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陌路
很久很久以前……
越国王宫。
殿内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木熏香,宁静而又祥和。这是一个偏殿,但规模仍不小,方方正正,前后左右各有一根刻着一只完整蛟龙的粗大的承重柱矗立着,而四根柱子之后,还有几根玄红的圆柱,被鲜嫩浅黄的纱帘缠绕着,再绕上黑褐色的梁柱,而后有更多的纱幔低垂下来,将原本宽阔的空间分为一层层的,阻隔了外面好奇放肆的目光。
“怎么样?”沙棠抬起头,提手轻拍了拍穿在自己身上的王服。到了明天,经过登基大典,他便不再是越国王子,而是王。
司徒升抿抿嘴,抬眼望去。眼前的沙棠穿着一身青金撒花衣,外罩着二色金玉龙戏珠金红锦袍,边缘处整整齐齐排着一列白玉珠,嵌以百灵鸟的尾羽,绣上几朵精致的散花。他苍白的脸被身上的红衣映衬得近乎绯红,透出一些血色来,而微弯的眉眼、浅扬的嘴角,看上去更有几分柔媚之色。
据说为了这一套王服,尚衣殿的裁缝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很漂亮。”司徒升笑了一下。
沙棠微微皱了眉,说:“主要是合不合身……”
他又检查了一番,转过身,身前的铜镜映出一个模糊的挺身直立的修长身影,那一身红色看起来也是十分喜庆。他的目光在衣服上来回挪动,伸手抚平上面的褶痕。
司徒升走了过去,红色的身影与白色的身影在镜中分化为两个扭曲的色块。他抬起手,整了整沙棠的衣领,又拿起梳子细细地理着黑色的发丝,用一根金红丝带系好,将放在桌案上的白金垂珠王冠戴在了他的头上。
从司徒升走过来直到他给他戴上王冠,沙棠一直静静地用柔和的目光看着,不说话。他知道他有话要说……
“沙棠,我们结盟吧。”司徒升轻轻呼了一口气,说。
沙棠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好。”
司徒升又说:“那么,等我当上王……我们两个联手,一起荡平这片大陆。”
沙棠皱眉,犹豫了。
“你忘了我们当初约定灭了华国?”司徒升看着他的眼睛。
“现在这样也挺好……”沙棠叹气,他迟疑了一会儿,仿佛是在组织语言如何说服司徒升,然而他知道司徒升这人是极为固执的,最后又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各个国家相安无事,你为什么要挑起战争?”
“你觉得很好?”司徒升挑眉,提高了声音。
“华国占了大陆最好的地方,每年还要我们22个周边国家上供,你觉得很好?”
“它为了防止小国出现异心,要国家的王子去当人质……你忘了当年在华国的事吗?你觉得很好?”
也许是心中终究有愧于当年的誓言,有愧于司徒升,沙棠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看着镜中曲折的人影,一声不发。
在模糊虚幻的镜子中看着世界,岂不是更加缥缈?
他慢慢地抬手捂住了眼,说:“司徒,在我回到越国的那一天,我便忘了在华国的一些不愉快的事。”
“沙棠,你的野心呢?”司徒升一步上前,伸手揪住他镶了金丝线的衣领,恨恨地问道。
不等沙棠回答,他又接着以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质问道:“你怕什么?怕华国的报复?怕战争?怕牺牲?”他顿了一下,“现在的华国虽然仍一支独大,其实早已经腐烂僵化,你再看看周边各个国家,几年下来励精图治,都在观望,都在蠢蠢欲动。”
“司徒,我们不说这个……”
“为什么不说?你怕什么?”两人的身高差不多,此时司徒升用力地扣紧了沙棠的领口,微微垫了脚尖,强压了他一头,视线向下,锁住他的神情。
“我不怕什么,只不过,治国贵在和……我不想有无谓的战争、无谓的牺牲,也不想打破现在的平衡。”
“好一个和字!”司徒升冷冷地笑道。
沙棠皱了皱眉,抬手想掰开司徒升的手。
“司徒……”
司徒升的手扣得很紧,手指甚至有些发白。
沙棠扳着他的手扯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他咧开一丝微笑,摇摇头,说:“你真要将我的新衣服扯破吗?”
夜里有风从窗缝中漏了进来,越国处于海边,那夜里的风格外冷。风丝丝凉凉的,卷过无数层纱幔,纱幔悠悠飘荡,像是少女婀娜的舞姿。只不过,那纱幔再漂亮,也不及沙棠身上的那身红衣。
司徒升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沙棠的目光依然宁静、温和,那种目光,像是能包容天下一切的不公与争吵,像是能抚平人心的动荡与不安。终于,司徒升慢慢地松开了手,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垂在身侧。
沙棠后退了一步,平静地望着司徒升,转移了话题:“你妹妹呢?今天怎么没见她黏着你?”
“……”
过了许久,仿佛是终于意识到、了解到沙棠的决心,司徒升看着他,目光中的激动、愤怒与挣扎慢慢退却,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在了面无表情的脸上。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笑了一下,说:“她溜出宫了。”
“你不担心?”沙棠叹了一口气,“外面鱼龙混杂,她一个女孩子……”
“沙棠!”司徒升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手臂,仿佛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放下了手,说,“我派了暗卫……”
“你想得周到。”沙棠点点头。
“沙棠,以你我的才智,若是……”
“这个不必再说了。”
烛台上的蜡烛几乎快燃到了圆形底盘,发出细微的呲呲声。
除此之外,殿里竟然没了别的声音。
两人相对许久,无言。
那晚之后的很久,等到了司徒升当上王的时候,他才明白当初的沙棠在惧怕什么。
据传,在华国的所在平原之下,有一个逆天的法阵,一旦开启,便会唤出诸多远古神兽来,服从施阵人的命令,踏碎山河,杀尽来敌,又叫魔阵。华国的国君掌握着魔阵开启的秘密,从而掌控了这片大陆的命运。
关于魔阵的秘密,历来不宣于口,而只在国君之间代代流传。
沙棠是那种柔和温吞的人,若无必要,若非怒至极点,他甚至都不会发火生气。他自然不会生出牺牲他人、屠害生灵的心。
而司徒升是谁?他是固执到底、绝不妥协的人。
魔阵又如何?神兽又如何?
若真有魔阵,真有神兽,那他也要破了魔阵,斩尽神兽,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昏暗的密室中,幽幽的烛光映衬着司徒升晦暗不明的脸。他看着那张泛黄的薄纸,目光闪动,夹着纸的双指扯了一下,“嘶”地一声,薄纸分为两张,然后是四张、八张……
没过多久,华国传出国君被毒害的消息,而查出来的毒物竟是他晚餐中的一道鱼,来自越国的特产大头鱼。
大陆上瞬时变色,风雨欲来……
一向与越国交好的吴国立即派出了数十万精锐之师,陈兵华吴边境,以此支援越国。
而没人知道的是,在司徒升的军队刚到边境的第一天,越王派他最信任的贴身暗卫给吴王送去了一个礼物。
那是一把普通的伞,伞上没有装饰,也没有机关,就像是平民百姓下雨天要用的伞……
司徒升挥退了所有人,用力地握着伞柄,眼中有惨然的怒气,有森然的笑意。
伞……散……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就是他的回答……
当年的把酒言欢、对月笑谈都随已时间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