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有些滑稽,这几道惊雷来自几片滚烫茶水中翻滚的茶叶,更多的是一位老者护短的警告,青衣客内心略微有些感动,这位大师伯依旧是这般心性,当年他承诺不收徒弟,更多的便是怕人心两辜负,只是不知后来为何收了这个“半分”不像他的弟子......
“前辈收手,我不问就是了!”青衣客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喊道。
山色凄濛,月光渐渐的洒满了山沟,这条小道颇是难行,崎岖不说,仿佛丝带围绕在山腰上,让人觉得很不顺畅。
“山下景色倒是很好。”
走在青衣客后面,释天时不时的向山下望去,在对面的山道上时,山沟里尽是雾霭,迷迷蒙蒙的一片,让人不免觉得前途堪忧;当踏入这山沟,见识了传说中的那片土地则是让人惊讶之余,羡慕那方净土;再上山道,看到的则是另一番景象,柳暗花明又一村——月光撒在山涧中,犹如一把明亮剑,横亘在莲花诸峰之间,云雾则如一层轻纱,将另一半全都遮了起来,神秘而奇特,山势巍峨,也有了几分圆润。
青衣客摘下了斗笠,月色打湿了他的面颊,不错,是被月色打湿了,月色如水,而他的心也如水,两行清泪,一颗素心。自他踏入这上清寺以来,无论是掌院师弟还是院祖,从没有为难自己,大道通坦,非他们欠自己什么,而是敬自己依旧如昔,执念不改。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蓦然跪在了山道上,面朝东方,大日东出的地方,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今夜月色确实很美,一如师傅当年将我逐出上清寺的那一夜。”
释天听到这话,叹了口气,将青衣客扶了起来,向山的深处望去。
“也许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永远是我们的师傅。”
最高明的手段绝不是如何精妙的法术,而是善于算计的人心。
二人一前一后一青一白如因似果的身影在九曲十八弯的山道上前行,不架浮云、不乘爽风,这是敬重,敬重这片养护成人的净土。
缘院依旧一派风轻云淡,宛如江南一景润绵而不生涩。
残叶掸了掸衣襟上不小心遗留的水渍,将茶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他本来不该走这么远的。”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当日一怒遁出上清,走的便远了,说的是当日上清寺中众人的鲁莽与亏欠;今日不费吹灰之力过瑶光、开阳二阵,眼看要到清静居所缘院,也是走的远了。
“让他过去就是了,自己的弟子终归不会损上清半分,他虽没有尽损七阵之力,但若非如此,他只要拔出手中竹剑将瑶光损了,七阵难以合一,才是我辈罪孽。”
言罢,残忍看着眼前香案上不住跌落的香灰,一甩僧衣,灰尘尽数飘散。
“吹得再干净,这污秽依旧在!”
残叶摇摇头,诵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随手将茶碗放到阳光下,那些飘散在空气中的尘土便瞬息凝聚在茶杯中,取了茶水冲泡起来,一饮而尽。
“师兄,你.......”
“无妨,无妨,年少时饮尽天下酒,如今遁入空门又何妨喝我佛座前香,当日你救我弟子舍一身修为,而今为天下苍生我又何惧畅游地狱。”
残忍缓缓闭上双目,心中久久难以平静,九名师兄弟都以残为名、也以残为命,这大概就是天道吧。近三百年来,除了二师兄残阳和三师兄残松主持寺务,其余的诸位师兄弟都各自修行不出,说是修行以求天命,实际上则是为了修养三百年前的旧伤,当年一战,为了护住上清基业,老一辈大能修士尽数陨落......半年前,诸位师兄弟纷纷出关,伤势痊愈,修为更进,但这也意味着,邪道势力也已恢复如初,那一夜,摘星客的到来便是前奏,今日,青衣客三百年之约便是序曲。
那么接踵而来的会是什么?
“残忍,前两招残叶都已接下,接下来的手段还要你们接着才是,切不可如此忧虑,方外人要看开啊。”
一声悠远高昂的曲调响起,伴随而来的是恍若天外仙人的曼妙之音,古琴蒙尘久矣,这位明珠似的玉人也蒙尘久矣,三百年前世人不识她的庐山真面目,如今也该让世人惊诧几分了。
听到那熟悉的琴音,听到那数百年未曾出现的即将快要忘却的声音,不只是残忍,就连残叶也站了起来。
释正不明所以,喝到“哪里来的妖女,速速现身,岂容你在我上清佛门净地如此撒野!”
看到释正如此,残忍并未生气,毕竟她的存在只有他们九个人知晓,“师侄,不可无礼,快快与你六师伯赔罪。”
释正不明所以,六师伯?这上清寺中居然有女子?往日只听说师傅有八位师兄,竟是没想到六师伯残玉会是一女子,心下便顿觉有些荒唐,那位六师伯还未露面,自己便将她得罪了......便也只得冲着屏风后的内院施了一礼,恭敬地赔罪。
“残雪倒是机灵,根骨如此之好的人竟被他收做了徒弟,不过你倒是像极了你的师父,温润白净,只是嘴快了些。”
缘院仿佛随着这位女主人的出关而充满了活力,就连园中清荷都散发出阵阵清幽。
“师兄们晓得,我在此地清修,也不想多让人叨扰,倒不是赶你们走,只是再有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两位小友要到我门前,闯我玉衡大阵,你们不妨帮我打发了他们,毕竟无冤无仇,算起来从某些方面我倒是该帮帮那青衣客......”琴声忽急忽缓“毕竟那塔中之人是他的妹妹,罢了,罢了,我困了。”
残叶心中无奈,毕竟连佛祖也拿女子没办法,更何况是佛心蛇口的女子,也只得将一壶茶扔上天,降一场甘霖,洗涤洗涤人心的烦躁。
东皇凤上,星亦寒望着从远处飘来的雨水,伸出一根手指接了一滴,闻了闻,淡淡的笑了,师兄,你这是在欢迎我吗?如此远便敬我一壶茶。他抚摸了一下座下的东皇凤,颇有几分温和的说道“小鸟啊,你便叫一声,就当我为了这漫天茶雨回敬他的。”
凤凰一鸣,天下皆惊。这只凤凰如烈火般轰然掠过,将飘落的雨丝尽数燃成白气,连鸣三声,不只是为了回那一壶好茶,而是它渐渐地感知到那个从小伴它长大的女子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就在不远处的那处山上,疾风一般的赶去,只是为了见它此生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