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是一条平平凡凡的街道,它处于在任何一座城市之中。
这条街没有名字,狭小,不适合做生意,车辆也不能通畅地路过,所以这条街非常的冷清,以致于让人难以相信,大名鼎鼎的华尔兹街的附近还有这么一条像是小巷一般的街道。
人有贵贱之分,想不到连一条街道也有贫富的区别。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岂不是每一样东西都有好劣贵贱的标准。
日已近黄昏。斜阳暗黄的光照在白色的楼房群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颓废之美。
远远的地方,吴振东慢慢地走了过来,他右手插在裤兜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一样,看上去整个人像无精打采的小老头。
不一会儿,他来到了一个破败的小花坛前,看似许多天没浇水,一株大丽菊焉焉地垂着头。
吴振东就停在这个花坛前。每隔半个月他总会来这个地方一次,当他把二十张照片和底片放在花坛上时,便会接到一个电话,告诉他在街道的某一家杂货店或者是他常去的游戏室的店主那里可以拿到一笔酬金。
这笔酬金数目相当诱人,所以当初他才会在接到一个电话之后,按照神秘雇主的委托,去拍摄时约高中那一个眼神倔强而明亮的少女。
这个神秘雇主是谁?吴振东也很好奇,但他并不晓得有什么途径可以去探知。他曾经偷偷地问游戏室的店主,但店主只说是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子,是一走入人群就不见了的那一种相貌普通的人。
他也曾经躲在这条无名小街的某一个角落,想等神秘雇主来取走照片,但无论他藏得如何隐匿,黑暗中却似乎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他。
但今天,吴振东却显得有些轻松。他的左手拿着一串自行车的钥匙,放在裤兜里的右手突然抽了出来,却没有什么往常装照片的纸袋,却只是一只小巧的手机。
他缓缓地倚着墙角,等待着手机铃声响起。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夕阳将楼房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吴振东的手机安静得如同哑巴,他终于忍不住,搜索出那一个神秘号码,倒拨了过去,“嘟嘟”声响了许久,就在准备放弃时,却接通了。
“你好。”
手机那一端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是吴振东,我已经决定不再接受你的委托,你以后也不会收到白露的照片了。”
神秘雇主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我不做了吗?”吴振东抑制不住地说,“是不是你也觉得偷窥别人的隐私是不道德的呢?是不是你也知道白露已经被逐出白家?是不是你也已经知道白露转学了呢?”
吴振东继续说:“难道你是一直生活在白露身边的人?难道你已经知道所有发生了的一切事情?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啪——”电话断了。
吴振东有些气恼,再摁重拨键,却一直没有办法再接通。
一个小时后他再打这个手机号码,对方已经停机。
这个结果虽然在吴振东意料之中,他不禁有些怅然。
吴振东从无名小街缓缓地走了出来。
茫无目的地,他走过了华尔兹街,往着一条幽静的林阴大道走去。
林阴大道的两旁遍种着郁郁葱葱的梧桐树。
挺拔的梧桐树就像是一个骄傲的斗士,令这一条林阴大道显得贵气。
这是本市的豪华别墅区。
吴振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
大道的花香鸟语,令人不敢相信百米之遥便是闹市,偶然才有一辆轿车驶过。吴振东就像走入了一个空幽的无从山谷。
在这美丽的无人山谷的黄金地段,屹立着一座城堡。
城堡有着古老的颜色,高高的围墙爬满了藤蔓类植物,有不知名的针叶花香从围墙中飘出,镂花铁门宽而高,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蛰伏的洪荒大兽,谁也不敢轻易冒犯。
吴振东居然就站在了大门外,居然还按了或许已经许久不曾响过的悦耳门铃。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迅速走到门前,隔着遥远的距离,问:“请问你找谁?”
“皇甫烁。”吴振东大声地说。
“请问你有预约?”精瘦男子又问。
吴振东摇摇头。
男子礼貌地一笑,声音恭敬地说:“对不起,少爷不在。”
吴振乐坚持着望着他,说:“我就在这儿等。”
精瘦男子又笑了,但他的声音变得像寒冰一般,说:“少爷从不随便见人的,请你不要在这里等了。”
精瘦男子的意思表达得再明显不过了。
你以为皇甫少爷是谁都见得到的吗?像你这种人,连望一下少爷都是罪过。快远远地滚开吧,不要玷污了这高雅的城堡。
吴振东却似乎并不明白,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大门的正中央。
精瘦男子脸色一变,便要走出来。
“阿四。”一个胖得圆滚滚的男人从落满了合欢花的小径探出头来。
精瘦男子立刻变得谦卑而恭敬,他低下了头,说:“晚上好,黄管家。”
黄管家微微地点头,额头上的汗珠就像水滴一般晶莹,他的眼睛眯得像一条细缝,却已经注意到了坐在门中央的吴振东。
被唤作“阿四”的精瘦男子诚惶诚恐地说:“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想要见少爷,我没尽到职责,刚才正想出去赶呢。”
这个吴振东在门中央吊儿郎当的样子分明就是挑衅,看起来就是一副欠揍的衰样。
阿四一边说着一边就在工人房拿出一根铁棒。
“阿四。”黄管家一脸的不高兴,大声地谴责起来,“你这像什么样子!少爷的客人你也敢打?”
