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慕云。大长公主府。
王素怀小心翼翼地梳理着手中的一把青丝,对着铜镜微笑道:“咱们的女儿要是长得像公主,必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大长公主笑颜如花地道:“驸马难道不喜欢男孩儿吗?”
“怎会。何况如今都说,天下哪个男儿若是有福气得了陛下的青眼,就是得了半座江山。”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道:“如今咱们家也算是极风光的,何至于再有这些想头。”
“只是这安稳日子不知还能过几日。”
“是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廷刚发兵平定西凉,听说玳国又打过来了。驸马,我真怕。”大长公主说着说着面上的笑容已经隐去,换上忧容。
“我看陛下还是太年轻,不懂得怀柔,只知一味强硬。西凉兵马横行天下,世人皆知。那玳国又岂是好惹的,向咱们发兵还不是因为陛下悔婚在先,惹恼了玳国皇帝。听闻邺人凶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同时对抗三股势力,何止腹背受敌,我看撑不了多久就要兵败如山倒。这真要是打过来,可如何是好。”
“皇兄耳根子软又不喜穷兵窦武,要是他在朝,咱们还能劝他求和南迁,可依照陛下的性子是万不肯退让的。”大长公主说到此处已是忧心忡忡。
夫妻二人正闺房私话,不想侍女进来禀报说王素和求见。
大长公主回头奇道:“怎地这样早,别是有什么事吧?”
“你们先替公主梳妆打扮。”王素怀转身对大长公主温言道:“我先出去招呼哥哥。”
“嗯。你去吧。”
大长公主走进花厅的时候,冷不防王素和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求公主救救微臣。”
大长公主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大哥先起来说话。”她如今身子重,猛地退了一步,倒有些站不稳,幸亏身旁的侍女一直扶着。
王素和并不起身,只挺直了腰杆,泣道:“微臣危矣,王家危矣。”
不等大长公主开口相询,王素怀抢先道:“大哥此话怎讲?王家怎么了?”
“我如今坐镇御史台,按说进议事堂顺理成章,陛下却特许司徒常胜参与议事。微臣因感心中惶恐,几次求见陛下未果。”其实王素和还有半截子话没有说出来,司徒常胜这老匹夫手长得都伸到粮仓去了,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美差,无奈他王素和楞是沾不上半点好处,因而有些急红了眼。
王素怀道:“大哥是怕陛下过河拆桥?”
大长公主皱眉道:“陛下及笄的时候还让本宫做赞者,应当不至于才对。”
王素怀若有所思道:“可公主当日回来不是说陛下态度冷淡,几乎没怎么言语吗?”
“本宫当时是这样觉得,可再一想,一整日的仪式下来,陛下当累得够呛,摆个冷脸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她不止对本宫如此,对太皇太后亦是一样的。”
王素和道:“微臣只求公主入宫面圣,倘若是微臣多心,咱们也好求个心里踏实。”
大长公主点点头,道:“也好。”
大长公主一路直闯凤箫宫,却在大殿外被李婉给拦了下来。
“殿下请回吧。陛下忧心战事,除有军国大事外一概不见。”李婉垂目低头,姿态十分谦恭,语气不卑不亢。
大长公主冷笑一声:“本宫是陛下的亲姑姑,有要事同陛下相商。你只管通传便是。”大长公主的侍女护主心切,心知殿下碍于身份,有些话不屑说出来与人相争,便冷哼道:“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就借机为难我们殿下。你这女官怎么这么歹毒!说到底丢的还是陛下的颜面!”
“奴婢身份低微,只知道尽自己的本分。陛下吩咐过,除了议事堂的几位大人,谁都不见。大长公主还是请回吧。”李婉在陛下身边日久,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因而连声线都未曾抬一下。
“你!”大长公主无法,她身子笨重,又不能硬闯,只得生着老大的气无功而返。
王家兄弟早已等得心焦,见到大长公主回府,忙迎进花厅。王素和见她面色不虞,心中便咯噔一下。
王素怀忙关心道:“殿下见着陛下了?”
“未曾。被李婉挡了驾。”
王素怀顿觉被大长公主的目光剜了一刀,遂不敢再问。
王素和却若有所思地道:“陛下素来勤勉,最近却深居简出,自及笄礼后便未曾上过一次朝。陛下待大长公主一贯礼遇有加,今日却忽然避而不见,岂不怪哉!”
