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流拨弄着面前的篝火,轻声道:“朕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灭的火光下,长流的表情异常平静。顾非将架上的野兔稍稍翻转,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聂湛命欧阳仑留守西凉。林飞飞明摆着是朝廷安插在西凉的眼线,怎么可能能从欧阳仑手上调得动人手。欧阳仑肯给他两千人敷衍一下,已算是仁至义尽。前脚表哥冒充叶行云同门去引拓跋洪入关,后脚欧阳仑就带着他的主力不知去了哪里。”
顾非执壶倒了满满一盏酒,撒在篝火前,引得火苗一蹿老高,架上的兔肉嗤嗤作响。“这到底是小王爷的意思,还是……”
长流见顾非神情肃穆,心知这杯酒是敬给林飞飞的,便也亲自祭了一杯,道:“朕不知道。也不能信。”如果为了保存实力不打邺是聂湛的意思,固然是因为他对朝廷有着防备之心。然而,倘若这是欧阳仑自作主张,形势则可能更为复杂严峻。这意味着西凉内部不是铁板一块,届时聂湛非但根本无法用兵自如,还可能自身难保。
“陛下今日不是试探过小王爷,他怎么说?”顾非见惯沙场生死,获知林飞飞死讯心中虽痛,方才杯中的酒水却一滴未曾洒出。
“朕只是把战报给了他。朕看他阅后印堂发黑,也不知是不是做戏。”一顿,长流收起冷笑,道:“无论如何,朕现在不能同他撕破脸。”不管她跟聂湛之间的联盟有多脆弱,她都必须要忍。她与聂湛的一纸盟约可以说是林飞飞穿针引线一手促成。焉知欧阳仑不是故意陷林飞飞于死地,好迫使她同聂湛翻脸,借她的手拔去聂湛这颗钉子。
“欧阳仑是昔日凉王麾下第一猛将,在西凉军中素有威望,只怕如今已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长流自然知道这个所谓的“君”指的是聂湛,而非她自己,只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是不是要问凌照?”长流只能心中苦笑,到底君臣有别,顾非在她面前也免不了小心翼翼。然而当此非常时期,这个念头只在她心中一闪而过。“朕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她已经学会了舍弃,当初她早知洛轻恒会兴兵南下,却并没有派人命凌照从晋安撤回。既然长流可以查到叶行云的身份,保不齐凌照等人早在洛轻恒的监控之下,她冒不起这个风险。凌照对组建大禹骑兵功高至伟,却成了她手中的弃子。
顾非见长流目露苍凉之色,只当她同自己一样,为痛失凌照、林飞飞而难过,便急切劝慰道:“陛下不必自责。”
长流摇摇头,轻声道:“朕只是觉得自己同一个人越来越像。”
顾非只觉长流的语气似于冰天雪地之中在掌心握住一块冰,至寒至痛,却不敢追问,忙取了架上已经烤得喷香的野兔下来,撕了一只兔腿递给她,又取来烫好的酒,塞入她手中。
长流饮下一口酒,“也不知表哥和原焕现下如何。”
当日,明錾和原焕走出沼泽便追上了欧阳仑拨给林飞飞的小股部队。余下的一千多人这几日仗着熟悉地形,并不与拓跋洪剩余的四千多人缠斗,而是加快行军速度,希望能尽快找到欧阳仑麾下大军所在,与他们顺利汇合。
千户长丢给原焕一个酒壶,道:“秀才喝点酒暖暖身。”他们现在朝着祁兰山行军,西凉春季的气候本就十分多变,日夜温差巨大,再加上越来越接近雪山,晚上在外露营冷得就像睡在冰窖里一样。千户长怕篝火太亮会引来拓跋洪,因而平日里除了生火做饭,晚间也不敢烧柴取暖。
原焕灌下一大口红葡萄酒,将酒囊递还给千户长。此酒甘香甜美,色泽似红宝石一般,可惜晚上瞧不见。千户长也灌下一大口,笑道:“多亏你,兄弟们才能捡回一条命。”当初欧阳仑只留下两千人牵制拓跋洪,几乎所有人都做好了死站的准备。后来多亏原焕看出来那片湿地的含水量已经接近饱和,便利用雨季丰沛的溪流从上游引了一条河道下来,将那片低洼浇灌成沼泽。
埋伏当日,林飞飞按照原焕事先叮嘱,命战士们收缩队形,踩着中间原本还算坚实的羊肠小道一路回撤,但谁都明白连日的大雨使得这条道上的土壤被冲走,十有八九也是一条死路。这五百西凉兵事先都经过动员,自愿甘当鱼饵冒险,也听原焕说过横穿湿地的危险性,因而当他们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生还机会的时候显得十分从容。原焕亲手设计了这一切,他觉得自己还留着这条命就是有罪,这几天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看见林飞飞那只淹没在淤泥里的手。但林飞飞说得对,不是因为他心怀机谋,而是因为他现在这条命是林飞飞给的,这仗只要还打下去,他原焕就要撑下去。
原焕望着满天寒星,道:“咱们已经没有补给了,拓跋洪在后头紧追不舍,咱们能不能走出这片草原还未可知。”
千户长苦笑道:“这一带兄弟我倒是熟得很,只是咱不能把蛮子往牧民那里带不是。”拓跋洪的骑兵本就没有带辎重,全靠在西凉地界抢掠。眼下这一千多人的口粮只剩三天的了,幸运的是牧草丰富,马还保持着充沛的体能。
夜晚草原上凝结的露水慢慢渗进衣裳里,叫人心里都潮湿起来。但无论如何,太阳会在明晨照常升起。原焕轻轻合上眼睛心道:我总会想出法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