阿四愕然,不知所措地提着铁棒愣在一旁。
黄管家慢慢地走到门前,说:“少爷在等你,请跟我来。”
吴振东回头一笑,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才施施然地从正徐徐上升的镂花铁门下走了进来。
他仿佛一点也不奇怪皇甫烁怎么知道他就在门外,他似乎也非常确定皇甫烁一定会见他。
黄管家在前面带路。
这城堡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有很多的岔路,走廊,房间。
能够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的人一定是一个可能忍受寂寞、孤寂的人。
同时,也是一个内心非常复杂的人。
终于,黄管家停在了一扇门前。
门是开着的。
一块从波斯运用的上等金丝毯铺在了房间的正中央。又宽又柔软的金丝毯上是舒服得让人看见就想坐上去的沙发。
此刻,沙发上正舒舒服服地坐着黑发绵长,眼眸闪亮的贵公子——皇甫烁。
胖得像一头大象的黄管家一看见皇甫烁,他的脚步就变得非常的轻,他的动作也变得非常的敏捷,他布满汗珠的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干干爽爽了。
看得出来,黄管家对于皇甫烁是由心底油然而生的崇敬。
吴振东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皇甫烁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请坐。”
吴振东本不想坐下,至少,他不想听从皇甫烁的命令,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一软,就坐下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皇甫烁笑着,修长的手指在蟠龙青石台几上弹了一下。
这是一个微不可辨的动作,但黄管家却注意到了,他从墙边的一个香椿木架上捧出一个铁匣子,放在了蟠龙青石台几上。
铁匣子已经被打开,匣子里装的全都是一个少女的照片。
吴振东的脸色白得吓人,不用看,他也知道这照片是谁拍的,照片中的少女又是谁。
皇甫烁盯着他,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良久,才说:“现在你对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吧。”
吴振东抬起头,眼睛闪亮,说:“你为什么要委托我拍摄白露的照片?”
皇甫烁淡淡一笑,说:“你问得太多了。一个人太好奇是没有好处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从沙发上站起来,往着客厅一扇古朴的门走去。
黄管家礼貌地鞠身,准备送客。
吴振东也已经站了起来,他突然大声地说:“皇甫烁,你这个懦夫,你是不是爱上了白露却不敢承认呢?”
皇甫烁恍若未闻,他飘逸的复古丝绸随之消逝于门后。
吴振东怔怔地站着。
黄管家怜悯地看着他,说:“少年人,你自己坠入情网,所以认为全天下的人都一定和你一样吗?”
当一个人很爱另一个人时,会把对方当女神,会以为所有的人都也不得不爱上她。这本是自卑情感作祟。
黄管家又接着说:“你可以猜出少爷就是委托者,应该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可是,如果你说少爷是懦夫,就是愚蠢到了极点。”
黄管家细针般的眼睛陡然睁大,无论谁都可以看出里面满溢的崇拜与尊敬,他慢慢地说:“白露小姐也叫做皇甫小薇,她是天伦少爷的女儿,也是烁少爷的堂妹。”
“烁少爷这么做,只不过想要确定小薇小姐是不是应该回到皇甫家来而已。”
——她过得是否开心?
——她与白崇川感情如何?白崇川待她可好?
皇甫烁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一些吗?
长风吹,吹得吴振东像掉落的叶片。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了,现在,他走在落满合欢花的小径上。
大门已经近了。他看上去很沮丧,就像是打败了仗的士兵垂头丧气地撤退一样。
皇甫烁就站在一个隐蔽的窗户前。
这个窗户可以鸟瞰整个城堡的合欢花小径,大门,波斯葡萄园……
他看着吴振东走出了大门,慢慢地消失在林阴大道上。
他本来是不必理会吴振东的,但他却还是让吴振东进来了。
这是不是因为他也不敢确定自己内心的情感呢?
黄管家并没有撒谎。委托吴振东拍摄白露的照片,是在左耳向他汇报小叔已经在烟霞山出家为僧,白露可能是小叔女儿的时候,他一方面是想了解这个堂妹的生活,另一个重要原因却是想用这些照片去唤回小叔心中萦绕的尘俗爱念。
可是,烟霞山上的那一次会晤,却揭露出了一个秘密——白露不是小叔的亲生女儿。
这一切的事情太出乎意料了。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必要再去关注这个叫做“白露”的少女了。
但不知为何,他却迟迟仍未将这个秘密向皇甫老爷子禀报。
黄管家躬身侍立在窗后,看到皇甫烁回过神来,才恭敬地说:“老爷请你到博堂去一趟。”
皇甫烁默默地点头。
博堂其实是皇甫老爷子的藏书阁。
渺如涸瀚的书架整齐地排列在宽敞的厅堂之中,藏书阁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图书馆。
皇甫老爷子此刻便在博堂的内层,一间舒适而温暖的书房里。
皇甫烁走进来时,发现老爷子不是如常一般在书桌前阅读,而是在一旁的明朝枣枝木榻榻床上浅眠。
睡着了的老爷子鬓边已经花白,脸上刻着数不清的皱纹。这已经不是皇甫第一组呼风唤雨权倾天下的掌权者,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了。
这样的一个老人,当然会很希望儿孙满堂,即使顽皮的小孙子在他的膝盖上撒尿他也一样会乐呵呵地大笑的。可惜的是,这个老人的大儿子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小儿子居然出家为僧,虽然此时,他有一个了不起的孙子,但如果还有一个孙女在他身边撒娇不是更好吗?