“啊!本宫想起来了!当日陛下及笄,本宫曾问及陛下骑射皆精,为何反倒免去射金箭这一项。陛下当时咳嗽两声便岔了开去,本宫并未在意。你们说,如今凤箫宫那个会不会根本就不是陛下?”大长公主越想怀疑越深,当日陛下的表现实在有些反常,一点不似平日那般唯我独尊,反倒显得有些畏首畏尾。
王素和冷笑一声,道:“我倒有个法子能一窥究竟,只是要委屈殿下了。”
“大哥请讲。”
“请公主再入宫一次,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如果陛下还是避而不见,那其中必有蹊跷。”
王素怀忽道:“如果宫里的真不是陛下,那咱们的机会就来了。”一顿,他耳语道:“上皇不是还在么……”见大长公主犹豫,王素怀柔声劝道:“公主不是想南迁过平静的日子,这正是咱们的机会。”
大长公主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下决心道:“好!”她马上就要临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一生下来就陷于战乱。如果庆帝复位,将长流嫁去玳国,说不定能将眼前这场战乱消弭于无形。再不济,对邺割地求和,承认西凉的地位,也好过现在掏空了国库去打必败的仗。朝廷要真的保不住,她几乎不敢想象自己身为皇族的下场。
次日,大长公主再次前往凤箫宫。挡驾的却换做了旺财。
“殿下,您身子不方便,何苦一次两次往宫里头跑呢。陛下现在正为战事烦心,您若是执意要见,也落不下好不是。”
大长公主却道:“本宫有军国大事要单独面见陛下。你们这些奴婢一味挡着,若是耽误了大事,本宫看谁担待得起!”虚张声势谁不会。
旺财见她如此坚持,心里那个有苦说不出啊,只待苦口婆心地劝解。
熟料此时大长公主一手撑腰,一手扶着肚子嚷嚷起来:“哎呦,本宫肚子疼。好疼……”一旁的侍女立刻帮腔:“公公还不去叫陛下来,大长公主殿下若是有什么意外,你担待得起么?”
旺财瞧这架势,心下不由冷笑,伸手招来两个小太监,吩咐道:“你,带大长公主去偏殿歇息。”又转头摆了个笑脸道:“奴婢这就去禀告陛下。”
李婉一直躲在门扉后头听外头的动静,见旺财进来,忙上前道:“这是存心闹起来了,她安的什么心?”
“婉姑姑且去找江统领过来。”旺财方才故意不提请太医来瞧,大长公主自己也都不提。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陛下临行前交代过,若是觉得不对劲就知会江淮。
旺财又探头叫过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耳语吩咐了一番。小太监应了一声:“公公放心。”一溜烟跑着去了。
大约过了半炷香,太医院院判孙堂便提着药箱来了。他凑近旺财低声道:“旺公公,这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只想让大长公主安心歇一歇,定定神。奴婢不懂药理,但想来睡一觉对有身子的人当有益无害才是。”旺财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对大长公主不利,只求让她睡过去先过了眼下这一关。小心驶得万年船,接下来的事就看江淮的了。
“是。卑职谨遵圣谕。”
旺财径自带了孙堂进去,赔小心道:“陛下正在议事,让奴婢请孙大人过来看看。”
大长公主推脱不过,只得让孙堂诊了脉。
“大长公主这是有些劳累了,得回府静养。臣再给殿下开张安胎的方子。”孙堂一转身便将方才刻意大幅抖动的诊帕给收了起来,又不动声色地对旺财摇了摇头。旺财知道大长公主果然是在装相,心中不由一阵冷笑。
孙堂的声音逐渐模糊……大长公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公主府。
王素怀见她醒了,神色不由一松,道:“刘太医才来过,说殿下乃是忧思过度才晕过去的。孙院判给的方子也看过了,刘太医说没什么不对。”
大长公主定了定神,道:“本宫是怎么回来的?”
王素怀知道她要问什么,便摇头道:“陛下从头到尾一直都未曾露面。这事你别管了,安心静养要紧。”
当天晚上王素和便被请到了公主府,直到次日凌晨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