确有人来过。
“中山北路****号”,这条路至少是存在的……雪梨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