皇甫烁想到了这一点时,皇甫老爷子睁开了眼。
老爷子的眼睛很亮,似乎一直可以看到你内心最黑暗的地方,他缓缓地坐了起来,欣慰地望着孙子,说:“坐吧。”
皇甫烁端过黄管家手中的茶,挨着榻床的边沿坐下,说:“爷爷,喝一盅参茶。”
老爷子接过去,慢慢地喝了一口,说:“那边的事情怎样了?”
大人物问话通常都是有头无尾的,偏偏皇甫烁却恭敬地说:“张素莲丧事已经办完了,按照遗嘱,把骨灰撒在了千鲤银波池中。”
“千鲤银波池?”
“白林翔好养锦鲤,他长居的英国二十号街的别墅里有一个极大的鲤鱼池,听说搜罗了这世间所有名贵的鲤鱼品种,称‘千鲤银波池’,认识白大公子的人都说,他爱千鲤银波池胜于爱任何一个女人。”
“张素莲把骨灰撒入千鲤银波池,是不是想让白林翔永远也忘不了她?白林翔他能让张素莲如愿?”
“这是张素莲两个遗愿之一,更何况白崇川一定会让他母亲如愿的,白林翔也不愿意和儿子的关系弄得太僵。”
“张素莲的另一个遗愿是什么?”
“让白露永世不得再入白家。”
“白露?”老爷子露出狐疑的复杂的眼神。
皇甫烁的声音更轻了,他慢慢地说:“白露也叫皇甫小薇,是小叔的女儿。”
皇甫老爷子把参茶拿起来,浅抿一口,似乎没听到皇甫烁的话。一般来说,当皇甫老爷子开始喝茶时,就意味着谈话已经结束。
皇甫烁却还是谨慎地坐着。
皇甫老爷子果然又说话了:“从白家出来后,这个女孩子到了哪里?”
皇甫烁连忙说:“在千灯镇的缘缘斋,一个古怪的老婆婆收留了她。”
皇甫老爷子“嗯”了一声,从榻床下来,走到了书桌前。
谈话应该真正结束了吧!
皇甫烁这样想着,他慢慢地走到门畔,就在他的手触到了门把时,他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皇甫家的血缘无论是浓厚还是稀薄,都绝不允许流落在外。”皇甫老爷子淡淡地说。
“我明白了,爷爷。”皇甫烁的脸上露出了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悲伤的表情,他谦卑地拉开了门把,走了出去。
——无论是嫡系男孙,还是女孙,只要被冠上皇甫这样一个姓氏,那么皇甫家的大门就永远敞开着。
——这样的意思皇甫老爷子表达得很含蓄,这,是不是从他最疼爱的小儿子皇甫天伦身上得到的惨痛教训呢?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皇甫老爷子还会不会反对皇甫天伦和林玉薇在一起?皇甫老爷子还会不会派“苍狼”去刺杀林玉薇?皇甫老爷子还会不会囚禁皇甫天伦,以至于皇甫天伦不得不逃出皇甫第一组?
皇甫烁慢慢地走在落满合欢花的小径上。
曾经开遍树梢风华夺目的合欢花,终究逃不过宿命的劫数,当它从枝头脱落的一瞬间,它可预料到被无情践踏的未来。
皇甫烁望着落花,轻轻地叹息着,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
司机小丁在后面跟着,看见了主子皇甫烁一次又一次地避开已经残败不堪的落花,他不知道主子在想着什么,但他却知道主子并不像外界传闻中那般的无情。
司机小丁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有十年的驾龄了。
他开起车又快又稳。
在他来皇甫家的第四个年头起,他就开着车身竖立着皇甫第一组铁徽章标志的迈巴赫。这一款车被称为史上最豪华的车辆,车身磅礴大气,是皇甫老爷子送给皇甫烁的礼物。
皇甫烁不像一般的年轻人,他从不亲自驾车。
此刻,透过后视镜,可以看见微眯着眼睛端坐在后座的皇甫烁。
白色的迈马赫往着千灯镇疾驰,如一团滚滚的云层。
下午两点钟,这团滚滚的云层停在了迷宫般又窄又小,但却爬遍了活力四射的爬山虎的小巷前。
“我自己进去。你在这儿等着。”
皇甫烁打开车门,优雅地走入了其中一条巷子。
在这一个岔口,一共有三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巷。
很多不熟悉千灯镇的人常常会走错路。
皇甫烁走入右边第一条巷子,他对自己做的任何一件事向来都是信心十足,但这一次,当他大概走了七分钟后,他当机立断地往回走了。
皇甫烁是一个自信的人,但却绝不自傲。
他知错就改。因为他知道承认一次小错比承受一错再错的后果要容易得多。但他显然忽略了一点,错误无论大小,一旦犯了就必须付出代价。
往回走路程似乎缩短了一些,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了那辆白色的迈巴赫。
司机小丁坐在车头,他看见少爷从右边的第一条巷子走出来,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一次,少爷一定会选左边的第一条巷子。
皇甫烁果然选了左边的第一条巷子。
这一次,他走了十分钟,便看见了缘缘斋。
他在门扉上找门铃,却只看到一幅旧了的春联。
门并没有关。
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可以看见长长的老式长廊,后院一角开着的小小茉莉花,还有一个小小的秋千架。
小小的秋千架对着的便是白崇川以前住过的房子。
白露这一次来,会不会就住在这一间房子里?
