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一阵大力传来，陈扬身子一轻，仰面倒在水泥地上。休斯一个跨步，高高跃起，双手大力灌篮。
场边传来一阵欢呼，接着就是毫不留情的哂笑。
“他就是个黄皮肤的小丑！”
“真是白痴，居然敢向我们的大明星休斯挑战！”
佩妮仿佛磕了药一样兴奋，挥舞着摄像机，不断冲场中的陈扬做着各种侮辱性的手势。
陈扬的手肘磨破了好大一块皮，血液透过皮肤，同汗液和灰尘混合成黑乎乎的一片。
在他头顶上，篮球架还在微微发颤。
休斯扯着篮筐，俯视着陈扬，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心里却是莫名的一松。
他看过陈扬在选拔赛上的表现，攻防两端几乎是完爆了法玛尔，那种不经意间展现出来的良好球感甚至让自己都有些嫉妒。不过现在看来，这小子有个致命的破绽，那就是——他缺乏力量。
至少，对上自己是远远不够瞧。
感受到了对手的嚣张和蔑视，陈扬用衣摆使劲擦了擦伤口，双手一撑，从地上爬起来，冲休斯冷冷地道：“再来。”
休斯无所谓地耸耸肩，很随意地拿起球，脸上的不屑显而易见。
已经连进三个球了吧？先得5分算赢，只要再过两回合，这场球局就将宣告结束。到时候该如何羞辱这个黄种小子才够劲呢？得先想个好点子才行……不过这虐菜的过程似乎太平常无趣了些。
法玛尔也真是废物得可以，竟然被这种程度的亚裔轻易地击败！
“第四球！”
休斯一躬身，利用强大的力量再次撞开陈扬，杀入内线扣篮得手。
“他要生吞了对手！无法阻挡的加仑·休斯！他是我们的Super-Star！还有最后一球！超级加仑！GO，go，go——”
一名汉普顿的学生临时客串起现场DJ，戴上一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无线麦，模仿起ESPN某个知名的解说员，用鼻腔发出一连串怪声怪调的拖长音。
“加仑！加仑！加仑！”
高中生们肾上腺激素开始飙升，他们齐齐喊着休斯的名字，仿佛古罗马嗜血的公民呼唤着心仪的角斗士。
部分爱好热闹的市民们也围在场边看着这场“一边倒”的斗牛。进行到这里，已经有不少人摇着头离去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比赛——甚至不能说是比赛，而是赤裸裸的戏耍和侮辱。
但更多的汉普顿高中生留了下来。
他们大多是冲着校队的篮球明星来的，只是单纯喜欢看着自己的偶像在场上大杀四方。虽然在他们眼中，陈扬只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反派，但简单利落的4：0以及那几记势大力沉的灌篮，还是足够令他们毫无保留地发泄自己十足倾向性的情绪了。
至于场地中心那个亚洲小子的感受，谁在乎呢。
Who-cares?
……
这样的情况陈扬并不陌生。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特别是当他走进篮球场，因为他的肤色，傲慢和偏见总是忠实地陪伴着他，如影随形。从他12岁那年踏上新港街边的篮球场开始，这样的嘘声和白眼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
但每一次他都咬牙坚持了下来。无论是嘘声、嘲讽、谩骂还是侮辱，他只是想，总有一天，我会用我的实力让你们闭嘴。于是一个又一个夏天的苦练过后，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对手们，都一一败下阵来。
可今天不行，他不能输。他不能将赢球的机会留到另一个夏天。
因为他不知道，下次再有机会与休斯交手将是什么时候。
今天他是离开汉普顿高中的日子，以后也许再没有机会来到这片球场，他绝不允许自己带着这样的耻辱离去。
……
弗兰克·瑞奇今天心情不错，不仅仅是弗吉尼亚州迷人的海风，更因为他漫长的失业期终于结束了。今天，远在德克萨斯的拉里老叔给他通了电话，表示可以在圣城的球队为他谋求一份报酬相对优渥地工作。
瑞奇很清楚自己这位拉里老叔在整个圣安东尼奥的分量。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强装淡定地喝完下午茶，便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
他离开住宅区，踏足在玛丽大街上，开始怀着异样的心情欣赏起汉普顿市美丽的午后。
自己是不是该重新搞一套名片了？上面就写：“圣城首席球探：瑞奇先生”？
不过这样会不会显得不够低调？
