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欧也妮、葛朗台》
1、故事梗概
在法国西部有一座苍凉、陈旧的老城——索漠城,城中居住着当地首富葛朗台先生,他发家的故事在索漠城可以说是妇孺皆知。他是个富裕的箍桶匠,40岁时娶了一位有钱的木材商的女儿为妻。1789年共和政府在索漠地区拍卖教会产业时,葛朗台用自己的积蓄和妻子的陪嫁买到了一座旧修道院、一个葡萄园和几块农田。在拿破仑执政时,他成了市长,越来越富。1806年他又从岳母、太太的外公和自己的外婆等人那里继承了大批遗产,这时,他已拥有一座旧修道院、100英亩的葡萄园和十几处农田,还有他住的房子。1811年,他买了附近一个破落贵族的财产,于是葛朗台先生得到了新的贵族头衔,成为索漠城中“纳税最多的人物”。
葛朗台善于经营,精于理财,并且以吝啬著称。他生活简朴,或者说是苛刻。家里从来不买肉和蔬菜,由佃户送来,餐桌上也从来没有美酒佳肴,但他的言谈、举止却为当地人所效法。葛朗台家里有太太、女儿欧也妮和仆人拿侬。老葛朗台对待太太就像使唤仆人一样,虽然太太给他带来了30万法郎的遗产,但葛朗台给她的零用钱每次从未超过六法郎。“他的妻子早已给他压迫得成了百依百顺的奴隶,在生意上却是他最合适的挡箭牌”。拿侬的“长相似乎丑得吓人”,但很有力气,她包下了所有家务,对主人忠心耿耿。当年因为其貌不扬,找不到人家落脚,葛朗台却因年薪极低而雇了她。女儿欧也妮在家如同女工一般地劳作,每当欧也妮过生日时,她能得到父亲给的一枚金币、母亲给的一套冬装和夏装。每到新年,葛朗台都要心满意足地看看欧也妮历年积攒下来的、发着黄灿灿光辉的金币。
除了购买十分必要的生活用品外,葛朗台对家里的一切开支都精打细算,非常吝啬。如每天都要仔细盘算之后才拿出全家要吃的几块方糖、几块黄油、一条面包;为了节俭,每年的11月中旬以后才能生火取暖。他的家人就像房客一样住在他所“恩赐”的陋室里。
欧也妮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索漠城的人都想知道欧也妮会嫁给谁。当时有两个竞争者向她求婚,一位是克罗旭先生,本地公证人的侄子;另一位是台·格拉桑,本地银行家的儿子。1819年欧也妮过生日那天,这两位求婚者都带着稀有的珍品来到葛朗台家里,为欧也妮的生日献尽殷勤。傍晚时,随着一阵意想不到的敲门声,一位不速之客——葛朗台的侄子查理·葛朗台来到索漠城,他是按照父亲的吩咐来到伯父家住几个月的。查理的父亲是巴黎商界的巨子,积蓄了一笔财产。因此查理一身巴黎人打扮、摆出巴黎人的派头,以此表明自己的身份高贵,衣着的不同凡响。
欧也妮对于查理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欢迎这位客人。她一反常态,不顾父亲的老规矩,为查理燃起了火炉和蜡烛,还动用了其它奢侈品。查理到来的当天晚上,就把父亲的信交给了葛朗台。查理的父亲在信中双泪长流,述说自己因为破产,无颜于世,惟有一死求得解脱。临终托孤,乞求葛朗台能以父亲的身份承担起照顾查理的责任。看完信后,葛朗台表面上若无其事,内心却盘算着怎么样将查理这个包袱甩掉。当时查理对信中的具体内容还一无所知。第二天,当查理知道了父亲的破产和自杀的消息后,极度的震惊和悲伤使他失声痛哭,几天没出门。最后他给巴黎的朋友写了封信,求他帮忙把家产卖掉还债,并打定主意,离开索漠城自谋生路。他给了欧也妮和她的母亲以及拿侬一些小玩意儿,葛朗台一边贪婪地看着,一边却说要鉴定一下真伪。他对女儿和妻子说,等查理父亲的事一有结果就马上让他离开索漠。
