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不知开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记忆中熟悉的那座大宅出现在王东阳的视线中。
“欢迎回家。”许晴说道。
“爸。”一进门，王东阳就看到坐在沙发上背对着自己的王铖。
“恩，回来了。”王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记忆中的那样，拄着一根手杖慢慢走向王东阳。
王东阳小的时候，是很喜欢王铖的，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王铖笑得越来越少，在王东阳的视线中出现得越来越少。渐渐的，王铖在王东阳心中变得冰冷起来，致使每一次王东阳见了王铖，都会觉得紧张。
“辛苦了，晴儿。”王铖满意地对许晴点点头。
“一点都不辛苦。”说着，许晴撒娇似的跑到王铖身边搀着他，“伯父，早饭有没有好好吃啊？”
“有的。”
“爸，您身体还好吧？”王东阳看出了王铖的消瘦，不禁有些紧张。
“恩。”王铖淡淡地应着，“最近公司的事太多，没怎么好好休息。一路上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多陪陪晴儿。我把订婚仪式安排在了这个月下旬。”
“订婚？”王东阳不禁皱紧了眉头，“爸……”
“有什么问题么？”王铖平静地看着王东阳。
面对王铖，疏远感自王东阳心底而生，王东阳握紧拳头鼓起勇气，“爸，我已经有了想要结婚的对象，她叫杨……”
“下午三点公司有个会议，我要你也参加。”说完，王铖走出了家门，像从前一样，留给王东阳一个背影。
明明是最熟悉的家，却充满了与其相违和的生疏感，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散发着无形的引力，将王东阳紧紧吸附。
王东阳想要打电话回云南，却发现自己的手机被迫停机了，身边，也被王铖安排了一个贴身助理负责自己的行程，完全被软禁。王东阳无力地跌坐在自己的大床上，他想知道杨小洁怎么样了，是不是伤透了心，不想再见到自己了；他想知道，L公司的大伙儿怎么样了，普晓萘的下一步策划做好了么，夏晓茗取得下一单合作生意了么？为什么，为什么给自己一瞬间的自由与幸福的幻觉，又马上夺走这一切。王东阳不知道自己再次见到杨小洁，见到L公司的大家，自己该如何解释。或许应该说，如果自己再次出现，L公司的大家还会愿意看到自己么？王东阳越想越气馁，明明自己已经决定改变，决定像岳然那样独当一面……不知不觉，贴身助理就敲开了王东阳的房门提醒他司机来接他去公司开会了。
王东阳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踏进M集团大厦的大门是什么时候了，一切和记忆中的一样。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一样，抱着文件夹穿梭在这栋水泥笼子中，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每个人都踩着比自己的心率还快的脚步大声讲着电话，大大小小的会议几乎每小时都有。王东阳记得自己曾经的梦想就是能继承父亲的事业，统领M集团的大军驰骋商场。可现在，眼前的一切在王东阳的眼中都不如L公司小小的那几间办公室来的真切。
整个会议，王东阳都在发呆，直到会议结束，秘书告诉王东阳董事长找他。
“你是怎么想的？”王铖背对着王东阳，看着窗外，像从前那样，留给王东阳一个背影。
“爸，我得回去，那儿需要我。”
“你确定么？”王东阳没想到王铖会这么反问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啊，没错，L公司真的需要自己么？几笔大单子都不是自己出去谈的，自己做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工作，和H公司的合作，也是凭借自己和岳然的交情。
“连你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需要，是么？”见王东阳不说话，王铖接着说道，“我要你现在学着接手M公司，做得到么？”
“恩。”王东阳开始觉得自己难以适应这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的节奏，“爸，我不明白，你突然让许晴找我回来，然后你就说你已经帮我决定了和许晴订婚的事，刚才你又说让我学着接手M公司。”
“所以，你不明白的是什么？”
“爸，或许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是个不懂得自己做决定的孩子。可我已经长大了，爸。之前我在云南的分公司，一件出色的工作都没有做过，大伙儿看我是你的儿子明着恭维我，暗地里看不起我，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瓜，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傻瓜。从小到大，你帮我安排好了一切，我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生活完美得没有意义。我不懂得合作不懂得奋斗不懂得怎样与人好好相处，可这些我全都在L公司找到了。我小的时候，你告诉我说，最幸福的事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创业。我现在很幸福，我在成长，我学到了很多之前闻所未闻的东西，我发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可现在，您突然出现，把我紧紧攥住，我……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你让我觉得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就像是你的员工，对你惟命是从。”王东阳情绪激动地说完了这些，大口大口喘着气。
“你真的天真地以为你们L公司之前抢到的单子足以威胁M公司在业界产生影响么？你真的以为你们成功拿下的那些单子是凭你们自己的努力争取到的么？”
听到王铖的这些话，王东阳大大睁着眼睛，空洞地看着王铖，没有说话。