还是,她已经心痛到不能再去温习从前发生过的一切?
皇甫烁缓步走了进去。
后院,长廊,厨房,卧室全都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厅堂里还有一盏残茶,茶盅却还是温的。
刚才是谁在这里喝茶呢?
皇甫烁微微皱眉,只得在太师椅坐下。
窗外,是一个晾衣架,晾的是祖奶奶讲究的精致的对襟绸衣,还有一两件坤哥的衣裳,有一件袖子裂了。
这一道口子就像是一双诡异的眼睛,正盯着皇甫烁。
是什么不对呢?
皇甫烁突然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从容淡定的他鲜少如此失态。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所以一刻也不再犹豫,往着大门走去。
门外慢吞吞地走来一个穿着葱绿色裤子的少女。
少女眼睛很大,圆脸像苹果一般可爱,正是仙境完全高中的“小辣椒”王蓉。
但这时候,小辣椒看上去却神思恍惚,嘴巴微微地嘟起,似乎正在为了什么而生气着。
“你好。”
“你好,”王蓉无精打采地抬起头,喃喃地说,“我可不太好。”
皇甫烁微微一笑,温声说:“你怎么会不好呢?王蓉小姐。”
王蓉一下子跳了起来,她盯住皇甫烁,大声地说:“烁王子,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当然记得你的名字,是谁不记得你了呢?”
王蓉咬牙切齿地说:“就是那个比女人还漂亮的人妖!就是混蛋陆人曦,他居然冷冷地看着我,就好像是完全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似的!”
皇甫烁谅解地望着她。
王蓉的大眼睛里忽然浮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泪,她大声地说:“他的眼中只有白露而已!”
“我懂得你的意思。”皇甫烁轻轻地说。
“你懂得什么?”王蓉又跳了起来,恨恨地说,“我才不是妒嫉呢,白露是我的朋友!我又不喜欢陆人曦,我就是讨厌他那副唯我独尊的骄傲样子。”
皇甫烁微微一笑。
王蓉的眼泪却掉了下来,她那些莫名的气恼就如同火熄灭了,只听见她轻声说:“对不起,让你听我无聊的发泄。”
皇甫烁的手轻轻地拂过王蓉头发,他温声说:“这并不奇怪,谁都有烦闷得只想大吵一场的时候。”王蓉感激地望着他,忽然说:“白露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知道。”皇甫烁淡淡的说。
王蓉惊奇地睁大眼睛,说:“你已经知道了?”
皇甫烁回头望着小院的晾衣架,说:“我已经知道了。”
王蓉忽然也明白了,“晾衣架没有挂着白露的衣服!是晾衣架告诉你的!”
皇甫烁又说:“我还知道是陆人曦接走了她。”
王蓉点了点头。
皇甫烁接着又说:“白露一定是病了。”
“你猜错了,”王蓉拼命地摇头,说,“白露不是病了,是病得非常严重,发高烧烧到都认不出陆人曦了。”
王蓉说完了这句话,就一直注意地观察着皇甫烁,想从皇甫烁很黑,很深的眼睛看出一点变化,但她失望了。
皇甫烁神情如常,淡淡地说:“她若不是病了,谁也不能在此时把她带离千灯镇的缘缘斋。”
王蓉的大眼睛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忽然说:“陆人曦是来接白露的,那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我也不是白来一趟的,”皇甫烁浅浅一笑,说,“至少我还知道了一个女生的秘密。”
“什么秘密?”王蓉的脸气得通红,她瞪着皇甫烁远去的身影,恨恨地跺脚,说,“谁说皇甫烁是大人物?我看他就是一个小气鬼!大混账!”
司机小丁并不知道少爷来千灯镇的原因。
但当少爷从巷子口出现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少爷的微笑中掩藏不住一种淡淡的,几乎察觉不出来的失望。
“到陆家的嫣红山庄。”皇甫烁淡淡地说。
司机小丁当然认识嫣红山庄。
在这里的人恐怕没有人没听闻过嫣红山庄的美名。
不过,许多人都把它叫做万花山庄。
此时正值秋末,万花山庄却依然一片姹紫嫣红。
一座空中楼阁般的竹楼伫立在一大片风信子之后。
皇甫烁悠悠然地从风信子间穿行而过,远远地,便可望见竹楼南侧的露天阳台上袅袅升起的白烟。这一缕缕的白烟是锦绣薰香,陆人曦喝茶时总喜欢燃上一炉,在这薰香中浅眠养神。
从前皇甫烁在这里喝过陆人曦煮的名目繁多的花茶。
陆人曦是在煮茶吧?