查理觉得家里破产有损自己的荣誉,葛朗台也因为同姓的兄弟落到这般境地而感到有失体面。于是,他挖空心思想好了一套诡计:委托本地银行家台·格拉桑先生去巴黎处理死者遗产,将部分债款偿还债权人,其余的按预定计划长期拖延。这样既能保全名誉,又不花一文钱。并且,通过银行家在巴黎的公债买卖,自己还净赚了一大笔钱。
这时欧也妮在和查理的朝夕相处中,在查理风流倜傥的举止吸引下,已坠入查理的情网。她同情突遭不幸而又身无分文的查理,因此决定把自己积攒的6000法郎金币送给他作为去印度做生意发财的本钱。查理回赠给他一个家传的镶金首饰盒,两人私定终身。海誓山盟后查理离开了索漠。
新年来到了,葛朗台按照惯例又要看看女儿积攒的金币,欧也妮的母亲在极度的恐惧中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女儿的秘密。尽管欧也妮也搪塞、否认,但葛朗台还是猜出了金币的下落。暴怒之下的他把女儿软禁起来,终日以干面包和清水充饥。葛朗台的妻子也因惊吓卧病在床,但葛朗台对女儿不理不睬,极尽折磨之道。
不久,索漠城里的人们对葛朗台家的事情议论纷纷,公证人克罗旭先生告诉葛朗台,如果他妻子死了,财产必须重新登记,而只要欧也妮坚持分财产的话,那么他的财产就必须分掉。庄园里的人也在议论,说葛朗台的太太患了心脏病,快要死了,并受到丈夫的虐待。葛朗台听到这些话意识到他将会失去一部分财产,便一反常态地乞求母女俩的宽恕。妻子死后,葛朗台又设了个圈套,让欧也妮把她的那份财产划到了他的名下。
几年过去了,查理杳无音讯,欧也妮仍旧过着单调的生活。1827年,82岁的葛朗台瘫痪了。他临死前再三嘱咐欧也妮看管好他的钱财。30岁的欧也妮没有尝到一点儿人生的乐趣,她与老拿侬相依为命,靠爱情,靠宗教,靠对前途的信心生活着,等待着查理的归来。一天,查理终于来信了,信中说他不再想与欧也妮结婚,而希望与一位有头衔的贵族女儿结婚,以便婚后得到岳父大人的贵族头衔和盾形爵徽。同时随信寄来一张8000法郎汇票,希望拿回自己寄存在欧也妮处的梳妆匣。欧也妮成全了查理。台·格拉桑先生得知此事后,赶来告诉查理,他父亲欠债主的债还没有还清,而未来的岳父也说,查理父亲的债务还清后才能把女儿嫁给他。欧也妮得知了查理的困境,就替他还了债。于是,查理顺利完婚。
欧也妮继续过着独身生活,家中的规矩还和葛朗台在世时一样。求婚者们又蜂拥而至。小台·格拉桑由于父亲在巴黎的放荡生活而被人们瞧不起,而克罗旭先生(特·蓬风先生)却做了外省政府的高官,他继续迫切地要与欧也妮结婚。欧也妮同意与之成婚,但她终身保持童身。她只能做他的名义上的妻子。婚后八天,克罗旭先生就死了,欧也妮又获得了丈夫的一份财产。她家的仆人拿侬已结婚,她和丈夫与欧也妮生活在一起。欧也妮这位年轻的寡妇坚信仆人拿侬是她惟一的朋友,听任自己过着孤独的生活。她虽然一直住在那装饰简陋的房子里,但却办了不少公益和虔诚的事情。这就是欧也妮·葛朗台的故事,“她在世俗之中却不属于世俗”,天生的贤妻良母,却既无丈夫,又无儿女,也无家庭。
2、原文赏读……
家庭的苦难
