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的悲伤过。
烈日炎炎,百里寸草不生,到处都可见旱死的动物的枯骨。
一两只秃鹫停在上面,看见我,一双黑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我是一个神仙,可是直到今天,我已经感觉到我的身体在起着微妙的变化了。
这世上不是只有一种毒叫五毒散,可是芙蓉仙子所说的五毒散我恰好在一本医书上看过,凡服用一天后,先从手脚开始溃烂,慢慢地再是头,再是驱干,直到成为一个废人。
世上最残忍的手法啊就是让人痛不欲生。
我的手脚已经开始变得奇痒无比了,一股灼热之感正在四肢内流窜。我拼命拉低裤脚和袖口。
只要我不去看它,也好。
四面八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妖族的影子,他们或是快速地从一个石头后面蹦出来猎杀一只飞奔的野兔,或是坐在一个荒无人烟的碎石堆上细细地磨一个动物的枯骨。这场面真是让人心惊!
我想,可能未来的几天后,我的骨头也会被他们拿去磨砺吧,不管磨了后是用来做什么,大约都比现在好。
远处一个妖族的孩子在飞奔赶去追野兔的过程中突然摔了一跤,心细的母亲连忙赶去抚她,我的心一惊,我琯琯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体会过母爱呢?
我没有母亲,没有亲人,我是从天河边长出来的一根野草。星宿仙君是哺育我的人。我生在天庭,长在天庭,然而我的根系,却不在天庭。
我有几个朋友,其中一个就是梭子星。
曾经啊,她是我多么美丽的寄托,仿佛我无论遇到什么问题,它只要晃晃他那狗尾草的身子就能轻易帮我解决。而现在啊,他却一夜之间不知去向,仿佛要和我来个诀别。不,不是仿佛了,我们将要诀别。
薛俏吧,我一直不知道她算不算我的一个朋友。起先我把她当做一个妖怪,误以为她杀了我在人间的红姨娘和大嘴姨娘,可是后来发现她晃晃手指又能让她们死而复生。她说她是仙界的稽查圣母,可是神界的神仙见了她又大多是议论纷纷、避之不及。她就像一个带点邪恶又带点正义的化身。尤其是近一段时间里,我觉得我和她的关系又近了一步。可是,又怎样呢?我们的友情开始得太突然,我不知道假如我死了,她会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云诡大人……呵,他挺神奇的,神奇的出现,神奇地说爱我,就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也掺杂了那么多神奇的成分,我不知道,假如我真的嫁给他,我们之间能否像他承诺的那样好?
紫陌君,假如这次婚礼他不出现,那么我将永远不知道他爱我,他曾经只是说,我有困难了可以随时找他,可我只当这是一句客套话,从未找过他,哪晓得,这次成亲那天那么一闹,全天庭都知道他喜欢我——这可真奇妙!
至于……恶魔。他追求他想要的真理,不惜一切代价,他曾对我说过那样情意绵绵的话,他曾那样努力地同自己的另一个灵魂做斗争。恶魔啊……他真是一个让人尊敬,同时也让人心疼的人啊!
本来我不愿意提起三太子的,但一想到他和三月的那一场闹剧,我又不禁在这儿即将迈入死亡的当口笑出声来,他是一个可爱的人,感谢遇见他!
——
我没有吃东西,在蛮荒之眼,我甚至连路都找不到。我不能跟他们一样去抓飞奔的野兔,我也不能跟他们一样去吮吸和打磨动物的枯骨,我只能一路饿着肚子长途跋涉。
第二天,我的脸上也有了灼烧感,我轻轻地刷起手臂,果然,那里已经血淋淋地掉了一块肉,还有我的双脚,简直每走一步都是行走在刀尖上。
日头越来越毒辣,我终于抵抗不住的,在一个空旷的地点晕倒。
——
“公主,这个姑娘是个傻子吧,我用水泼她她都不醒!”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几个女子的声音。
“我看不像,大概是生病了吧。”
“哎呀,公主她的额头好烫啊!”
“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公主,在我们妖族还会有人中暑啊!”
“我也是以前听爹说过,说在神界和仙界,还有人界,有些人是受不了我们这里的气候的,可能会……中暑。”
“那,中暑是什么感觉?”
那公主想了想说:“大概头会晕晕的吧,口会很渴,流汗……大概就是这些吧。”
我动了一下身子,那丫鬟惊叫道:“哎呀,公主她醒了。她说渴……”
那公主看上去看高兴,拿起一罐水、撬开我的嘴,就咕噜咕噜地灌进去了。
在这种炎热缺水的地方啊,若是有人肯有本事一罐一罐的喝水,那她也只能是个公主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个明眸皓齿,穿一身极其惊艳我的烈焰红衣,带着各种美丽头饰的女孩映入了我的眼帘。
那女孩看见我醒了,高兴地拍拍手道:“原来一点水,就可以救活一条人命啊!”
那位被称为公主的女孩身边站着一个化着奇怪妆容的姑娘,嘴唇是金色的,眼睑的地方还涂了两圈金色的眼影,她看着她的公主笑呵呵的说:“公主,第一次有人觉得小狸长得漂亮呢!”
公主也很高兴。
可我却想说,姑娘,你误解了,我只是觉得你的妆化的很奇怪而已!
“你是哪儿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公主问我。
我不想承认我神仙的身份,于是只好随便编了一个身份:“我是离这一万公里地方的小草妖,因为以前生活的土地突然被一场大水给淹了,于是长途跋涉来到了这里。”
说完我编造的辛酸的过往,那公主和丫鬟大吃一惊说:“一场大水?大水是怎么样的啊?是像我刚才从水壶里倒出来的感觉吗?”
我这才意识到——这是蛮荒之眼,这里水比人贵,估计也只有公主才有特权能喝到这一罐一罐的水了。
我撒了一个善意的谎:“差不多吧,就是这种感觉。”
那公主挺得意似的,一张美丽的脸庞此刻更显得光彩熠熠:“我就说吧,我父王最疼我了,蛮荒所有的“大水”都在我宫里!”
那公主的得意的模样之所以很久以后还会在我的脑海里闪现,那是因为我在想,这位公主的父王该是有多爱她,才能一直让她被蒙在鼓里,以为一片花就是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