万花山庄其实不仅是陆家的休闲庄园,也是陆家的花茶基地。
茶杯是景德镇明清时的冰裂白瓷杯。
炭炉是考究的红泥小火炉。
陆人曦居然用一把薄扇在扇火,他妖媚的桃花眼周围居然有用手指胡乱擦拭出来的黑痕,而素爱洁净的他身上的丝衣被汗水湿透,竟似有一股汗臭味。
而红泥小火炉上架着的也不是长把圆顶小水锅。而是一个大大的药罐。
空气中除了风信子的香味,还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皇甫烁却不奇怪,只是缓缓地走过去。
陆人曦甚至连头也不抬,只专注地倾听药罐中接连不断的水珠沸腾时,良久,才皱眉说:“熬了两个小时了,差不多只剩下一碗的量了。”
他一边说一边戴上绒布手套,握住了把手,把又苦又稠的药汤倒入一个青花瓷碗中。
陆人曦最怕苦了。
浓浓的中药味在空气中如幽灵般游荡,陆人曦脸色苍白,几乎快要晕倒的样子。他竭力端着药往屋子里去,似乎想起了什么,瞪着皇甫烁,说:“要见白露就进来啊。”
皇甫烁本是找白露来的,此刻他却沉吟不语。
端着药的陆人曦心情真的很恶劣,他不耐烦地说:“白露的烧已经退了,她刚醒一会儿,你运气好撞见了,别磨磨蹭蹭的不像个男人,谁不知道你关心白露啊?”
“我还真不是一个男人。”皇甫烁突然微笑着说,在平常陆人曦晒日光浴的靠背摇椅上缓缓地坐下,眯上了眼睛。
陆人曦轻轻地哼了一声,朝着屋子走了进去。
他径直走到一间紧闭着的门前,停了一会,便有一个白衣护士走了出来,默默地接过了药。
陆人曦看着护士走了进去,竟一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换上了干爽的衣裳,用毛巾仔细地拭干净眼角脸颊处的黑痕,对着镜子看了一下,才出来往着白露的房间而去。
万花山庄的这一座空中竹楼,每一个环节的设计都经过殚精竭虑,每一个房间都独具特色。
白露现在住的是一间屋中屋。
前屋设为小客厅,在靠窗的地方,风吹指着轻若蝉翼的白色薄纱,就可以望见万花山庄最大的一片郁金香园,而里屋,三面为实木,一面却是落地玻璃,透过玻璃,便可以望见一个“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花湖。
阳光,微风,绿荷,水波,游鱼。
这岂不是人间仙境?
白露靠着锦墩坐着,目光远眺着荷花湖,唇边竟浮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陆人曦欣喜若狂,快步走了过去,也倚着床沿坐下,温声说:“今日可觉得不那么闷了?”
白露微笑着点头,说:“陆人曦,谢谢你。”
陆人曦桃腮绯红,说:“谢我什么?替你看病的是刘大夫,彻夜照顾你的是护士小姐,熬药的是厨房的柳姨,我****无所事事,有什么值得谢的?”
白露浅笑,目光垂低,看着陆人曦的手。
陆人曦的手指修长,洁白如葱,但那指甲间却有隐约黑垢。
白露叹气,说:“陆人曦,这黑垢必是你从药罐里挑出药渣查看火候时沾上的。”
陆人曦嘻嘻一笑。
白露又说:“你又不是害我,为什么我不能跟你说声谢谢呢?”
陆人曦索性大方起来,媚笑说:“你要如何谢我呢?”
“我一定会尽快地好起来!”白露坚定地说,“不再让你担忧。”
陆人曦夸张地大笑,说:“我才不要呢!我要你以身相许!要你化为白狐来报恩!”
白露也笑,伸手敲陆人曦的鼻子,说:“你这家伙是存心逗我笑的吗?不学无术的陆人曦,只有白狐化做人来报恩的,哪有人化作白狐报恩的,我看你是这几天累傻了。”
陆人曦捂住鼻尖,大喊:“可怜我这天下第一美少年的鼻子啊!”
陆人曦的笑声又明媚又动听,比外面那秋日的暖阳还要灿烂。
白露的笑声很低很脆,但却像一条小蛇钻进了你的心扉,让你觉得痒痒的。
这两种不同的笑声透过薄薄的木板,传到了露天阳台上。
皇甫烁脸色淡淡地,眯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突然地,他站了起来,如行云流水般从楼梯处走了下去。
司机小丁就在山庄的工人房附近,他刚喝了一壶茶,就看见少爷走了过来。
开车的时候,他明知道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少爷,你不高兴啊?”
皇甫烁一双黑瞳亮得吓人,他淡淡地说:“我哪是不高兴,万花山庄或许是很好的疗伤地方,陆人曦或许是很好的疗伤灵药呢。”
“少爷,”小丁忍不住又开口了,“若是男人受伤了,最好是喝一壶湖南的辣刀子酒。”
“不论哪一种酒,都只能让人暂时忘记伤痛,”皇甫烁淡淡地说,“如果想要彻底地忘记伤痛,或许最终还是要依赖时间的。”
“但有一些伤痛岂不是永远也忘不了的吗?”小丁又说。
皇甫烁不再说话。
小丁从后视镜中偷看了一下这位素日温厚待人的主子,忽然,迎上了皇甫烁冷冷的眼睛,不禁就像坠入冰天雪地的南极一般,全身颤抖。
世上有什么样的伤痛是刻在骨头上,永远也忘不了的?
失去亲人的白崇川之痛,张素莲一生郁郁不乐之痛,不能与恋人相依相守之痛……这些,是不是都是让人永远也无法忽略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呢?
皇甫烁把目光从窗外的一大片花中抽回,心尖不禁觉得有一股细细的小小的痒痛在作祟。
难道心痛是一种会传染的病吗?
