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流率众一路破风而去。
正阳宫玉阶前,杀声震天,血光弥散。
长流远远便瞧见迎面而来的一队人马。领头的少年手执长剑连连挥刺,纵马飞驰间竟无一剑落空,所经之处无不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二人似直立在风口浪尖上的闹潮儿,各自驾驭着怒涛狂澜,迎面朝着对方飞驰而去。终于,两股人马形成的潮水如江河入海,汇聚到了一处。
“殿下,午门、乾坤门、中门、太极门都已在掌控之中。”
“好!”长流当即调转半个马身,目光如电迫向邓荣超。
邓荣超心中一凛,立刻高举金牌令箭,放声高喊:“齐王殿下勤王护驾在此!全体禁卫军听令,即刻放下兵器,停止抵抗!”
长流长剑一挥,立刻有人齐声高呼道:“太女谋逆!齐王殿下勤王护驾在此!缴械不杀!负隅顽抗者一律以谋逆罪论处!”
喊声在直染天际的火光中一浪高过一浪,渐渐盖过了刀剑声和打杀声。很快便有士兵陆续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就连不少今晚莫名其妙被调来包围正阳宫的东宫侍卫,亦纷纷放下手中长剑大刀。
长流见事态渐渐被控制住,便对身旁江淮道:“即刻清道!”
当即便有两队步兵有条不紊地从乱军中列队而出,分成两股,一左一右,飞速奔上正阳宫玉阶,一路绞杀犹自顽抗的残兵。
黑夜中,两列手持火把的士兵似源源不断的星火向九重宫厥倾覆燃烧而去,所到之处亦不断有被斩杀的卫兵的尸身自台阶上滚落。
正阳宫的上空偶尔划过几声凄凉惨叫。
如此这般,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清理出一条通天大道。领队的军士一路奔下玉阶复命:“回禀齐王殿下,整个正阳宫已经被末将等团团包围。闲杂人等亦已暂时关押收监。”他说的闲杂人等是指宫女内侍等人。至于侍卫,不管是东宫的人,还是禁卫军,除缴械者外,一律已经格杀。
长流轻轻颔首,在江淮等人的簇拥下率先踏上火光掩映中显得不复玉色的染血台阶。她脚步十分稳健地一直走到军士林立的丹墀上,而后缓缓转身,长剑在火光中划出一道雪亮弧线,其上暗红色的血迹即刻化作一串飞溅而落的血花。随即,她挥剑直指天际,朗声道:“太祖沉渊剑在此!今夜太女谋逆!本王率领人马入宫勤王护驾,斩杀将兵实属事出无奈。今夜过后,所有缴械归顺者一概既往不咎!”
血气荡涤而过,长风勉力托起少女身上被鲜血染成暗红色而略显沉重的衣袍。银亮剑光照耀她幽深如墨未有一丝波澜泛起的眼眸,沉如黑夜的目光缓缓扫过玉阶下数万军士。一时间,深宫中万籁俱寂,方才的冲天喊杀仿若一场梦境。
下一刻,所有人皆伏地而拜:“齐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此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很快他们就会换过称呼,对这位有太祖、先帝爷遗风的少女山呼万岁了。
台阶上的少女这才还剑入鞘,示意把守殿门的士兵把门打开。
澄心殿中,庆帝早已失了帝王威严,瘫软在龙椅上。听到殿门大敞的咿呀声,他不由抬起含着血丝的混沌双眸,几乎不认识般地看向眼前的长女。
长流端端正正地跪下,道:“儿臣救驾来迟,让父皇受惊了。”随即,不待庆帝叫起,她已经自行站起,右手轻轻一挥。
立刻便有士兵上前,将泪流满面却早已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的随波架了出去。
庆帝颤抖着手,指着长流,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反!”
灯火辉煌的大殿中,长流神色凝如冰雪,轻声道:“父皇勿要惊慌。儿臣只待再烦劳父皇最后一件事,便可让父皇颐养天年。”随即,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上前几步,抛落在御案上。
庆帝正待动作,便听长流冷道:“父皇勿要动手撕毁。若是父皇不肯替儿臣做这件事,怕是只能含恨而终。”
“你……你这个悖逆不孝的孽子,你竟敢威胁朕!”庆帝此时又气又怕,方才殿外的震天高呼他当然听见了。她不过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儿,便能指使得动京营数万兵马,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没错。”长流忽然抬眸直视庆帝,面露鄙夷地道:“父皇可知儿臣为何要行此悖逆之事?”