瑞奇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呵呵，再会了！汉普顿，我会想念这里的。下一站，圣城！
然后，他的臆想便被街边巨大的喧闹声打断了。
篮球比赛？哦，有一场1对1。
北美的城市街头，这种斗牛赛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或者3球、或者5球，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
不过瑞奇还是停下了脚步。
吸引他的是这场斗牛赛的对阵双方。这个持球的白人青年高高壮壮，看上去很有几分眼熟。
啊，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叫加仑·休斯，汉普顿高中的篮球明星，球迷们的宠儿，去年还被《体育画报》评为全美50大高中生球员之一。因为他强壮的身躯和不俗的技术，甚至已经有媒体开始早早把他称作东海岸的“白色飞猪”，认为他将是下一个查尔斯·巴克利。
他面前那个看上去有些削瘦的对手……黄皮肤？亚洲人？整个弗吉尼亚还有会打蓝球的亚裔吗？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我宅得太久，已经过时了？瑞奇摇了摇头，马上否决了这次自我怀疑。我可是昨天才看过ESPN的每日关注！
这个亚洲小子基本功倒是不错，运球幅度很大，看样子是有专门练过。可与他的对手相比身板实在太瘦了。1打1的话，加仑·休斯光一招背身就可以稳吃他了。篮球归根结底，毕竟还是一种高强度身体对抗下的运动。
果然，看到休斯利用身体成功打入几球后，瑞奇的头摇得更加厉害。
比赛的过程验证了他的看法。
4：0，领先方握有球权。
这场斗牛可以说已经结束了，再看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瑞奇在心底下了结论。
除非……会有奇迹发生。
加仑·休斯确实不俗，如果能再长高几寸、顺便磨练出中远投，几年后，应该有实力进入选秀乐透区了。至于这个亚洲小子……以东方人那悲催的肌肉结构来看，还是好好读书，争取以后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或者律师吧。
真的很可惜，如果亚洲人里面能出一个篮球天才的话……
看着四周不断怪叫着散发出旺盛荷尔蒙气息的青年人们，瑞奇叹了口气，慢慢挤出人群。
……
球场上，陈扬再次面对持球推进的休斯。
五月天的下午，阳光虽然还不是那么酷热，但依旧亮得有些耀眼。陈扬的额头早已见汗，汗水沿着脸颊不停地留下来，滴到浅灰色的水泥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弯下腰，大口喘着粗气。
这个休斯确实很强！比之前自己遇到过的所有对手都要强！身材强壮，速度也快，技术还很细腻，确实称得上是天赋异禀……现在的自己，也许是真的很难正面防住他吧！
但是……实力强，就代表你能肆无忌惮的侮辱我么？
你侮辱了我的人格，却还能得到全场的追捧和欢呼……他们怎么能为这样的人鼓掌？胜利怎么可以属于这样的人？这种人，怎么配？输给他，我不甘心！
当初我打篮球究竟是为了什么？我那么辛苦的训练，难道是为了忍耐别人的讥笑和嘲讽、享受嘘声和白眼么？
不！才不是！我是为了像迈克尔一样！
对！要像迈克尔一样！你既然要羞辱我，那么我就在这里，在你的地盘，当着你的球迷，狠狠地打败你！
……
没有多余的废话，休斯开始启动。
陈扬咬着牙，上前一步紧紧贴防。休斯的力量很足，每一次发力都顶得他胸口生疼，但陈扬没有后退半步。因为他知道，这将是他最为关键的一次防守。
他要防下这个球才有机会。
一次次身体的接触、肢体的纠缠、肌肉的碰撞……正当他即将失去位置的时候，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休斯背转身向内线突破的时候，陈扬突然觉得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东西与刚才有了很大的不同——眼前原本快节奏的画面一时间忽然变得缓慢而生动，而且好像还额外浮现出一些奇妙的东西……
比如这个球的行进路线，落点，最佳抢断时机……等等等等。
虽然以前在比赛中凭着眼疾手快他也有过不少漂亮的抢断，但那大多是一种在球场上全神贯注后产生的模模糊糊的直觉——比如利用对方护球时的大意、传球的失误。
可现在，他能清晰的感觉到篮球运行的轨迹，仿佛只要自己稍微伸一下手，就能干净利落的断下这个球……
眼前的一切太直观了，这已经不是直觉能解释的范畴……