万花山庄已逐渐被抛在身后,但露天阳台外听到的那一阵明亮的笑声犹在耳畔。
笑着的陆人曦心细如发,他看得出大病初愈的白露有些乏了。
不一会儿,白露果然靠着锦墩昏昏睡着了。
他拉上染着金色树叶的窗帘,将开水倒入暖水壶,为白露盖上被子,还是不舍得走,就睡在了沙发上,侧身望着沉睡的白露。
他也不舍得睡,但这两天两夜,他都几乎没怎么睡过,竭力地想睁开的眼皮终于慢慢地像蝴蝶的翅膀收拢了。
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
有一缕顽皮的风,带着花田的芬芳,溜进了这一个洁净的温馨的屋中屋。
白露被这一缕风唤醒了。
陆人曦却在沙发上睡得那么的香甜,就像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孩子在梦中找到了白云做的棉花糖。
天气有些凉,陆人曦记得为白露盖被子,却忘记了自己。
白露轻轻地下床,踮起脚尖,拉着一床被单,小心翼翼地披上了陆人曦修长的身躯。
陆人曦……真的是非常的美丽的男生,就是现在睡着了的样子,也像那一枝雨后雾中的芍药,有魅惑众生之美。可是现在,这么美的陆人曦却有了熊猫一样的黑眼圈,他一定是太累了,连鞋子也没有脱就睡着了。
白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母亲林玉薇在床榻上与病魔纠缠的那大半年的时间里,小小的她已经发誓:无论何时,她一定不要生病,因为她不想让爱她关心她的人感到难过。为了这一个誓言,她一直都坚持锻炼身体,冬天的时候还冲冷水澡。这么些年来,她的身体一直保持得很健康,因为长时间晒太阳,她的皮肤也不是时下流行的白皙,而是淡淡的蜜糖色。
所以,白露捏紧了拳头,又一次告诉自己:无论多伤,无论多痛,她一定要很快地好起来。
否则,哥哥知道了,一定会更加的难过吧。
而爸爸,听说了这件事后也一定会很担忧的。
既然自己没有办法为了所爱的人分担伤痛,那么至少不要成为所爱的人的负担!
陆人曦从来没有这么疲倦过,但这疲倦却令人感到快乐,感到满足。
他睡得很甜,还做了一个美梦。
梦醒了,他睁开眼睛,便跳了起来,盖在身上的被单滑到了地上。
陆人曦缓缓地蹲在地上,拿起被单的一角,轻轻地摩挲着,唇角不禁上扬,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
白露犹是睡着了。
陆人曦慢慢地走过去,坐在床沿。
陆人明走过来的一刹那,就看见了陆人曦入神地望着白露,像被魔法魇住了一般。
他的脸色有些阴沉,在门扉处站了一会儿,不禁微微地叹息起来,慢慢地走了进去。
陆人曦却已经发现了,他有些歉意地笑了一笑,修美的食指放在红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自己先猫一般地从床边滑下,走到陆人明旁边,拖起陆人明的手,便往外走。
露天阳台上。
阳光正暖。一切都几乎透明。
陆人曦的黑眼圈,因熬夜炽热上火而红得异常的唇,在阳光下无限地放大,令陆人明有极不舒服的感觉。
“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哪一个花王向你打的小报告?”
陆人明脸色不禁沉了下来,说:“曦,你也太胡闹了吧,三天三夜不回大宅,只通电话连个人影也见不到,爸爸已经大发雷霆了,限你今日午餐在大宅出现。”
陆人曦冷冷一笑,说:“那个人凭什么想见我就见我?”沉吟了一会,陆人曦突然像八爪鱼一般两手吊在陆人明的脖子上,娇笑着说,“明,你骗我。我这几天没回大宅,你肯定帮我瞒着的!你才不舍得我被那个人责罚呢!”
陆人明哼了一声,脸上虽然还是冷冷的,但眼睛里却有了一些笑意,他摇头说:“曦,今天你也必须回大宅了,否则我真瞒不下去了。”
“嘻嘻,明就是好啦,”陆人曦媚眼如丝,说,“明是从不说谎话的人,你无论说什么,大家都不会怀疑的。”
陆人明为人又稳定又谨慎,处事按规矩有分寸,的确是年轻一代中最受信赖的模范人物。
陆人曦把脸贴在明右侧,又说:“明,你也看到了,白露她的高烧才退,这时候我怎么能走开呢,明,你再帮我拖一天。”
陆人曦的唇发出暖暖的气流,吹在陆人明的耳垂上,陆人明只觉得心中一阵燥热,像被地狱之火无情地焚烧,他忍不住推开了陆人曦。
陆人曦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望着陆人明,眼睛里皆是哀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曦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管,好不容易遇到了哥哥,可哥哥现在也不喜欢曦了。”
明知道陆人曦是在做戏,可偏偏那双桃花眼霎时便溢满了水气,陆人曦的嘴一扁,似乎就要掉下泪来。
陆人明无奈,只得走了过去,轻轻地拥住陆人曦,把下巴抵在他的头上,说:“曦,我答应你就是了。”
陆人曦破涕为笑,笑容那么的天真,那么的热情,那么的温和。
陆人明心都软了,一时之间,情感竟不受理智的控制,沙哑着声音说:“曦,我爱你。”
“我也爱你。”陆人曦转过身,扑入陆人明怀中,腻声说。
——曦,我爱你。
——明,我爱你。
这样的话是他们惯常说熟了的话,就自然得如同“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话,但今天陆人明却听得非常的碍耳,就好像是一根尖针刺入了他的心尖上一般。
第一次见到陆人曦,是在大宅中游乐场。
游乐场面积不大,但一个游乐场该有的设施却一样不缺。
那里他六岁了,却已经玩遍了海盗船,云霄飞车,迪斯尼卡通蹦蹦屋……正是他玩腻了这一切的那一天,他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撅着嘴大发脾气。
忽然,听见柳姨温声哄他:“明少爷乖,你看阿姨带谁来了?”