在任何情况下,女人的痛苦总比男人多,程度也更深。男人有力量,而且有施展的地方:他行动、奔走、忙碌、思考,拥抱未来并从中找到安慰。夏尔就是这样。但女人不活动,面对忧愁而无法自拔,直落入愁苦所开掘的深渊,亲自测量其深度,用愿望和泪水去填充。欧也妮就是这样。她开始接触命运。感受、爱、受苦、奉献,这一切永远是女人生活的内容。欧也妮拥有女人这一切,但没有可资安慰的东西。她的幸福,根据博叙埃绝妙的说法,就像钉子,虽然钉满一墙,有朝一日拔下来也填不满她的手心。忧愁绝不会让人久等,对她来说,更是来得很快。夏尔走后的第二天,葛朗台的屋子在众人眼里又恢复了旧观,但欧也妮则觉得屋子一下子空了。她背着父亲,要让夏尔的房间保留他走时的原样。葛朗台太太和拿侬也乐于帮助她statuquo。
“谁知道他会不会提早回来呀。”欧也妮说道。
“唉,我真愿意看见他在这里。”拿侬回应道,“我已经习惯了伺候他。他为人多好,简直没处找,人又漂亮,头发带卷,像个大姑娘。”欧也妮目不转睛地看着拿侬。“圣母马利亚,小姐,您这副眼神要罚入地狱的!别这样看人呀。”
从这天起,葛朗台小姐的美丽又有了新的内涵。对爱情深沉的思考逐渐滋润着她的内心,加上女子有了心上人时那种矜持,使她眉宇间笼罩着画家以光环来表现的那种光辉。在堂弟到来以前,欧也妮可以比作是未怀胎的童贞女,堂弟走了以后,她便俨然是怀胎的圣母了:她的胎儿就是爱情。两个截然不同的马利亚,在某些西班牙画家笔下表现得那么栩栩如生,成为基督教文化中最为丰富而光辉的形象。夏尔走后第二天,她去望弥撒,暗暗许愿每天必去。回来路上,她在一家书店买了一幅世界地图,到家后钉在镜子旁边,以便跟随堂弟航海去印度,早晚在他的船上,看见他,对他提千百个问题,对他说:“你好吗?不难受吧?你曾经教会我欣赏那颗美丽的星辰和它的用途,现在你看到它会想起我吗?”早上,她坐在核桃树下那条虫迹斑驳、长满苍苔的长凳上,神情凝重,若有所思。他们曾经在这里轻声细语,倾诉过多少天真的幻想,为他们未来美满的家寄予了多少虚无缥缈的憧憬啊!她从四面墙围绕下这个狭小的空间仰望天空,遐想未来,接着又把目光投向古老的墙壁和夏尔卧室的屋顶。总之,这种孤独、纯真而永恒的爱,浸透了她的思想,成为生活的主要内容,或如我们祖辈所说,变成了生命的实质和表现。
晚上葛朗台那帮所谓朋友来打牌的时候,她把感情深藏不露,装出高兴的样子,而整整一上午,她跟母亲和拿侬谈的都是夏尔。拿侬知道,她可以对小姐的烦恼表示同情而不会有乖于老东家给她规定的职守。她对欧也妮说:“要是我真心爱上一个人,跟他去地狱……我也乐意。我会……那个……总之,我会为他去死。可是……遇不上呀。我到死也不会知道生活是怎么回事的了。小姐,您相信吗,那个科努瓦耶老头,人倒是不错,老在我跟前转,他是看上我的棺材本了,就像那些来嗅老爷的钱财的人,拼命地巴结您。我明白,尽管我胖得像座塔,我还不傻,可是,虽然这并不是爱情,小姐,但我也觉得高兴。”
这样过了两个月。从前十分单调的家庭生活现在倒有了几分生气,由于都对欧也妮的内心秘密极为关心,三个女人关系更亲密了。她们似乎觉得夏尔依然在大厅灰暗的天花板下生活着,走来走去。欧也妮早晚都打开首饰匣,细看婶母的肖像。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她正全神贯注地想从肖像脸上的线条揣摩出夏尔的面容时,被母亲撞见了,葛朗台太太这才知道了夏尔和欧也妮交换宝物这可怕的秘密。
“你什么都给他了。”大惊失色的母亲说道,“到了元旦你父亲要看你的金币时,你怎样向父亲交待?”