庆帝似被她一双冷厉的眸子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一时竟开不了口。
长流接着道:“因为你不配做一个皇帝!”这一世,她绝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山河破碎,不能再容忍自己的子民任人践踏。何况,还有母后这笔债。
一旁的高胜瞧见气氛实在太紧张,不由一边磨墨,一边劝解道:“陛下,您不是老说政务压得您喘不过气来,头疼得很吗?您今日就当卸了这个千斤重担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庆帝闻言,心中越发惊怕,颤抖着嘴唇道:“高胜,就连你……你也背叛朕。”
高胜面露委屈道:“皇上,老奴这不都是替您着想么。”
庆帝此刻终于知道什么叫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不由颓然泣道:“罢了。”他抖抖索索地将染血的纸笺展开,心情难辨地默读着其上的字句。这是一道传位诏书无疑。庆帝刚要接过高胜递上的明黄色长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你预备如何处置安平?”
长流轻声平静地道:“赐死。”
庆帝闻言终于忍无可忍地悲愤道:“你!你小小年纪,竟然丧心病狂至此,简直心如蛇蝎!竟然为了权势地位,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长流根本不欲否认,只道:“父皇亦是经历过的,不会不知道,古往今来,站在太子之位上的人倘若不能进一步一步登天,就只有退一步万劫不复。”就私心来说,长流对随波并没有恨,她只是做了任何一个处在她现在的位置上的人都会做的选择。
庆帝此时胸膛剧烈起伏,已经说不出话来。
长流并不欲刺激他太过,毕竟以女子之身得登大宝必然会阻力重重,能少受些非议还是少受些非议得好。
“还有,儿臣会替父皇另建一处陵寝,绝不会让父皇扰到母后在天之灵。”言罢,她向高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安抚庆帝,尽快将传位诏书誊写妥当,随即转身跨出殿中,到一旁的偏殿休息。
“殿下,太女只一味哭泣,不肯自裁。”传统三件套,白绫三尺、鸩酒一杯、匕首一把,太女一件都不肯选,让江淮十分为难。但他也明白,太女是必然要死的,绝不能留。
“让内侍灌鸩酒。”长流轻叹一声,又道:“她也姓君,不要弄得太难看。”江淮到底是堂堂男儿,长流并不想让他亲手诛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十二岁少女。相比之下,见惯宫中酷刑,又惯会捧高踩低的内侍执行起来就会毫无顾忌得多了。
“是。”江淮其实并未同情随波,毕竟成王败寇,怨不得旁人。如果此次殿下起兵失败,只怕下场只有更惨烈。
“叫楚玉凤进来。”
“是。”
楚玉凤进来的时候仍旧是一身黑色劲装,眼中兴奋的余波还未散去,笑道:“属下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她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冒险家,就怕过安稳日子身上会长出毛来。之前那一场厮杀,一干女子配合默契,偕同顾非顺利攻破午门,一路杀向内廷,简直太痛快了!
长流道:“如今局面才刚刚稳定下来。本王不方便出宫去。玉凤带一队人马去齐王府,尽快清点人数,安排救治伤员。有什么消息,随时来报。”也不知道旺财这个奴婢如何了,他素来机灵,该当安然无恙才对。
楚玉凤想起一干在突围王府之时殒命的手下,亦不免一阵黯然:“是。属下即刻就去。”
顾非进殿的时候,见到长流剪手而立,对着窗外冰凉月色出神。
“回禀殿下,宫中一应防务已经全都安排妥当。”邓荣超为了将功折罪,十分配合,因而换防的时候没有遇到丝毫障碍。
“辛苦你了。”一顿,长流缓缓回身,轻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穿红衣?”
“殿下身份尊贵。”亲王朝服便是绯色的。
长流摇头轻道:“不是。这样就看不见身上染的血。”累累白骨铺就的千秋功业帝王路,一旦踏上,便是征战厮杀绝无退路的一生。
顾非不禁微讶地抬头直视她。面前的少女脸色异常苍白,眼睛里却闪动着一股坚毅的光芒。他永远不会忘记方才那一幕,她站在玉阶的最高处,剑指长天,接受所有人的跪拜。
“殿下是如何寻到太祖皇帝的佩剑的?”
“哦。真正的沉渊已经锈得一挥就要灰飞烟灭了。”太祖是打铁的,传说中开山劈石的沉渊说穿了就是一块铁,是铁就会生锈。所谓天命所归,有时候耍点小阴谋,糊弄糊弄人,效果也不错。现如今,她手上这把剑乃是高仿的,俗称A货。其实工艺较之太祖那把不知道先进了多少倍,是一柄吹发可断的宝剑。
听到长流如此直接而坦白,顾非不禁微笑起来。殿下只有在说笑的时候才像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殿下休息一会儿吧,马上就要早朝了。卑职去外头守着。”夺宫之后,下一步便是在金銮殿上压服那些文官了。一刻都放松不得。
不知不觉中,天边亮起一线曙光。而今天已经是大禹历史上崭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