他在泪眼迷蒙中抬起头,却见柳姨的旁边站着一个眼睛细长,红唇如樱桃般诱人的洋娃娃。
“这是曦,是少爷的弟弟。”柳姨说。
他一下子不哭了,大声地说:“才不是弟弟呢,是好漂亮好漂亮的妹妹!”
柳姨笑了,柔声说:“那明少爷喜欢妹妹吗?”
“喜欢!喜欢!”他重重地点头,冲上前去一把拖住洋娃娃的手,往着葡萄藤架小沙堆跑去,一边还兴奋地说,“这沙堆是我的宝贝哦,沙堆上可以堆飞机可以建城堡还可以玩陷阱游戏!”
洋娃娃只是微笑。
待到停在了沙堆上,葡萄架隔挡了众人视线时,洋娃娃脸上的微笑就像缩水了一样,冷冷地甩开了陆人明的手,讥讽地说:“明少爷,我不是妹妹!还有,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他怔怔地望着这个洋娃娃,过了好一会儿,又笑了,说:“妹妹,你还会变脸呢,比屋子里那些木偶机器人有趣得多了。”
洋娃娃厌恶地呸了一下,径直走到沙滩的边沿上,背对着陆人明坐下。
妹妹在干什么呢?过了好一会儿,他压制不住好奇心,慢慢地走了过去,一看,这个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像南极一会儿张牙舞爪的洋娃娃大大的眼睛竟然掉出一颗颗大而晶莹的珍珠,他一下子慌了,蹲了下去,模仿着大人的语气,迭声说:“乖,别哭,不要哭。我把棒棒糖都给你,遥控汽车也给你,模型机器人小船,所有的玩具都给了,妹妹乖乖,哭了就不漂亮!”
“不许再叫我妹妹!”洋娃娃脸上还有泪珠,表情却变得凶神恶煞,“我叫做陆人曦!”
“好好好,”陆人明连忙说,“你不要哭,我什么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我?你那么慷慨?”
六岁的陆人明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般地站着,昂起了头。
洋娃娃陆人曦冷冷一笑,用低哑而魅惑的声音说:“我要你待我好,不许欺骗我,凡事以我为先,永生爱我。”
那一年之后,他就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答应过陆人曦的诺言,这十年来,他宠着陆人曦,纵着陆人曦,只要是陆人曦的愿望他统统都不遗余力地想要实现它。
这难道不是一种伟大的兄弟之爱?
陆人明嘲讽地一笑。
“唉,白露的稀粥不知熬好了吗?”曦突然说,飞一般地跑进了屋子,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哥哥的存在。
陆人明脸色淡淡的,但一双眼睛却露出了复杂的情绪,像是生气,像是妒嫉,像是不急……
陆人曦已经进去了好一会。
天上的太阳变得像蝎子一样又毒又辣。
陆人明不知道站了多久,仿佛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但却又十分的不舍得走。终于,他萧寂的背影慢慢地消逝在了花田小路当中。
陆人曦再次来到阳台上时,手上还端着一碗血燕甜粥。
可阳台上已经不见了陆人明的身影。
哥哥为什么没有告别就回去了?
陆人曦懒得去想。
此时,陆人曦的心已经变得很小了,他的心只容纳得下一个白露。
韵华难留,流光易逝。
转瞬之间,已经是冬天了。
只是南方的冬天一直都不太冷。
这一日,阳光暖熙,正照在郁金香花田之间。
万花山庄的午后总是特别的美。
一个眼睛大大的,脸蛋圆圆的少女像一只小鹿般在郁金香花田中的田梗蹦蹦跳跳,她只着一件茄色毛衣,但额头上还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少女天庭很宽,是一个乐观而活泼的女孩子,但此刻她偏偏颦着眉,说:“你为什么总要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书?”
少女在跟谁说话呢?莫非花丛中还有别人?
风轻轻地吹过少女的长发,少女索性坐了下来,说:“我王蓉就不相信这些书比我还好看!”
王蓉坐着的是田梗的这一端,在长长的田梗的那一端,也坐着一个安静的少女。少女低着头,默默地看着一本书,竟似读得唇齿留香,听不见王蓉的抱怨一样。
王蓉忍不住了,疾步走过去,一把抽出少女手中的书,迎着猎猎的风,大声朗诵起来:“哎呀,性寒,味甘苦,根可入药,与金钱草相克,切记!”她停了一会,不耐烦地说,“你这个书呆子,究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少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什么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不知道!”王蓉嚷嚷起来,坐在了少女身边,说,“我看你呀,总还忘不了小白。”
少女的脸色刷地变得雪白,她咬着牙,侧过脸,去看那一片已经结出花苞的郁金香。
“小白再好,你们也是不可能的了。”王蓉慢慢地说,“可是,陆人曦待你怎样你心里应该清楚的。”“是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一个少年笑着说,从一片郁金香中徐徐走来,那风姿妖娆竟不亚于摇曳的郁金香。
“呸!陆人曦,你来干什么?”王蓉眼睛睁得圆圆的,大声地说。
陆人曦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
当他看到田梗上坐着的那一个少女时,这满天云霞,这神秘而忧郁的郁金香都已经黯然失色。
“这儿风冷,你才好了没多久,可小心别着凉啊。”陆人曦柔声说,把捧着的一件粟色风衣轻轻地披到少女身上。
少女歉然地抬起头,但笑容却无比地灿烂,低声说:“陆人曦,我又不是纸娃娃,哪会那么容易受凉呢?”