欧也妮一听顿时傻了眼,早上后半段时间,两个女人都吓得半死,慌乱间竟错过了大弥撒,只好去望简化弥撒。
一八一九年还有三天便过完了。三天之后便要演出可怕的一幕,那将是一场没有毒药、没有尖刀,也没有流血的平凡悲剧,可是对剧中人来说,却比阿特里得斯家族所发生一切惨剧更为残酷。
“咱们怎办呀?”葛朗台太太把正织着的毛活放在膝上,对女儿说道。
可怜的母亲两个月来头昏脑涨,竟连她过冬要穿的毛线套袖也没织完。这件琐事表面看来无关宏旨,对于她却后果非常严重。后来丈夫大发雷霆时,她出了一身冷汗。由于没有套袖,她竟患了重感冒。
“可怜的孩子,我想,如果你早将这个秘密告诉我,咱们也许来得及写信到巴黎给德·格拉桑先生,他或许能给咱们寄几枚类似的金币,尽管你父亲眼尖,也许……”
“可是咱们从哪里能弄到这么多钱呢?”
“我会把我的财产押出去。再说,德·格拉桑先生会……”
“来不及了。”欧也妮有气无力地打断她母亲的话,“明天早上,咱们不就要到他房间里给他拜年了吗?”
“可是女儿,为什么我不可以找克罗旭他们想办法呢?”
“不,不,这等于投靠他们,咱们今后便要受他们摆布了。再说,我已经横了心。我没做错事,没什么可后悔的。上帝会保佑我。咱们听天由命吧。唉!如果您看过他的信,母亲,您也会一心只想着他的。”
第二天早上是一八二年的元旦,母女二人心里害怕,想出了个最自然不过的借口,好避免郑重其事地到葛朗台的房间里拜年。一八一九年的冬季是那个时代最寒冷的冬季之一。屋顶都堆满了雪。
葛朗台太太一听见丈夫的房间有动静,便对丈夫说:“葛朗台,叫拿侬在我屋里生点火吧。天冷得很,我在被窝里都冻僵了。我到了这把年纪,也该保重保重了。另外,”她稍微顿了一下,又说道,“欧也妮回头到我这里穿衣服。这样的天气,孩子在自己屋里梳洗会生病的。完了之后,我们到暖乎乎的正厅里给你拜年。”
“得、得、得,真噜苏!你就这样开年图吉利么?你可从来没这样唠叨过。我想,你总不成吃了浸葡萄酒的面包吧?”谁也没有吭声。“好吧,”老家伙大概被妻子的建议打动了,说道,“就按你的意思办吧,葛朗台太太。你是位贤妻,我不想让你到了这把年纪有什么三长两短,尽管一般来说,拉贝特利耶家的人都是铁打的身板。喂,不是吗?”他停了一会儿又大嚷道。“不过,咱们继承了他们的遗产,我就不和他们计较了。”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
“先生,今早您挺快活。”可怜的妻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我总是快活的。”箍桶匠,兴匆匆
快补你的酿酒桶!
他边唱边衣着整齐地走进他妻子的卧室。“是呀,好家伙,真是够冷的。老伴,今天午饭有好吃的。德·格拉桑托人给我捎来了蘑菇鹅肝酱!我这就到驿站去取。”箍桶匠又趋前凑到她耳边说道:“他一定还给欧也妮带来了两块拿破仑金币。我已经没有金子了,老伴。我可以跟你说,我本来还有几块旧金币,但为了做买卖,只好放弃了。”说着,为了庆祝元旦,他吻了吻妻子的额头。
“欧也妮,”善良的母亲大叫道,“我不知道你父亲昨夜靠哪边睡的觉,今早脾气可好了。得!咱们有救了。”
“咱们的老爷怎么了?”拿侬边走进女主人房间生火边问道,“他先是对我说:‘早安,新年好,胖子!到我老伴房里把火生起来,她觉得冷。’当我看见他伸出手来,给我一块几乎没磨损过的六法郎银币时,我都傻了!瞧,太太,您看呀!啊!多好的人,多有气派。有的人越老心肠越硬,可他温和得就像您的果子酒,越陈越香。真是个十足的、十全十美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