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枯僧以命奉白荷
“这......是道心初成!”不只是哪位见多识广的老执事突然惊呼,“三百年来,除了六院中有三位青年弟子历经千辛万苦修得道心,这是第四位啊!”那老僧十分动容,纵使他活了近五百岁的年纪也不过是从道基修起。
道心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就像慧根之于修佛之人一般,难能有二,非大造化与大意志不可得,一旦修得道心,就意味着此人如果在百年之内不陨落,则必定能在五纪之内成为人世间恐怖的存在,开宗立派或保一宗门千年长青亦无不可。
当释天体内的光亮喷薄而出时,容岳早已转过身来,他本就凶怒的眼神越发凌厉,也越发好奇,转而是惊讶。对于他而言,修得道心并不足以令他如何惊叹,他便是六院拥有道心的三人之一,不,此刻,是四人之一。让他惊叹的是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未修半分法术,居然可以在杀局中突破自身的极限,更让他看不懂的是那分外明亮的光,或者更专业的说是灵气,竟然那般浓郁。
“既得道心,便是本门之大幸,我等当尽全力救助其苏醒才是。”一位略年长的医僧立刻便出手,进行进一步的救助,众多执事也动手施法去打通释天体内的经脉、修复损坏的内脏。顿时,僧舍内金光阵阵,灵气充裕沸腾,甚至一位一直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老僧也从袖口中取出了一朵娇嫩的雨后白莲,叹了口气,猛然一掷化作莲台将释天托起,瞬间莲香便笼罩了整个容院。
一直未曾出手的容岳,在看到老僧以白莲施救的那一刻,也开始以上清道法开始施救,非他不愿,实在是不能,如今连他最敬重之人都出手,他便不得不动。
意识与肉体相融合的那一刻,释天将这一切都看的真切,听得明白,心里无限的苦涩,想起师傅那句“修佛者心必善”和诸多典籍中所记录的“若上清寺中有恶人,天下无不恶”便心有戚戚。他看着角落里那个枯瘦如柴的老者在抛出白莲施法救自己的过程中,忍受着难以言说的痛楚与伴随着肉眼可见的渐渐消瘦,几次容岳劝他停下,他都摇头不语,眼睛直直的看着释天的双目,似乎他那浑浊的眼神能透彻一切虚无,看到人的灵魂深处,苍老的声音从释天脑海中回荡:“善恶存忽一念,以我残命赎他恶念。”
这句话音落下,释天想起了独守空阁,日夜被旧疾所缠绕的师傅,也是这般形容枯槁,也是这样导人向善......
“不,不,不可以!“释天大呼,渴望有人能听到,更渴望那位僧人能停下来,可是无奈自己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那位年老的僧人将莲座翻转,将众人之力都隔绝开来,说了他进入这僧舍来的第一句话“你们都出去吧,此子无碍。”
众人都默默跪下,唯有容岳满脸愧疚悔恨的说道“院祖,不可!莲台修来不易,您一枯坐一纪,大道...”
“退下吧!“老僧言罢,便闭眼不再言语。
等众人都退出僧舍,老僧登上莲台,坐在一端,将释天扶起,坐在另外一端,慈祥的笑了,就像白髯的仙佛。
所谓枯禅,就是将自身修来的灵力与生命力融入天地间的生灵中,以一身死换一身新,等到时限大至,便超脱成为灵祖,修习此道极易陨落,也极易被邪祟入体而支配,而这老僧大道即将成就,待到白莲变粉,成就天然莲花,便是他归灵之时,如今他甘愿用百年枯禅的不易与白莲枯萎来换取这少年性命,一命换一命。
在他看来是值得的,这孩子身怀道心必定比自己的存在对这人世更有裨益,再则也是为了白日里容院外的那场风波......不该便是不该。
白莲花一寸寸的枯萎,老僧的笑意却从未变过,就像当初修习这道法,无论是他的师兄还是弟子都极力劝阻,可是他还是修了,而今依旧是,哪怕是八位师兄弟齐聚此处,他依旧会这样做,他的道是“执”,非固执,而是执着!众多的师兄弟中,他排第七,盛名不及其他,但倔名却响彻天下。
在这白莲中,他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意念微微一动,生命力便会悄然送进释天的体内。
随着道心稳固,意识神魂也渐渐融合进了肉体,释天慢慢有了苏醒的征兆,老僧看在眼里分外欢喜,用法力将莲花瓣上的露珠凝结成细流缓缓送入了释天口中,清流入口,心也随着那一丝清凉而跳动起来,元府中的镜面仿佛被春风搅动,一袭波浪缓缓荡漾开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海洋中游走。释天似乎可以动了,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力量。
双眼渐渐睁开,没有流光溢彩,只有大梦初醒,莲台就要失去生机,只有几片花瓣还残存者一丝丝生命力,那老僧如一堆枯骨盘坐,掩不去的是眉眼间心满意足的笑意。
他不能这样归天,这是释天此刻唯一的念头,好人就该活着。如果这莲台便是他的命,自己便要这莲台娇艳如初!这是他的道!
一丝寒意从腕间流出,他没有那么多的本事,只有一条命,释天满嘴是血,像老僧那样笑着,有些恐怖,更多的是执着,顺心遂意的执着。他咬破了手臂,用鲜血来滋养这莲台。
这一次,与幽蓝世界中不同,那些血液仿佛流之不尽、用之不竭,释天也没有丝毫的疲惫与晕眩。
老僧尚没有失去意识,看着眼前年轻人眼中的执着于凌厉,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自己还没有斩断六欲入得上清门下......逍遥自在的时光啊,一去不复返了。他想要阻止释天,却又想到了自己的执着,便只是欣赏的看着这个年轻人,若真有来日......
枯萎的莲花渐渐复苏,凋落的花瓣也慢慢回到了原位,只是生机仍然暗淡,老僧的喘息渐渐地平稳了,抬手示意释天停止。
释天伸手抓住那只枯瘦的手,靠着老僧坐了下来,依旧任由血液流淌,口中默默地念诵《妙法莲华经》,老僧毕竟年老,且消耗了过多的法力,蹙着眉入定了,但看得出他脸上始终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