陆人曦轻轻一笑,坐在了田梗上,仰头望天,许久,才说:“其实送风衣给你只是借口,是我想找机会待在你身边的借口。”
说这句话的陆人曦脸上竟泛出了一抹腼腆的嫣红。
这真是一个让人不得不心动的男生。
王蓉痴痴地望着陆人曦,发现自己在这个空间里就像是多余的一般,她的大眼睛慢慢地蓄满了痛苦,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退至一丈开外时,她突然转过身,逆着风跑得那么的快,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花田之中。
流光溢彩的晚霞逐渐地变淡变暗,不过一转眼间,便失掉了漂亮的颜色。
如果没有亲眼见到,白露大概也不会相信刚才就在眼前的天边有着一大片美丽的火烧云。
火烧云为什么如此绚丽?其实云朵本身没有颜色,只因为依借了光芒四射的太阳才能焕发夺目光彩。
相爱中的恋人不也是这样吗?彼此也都是对方的太阳。如果某一个太阳坠落了,消失了,那云就会黯然失色,失去了生命的璀璨意义。
白崇川就是她的太阳。
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就像带来了一股致命的寂寞,趁着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藏在了你的心底,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像种子深埋。
白露侧过头,风更大了,她觉得有些冷。
陆人曦一直都在看着白露。
白露大病初愈,身子更加的单薄了,脸腮处却有一抹奇异的嫣红。她的眉梢长入鬓,令人看过去不禁有一种萧索寂寞的意味。
陆人曦还记得,白露有一双爱笑的眼睛,当她微笑着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弯明亮而有温柔的上弦月,但此刻,白露的眼睛里隐隐有求知的茫然,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让人有生不如死的错觉。
白露犹坐在身边,但陆人曦却觉得好像就快要失去她一般。
一股寒意攀入了陆人曦的心扉,他的手一颤,便紧紧地抓住了白露的手。
幸好,手还是暖的。陆人曦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只要能见到她,陆人曦就觉得满足了。
万花山庄的郁金香花田就像是一卷迷人的画轴。
站在竹楼上的露天阳台上,恰好可以欣赏到这一美景。
陆人明远远地望着,花田中两个相依偎的小黑点似的人影就像是两支针,扎在了他的心上。他觉得心头像被大石压倒一样地郁闷,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从刚才到现在,皇甫烁一直仔细地打量着他,此时陆人明的表情当然他也瞧在眼底,他不禁也舒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陆人明突然问。
“叹气难道还需要理由吗?”皇甫烁淡淡一笑,说,“明,你又为什么叹气?”
陆人明声音放得很低,仿佛怕被别人偷听了一般,“曦现在就好像是活在一个梦境中一样,他是在自己骗自己,我怕有一天他会遍体鳞伤,所以才忍不住叹气。”
皇甫烁又是一笑,良久,才说:“能够自己骗自己的人,还能感到幸福。若是一个人连自己都不想骗了,那他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陆人明转过身,目光如炬,瞪着皇甫烁,说:“烁,老爷子不是有意思让她回去认祖归宗吗?”
皇甫烁摇摇头,说:“除非她愿意跟我走,否则,明,你知道。”
陆人明不再说话了,其实,他的心底比谁都了解陆人曦。
——除非白露自己做了抉择,否则曦拼了命也会留下她的。
——白露病愈之后,就一直在仙境完全高中上学,这岂不是为了躲避白崇川。但她却不知道,陆人曦一直瞒着她,白崇川也已经从时约高中退学了。
——陆人曦又聪明又骄傲,但一遇到白露,他就糊涂了起来。即使能瞒得了一时,但能瞒得住许多个“一时”吗?
大眼睛的王蓉正在此时走上了阳台。
她缓缓地靠在栏杆上,缓缓地说:“你们是不是都不看好这一段恋情?”
“难道你觉得这是一段可能继续发展的恋情?”陆人明不禁反问。
王蓉冷冷一笑,说:“陆人曦和白露已经超出了一般朋友的感情!这种情感就介乎爱与喜欢之间。如果他们朝夕相处,也难保有一天不会滋生出爱的火花。”
陆人明狐疑地看着她。
王蓉又说:“不要忘记我是一个女生。不要小看一个女生的直觉。”说完了这句话,王蓉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风猎猎。
天边现出了一片奇异的深蓝,就如同千丈大海的蓝。
皇甫烁仰望着这一片幽蓝,再低下头时,郁金香花田中的那两个身影已经慢慢地往着这边走来,逐渐地在瞳孔中放大。
不一会儿,已经到了竹楼之下。
陆人曦温柔地笑着,仿佛已经找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宝藏。
白露也浅笑着,她朝着阳台挥一挥手。
皇甫烁不禁也挥一挥手。
这一个扎着长长的麻花辫,眼神倔强而明亮的少女,不知不觉已经如万花山庄的美一样深入人心。
第一卷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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