陈扬呆住了。
这是怎么了？是体力透支而导致眼前出现了幻觉？还是神奇的第六感？不过这种突然出现的感觉并没有让他愣神太久，他太想赢了。时机稍纵即逝，本能的，陈扬伸出了手。
指尖与球皮接触时那真实的感觉，足以证明这不是幻觉。
陈扬断球了。
他没有停下来，一个跨步，运球极快地推行出三分线，在休斯反应不及的情况下，一个转身，开始跳投！
这是一个正90°的急停跳投。
他只感觉心口有一股炽热的情绪需要释放和宣泄。
全场的噪音似乎在一瞬间离耳而去，陈扬只觉得脑海中一片宁静，只有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面前休斯扑向自己的身躯显得那样的沉重和迟缓，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惊讶，还有不解。
屈膝、发力，整个人向上纵身跃起。接着，陈扬升到了最高点，修长的身躯在半空中显得那样的笔直。然后他的整个手臂向前舒展开来，从手肘到指尖，如行云流水。
修长的直臂，漂亮的手型，无懈可击的投篮姿势。
“这小子投不进的！”
“空气球！大面包！”
休斯的球迷们恶狠狠地诅咒着。
篮球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好像亘古的流星划破了苍穹。这一瞬间，仿佛已接近永恒。
“唰！”
清脆的刷网声，利落的令人心颤。
球进了。
进了！
陈扬对着场外刚才谩骂得最凶的区域竖起食指，轻轻放在嘴边，吹了口气。
他在告诉那些聒噪的球迷，Shut-up！
火热的球场突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继而爆发出更大的嘘声。
“嘘——嘘——”
“加仑！干死这个嚣张的中国佬！”
“废掉他！”
四周的高中生们被他这个简单的动作彻底激怒了，谩骂声四起。
临时DJ倒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只是语带嘲讽地道：“呵呵，中国的小子真是好运，居然蒙进了一个三分！按照规则，1对1中这可是要算上两个球！4:2！不过他得意不了多久，这只是垂死前最后的挣扎！因为这一回合我们的加仑将会彻底地将他封杀，终结比赛！”
……
回击完毕，陈扬就不再理会场外的一切。他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回忆起刚才的奇妙感觉。
自己经过那短暂的一瞬间，似乎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
好像突然间脱胎换骨。
加仑·休斯的脸色有些阴沉，这不仅仅是因为面前的中国小子射入了漂亮的一球，让他“剃光头”的剧本难以实现，更重要的是刚才的那次抢断，干净得令他无话可说。
没可能，这个瘦小子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他怎可能看穿我的假动作！
休斯瞪着陈扬，开始用垃圾话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听到了么？黄皮猴子，你只不过是走狗运投中了一个球。现在你再也投不进了……祈祷吧！因为我要开始认真了。我会彻底的锁死你，让你知道你只不过是个连校队也进不去的废物！”
陈扬回以他冷冷一笑，径直来到中圈附近开球。
“这小子不会再投进了，加仑会给他一个当头大帽。”
“完全同意！上帝可不会一天之内眷顾他两次！”
汉普顿的高中生们睁大了眼睛，他们准备亲眼目睹陈扬耻辱性的失败。
陈扬带球来到弧顶附近，他运球的速度算不上快，但手腕和指尖的摆动相当有节奏感，所以看上去整个动作简单而又流畅。
休斯顶上前来，用身体封住了陈扬所有的前进路线。
“小子，你以为你能突破我么？别做梦了！”
突破？
陈扬笑了。下一秒，篮球有如拥有生命般从他的左手出现在右手。流畅的交叉步、横向移动，然后后撤、屈膝、起跳。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做梦么？白痴，我根本……就没想突破你啊……
陈扬心底冷笑着。
“废物，别想再跳投得分！”察觉到陈扬的意图，休斯愤怒了。在陈扬撤步的下一刻，休斯用尽全力跳了起来。
他要正面封堵这次投篮！
休斯比陈扬高了近半个头，他的臂展很长，弹跳和弹速在北美高中生中也属于一流，这样全力跳起来，就好像是一堵横在半空中的高墙。
他的手掌似乎就要扇到陈扬的球了。
然而，陈扬无所畏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