另一边，在云南的L公司，杨小洁夏晓茗和普晓萘三人的电话快要被之前谈好的合作商家打爆了。一时之间，那些之前被L公司从M公司手中抢到的客户源再次流失，原因是，M公司给出了比L公司还要低的报价。
王东阳很快在M集团大厦中有了自己的办公室。王东阳翻阅着助理刚刚送进来的M公司近期的状况，发现M公司最近的几单生意都是和之前被L公司抢走的客户合作的。
“这批客户源……”
看到王东阳的反应，助理马上激灵地答道，“是这样的，这批客源又被咱们公司以低报价争取了回来。现在，咱们公司之前失去的云南部分市场又重新回归了。”
王东阳知道，这下，对L公司来说，情况不妙了。不管，L公司，岳然的H公司也受到了抑制。一时间王东阳陷入了巨大的漩涡，王东阳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是正确的。甚至，王东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幼稚。L公司的那段日子，自己确实努力了，不是么？但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间会这样子？之前自己用心血构筑的城堡在一夜间垮塌，在别人眼中看来，王东阳似乎又得到了一切，但王东阳自己很清楚，自己刚刚失去了一切。王东阳需要冷却，需要冷却。
公司下午有一个会议，据助理说是公司新上任了一位销售部主管组织的会议。如果不是助理的提醒，处于失神状态的王东阳又差点错过了会议。进了会议室王东阳才知道，新上任的销售部主管是普晓萘。王东阳还记得之前听到员工私下议论的，董事会新提拔了一名年轻人做销售部主管。
普晓萘主持的会议向来很精彩，这次也不例外。西装革履的普晓萘还是那么神采奕奕，巧舌如簧。
会议结束后，普晓萘跟着王东阳进了他的办公室。
“东阳……”
“你他妈别叫我的名字！”不等普晓萘说完，王东阳就一拳重重地挥了上去。
这一拳力道很大，普晓萘向后跌了好几步，最后沿着身后刚刚被自己关上的门慢慢滑下。普晓萘抬起肿着的脸，冲王东阳笑着，挑衅般指着自己脸上的伤，“你就这么点儿本事？”
气急败坏地王东阳快步走近普晓萘，揪起他的衣领把他从地板上拽起来，颤抖着看着普晓萘轻蔑的双眼，“为什么，为什么？”六个字，王东阳从牙缝里挤出来，恶狠狠地等着普晓萘。
“因为M集团的王董事开出的条件很好。”普晓萘笑着看着气得直发抖的王东阳，一脸满意。
“你个混蛋！”王东阳一脚一脚地顶在普晓萘的肚子上，“亏我当时那么信任你，你个混蛋！”一下一下，王东阳像疯了一样。
普晓萘觉得自己的内脏仿佛要崩裂了似的痛着，脸上仍不忘挂着轻蔑的笑，“你个活该被信任的人骗的白痴，只会在事后发疯。”普晓萘努力让说出这句话的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痛苦，嘴角不住地抽搐着。
终于，办公室外有人听到了动静冲了进来，拉开了两人。普晓萘被王东阳打的有些吐血，王东阳则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怒视着普晓萘。普晓萘推开了要扶着自己的人，努力站稳，笑着看着王东阳，一言不发。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在小声议论，猜测，有人投来凑热闹的好奇眼光，有人皱眉，有人摇头，有人笑，有人哭。笑的人是普晓萘，哭的人是王东阳。
“啪——”一记耳光重重落在面无表情的王东阳脸上。
“你这样和无赖有什么区别，竟然在办公室做出这种市井无赖的行为，这两天你不用去上班了。”语气波澜不惊，王铖看着王东阳，没有表情。
想起自己这两天总是挨别人耳光，王东阳觉得很好笑，不自觉地就笑了出来。
看王东阳这样，王铖轻叹了口气，对王东阳的贴身助理交代道，“给我看好这小子。”丢下这句话，王铖就出门了。
空荡荡的别墅里，又只剩下王东阳了，还有那个贴身助理。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晴来看王东阳了。因为许晴一直吵着要王东阳陪自己逛街，无奈王东阳就和她出门了。许晴不停地问王东阳，自己穿这件好不好看，穿那件怎么样。王东阳脑中一直想着普晓萘被自己揍时那轻蔑的笑，于是，许晴在前面试穿，王东阳跟在后面麻木地刷卡。王东阳一直在想，为什么这几天自己总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么易怒。王东阳看着不停进进出出试衣间的许晴，想起了整天只穿职业套装的杨小洁。自己和杨小洁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这样陪她逛过街。杨小洁，现在怎么样了呢。
杨小洁的电话号码，王东阳都能倒着背了，王东阳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已经拨好号码还没有打出去的手机，不知道该不该打过去。经过这几天的事，王东阳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变得畏畏缩缩的，完全是一个自己以前最讨厌的差劲的人。
“东阳，你看我穿这件好看么？”许晴突然从试衣间走了出来。
正在发呆的王东阳吓了一跳，不小心把号码拨了出去。“很好看。”王东阳绅士地赞扬着许晴，然后露出抱歉的表情走开去听电话。其实，王东阳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因为王东阳换了号码，所以杨小洁并不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电话就这样接通了。
“喂，您好，我是L公司的杨小洁，请问哪位？”这是杨小洁接到陌生电话时的固有通话模式。
又听到杨小洁的声音，王东阳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说了句，“杨小洁……”不等王东阳说完，对方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挂掉了电话。等王东阳再打过去的时候，就打不通了。
看到王东阳在一旁握着手机发呆，许晴笑着凑了过来，“是谁的电话？”
“助理的，我让他再往我卡里打些钱，今天出门有些匆忙，只带了一张卡，已经刷爆了。”王东阳平静地说道，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