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重返人间是什么感觉？
徐婷婷站在马路上，一辆车飞快地朝着她奔过来，她一愣，想起要躲开的时候却发现那车已经穿过她的身体疾驰而去了。
她转了一圈，看着当空的艳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应该有阳光的味道吧，她想到。
周围的环境很熟悉，车辆川流不息，人群熙熙攘攘，周围的店铺放着动感的音乐吸引着路人；还有，徐婷婷抬头仰望着眼前的高楼，那幢大厦高高耸立，这就是她死了的地方。她还记得这座楼，一共有18层，在楼顶能看见这个商业圈的大部分建筑，算是这片中最高的一幢楼了。只是徐婷婷在看过地府的那些建筑之后，便觉得人间的高楼不过如此，虚空状态的地府与有界限的人间之间的差别也许就在这里了吧。
“原来出来之后是在死掉的地方，这么一想，鬼故事里的一些说法也是蛮靠谱的。”徐婷婷在原地转悠了一圈，身体随意念一动，倏地腾空飘起。
魂魄状态是没有重量的，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气球，轻飘飘的，空荡荡的。
气流托着她的身体上升，几秒时间便到了17楼。
徐婷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就顺便看看吧。”
她在空中顿了顿，半蹲着，做了一个起跳的姿势，跃过阳台上的栏杆跳到了地上。办公室里拉了窗帘，她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顾璟会不会在办公室里呢？
应该会吧，毕竟他对待工作挺认真的。徐婷婷在外面停住了，踩着脚步来回踱步。
她这样突然出现会不会太冒失了？会不会打扰他工作？万一他与同事在谈话呢？她记得苏芸也是这个公司的，好像还在一个很重要的职位上，万一她在办公室里怎么办？
徐婷婷纠结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不过就是一步而已，走前一步就可以看看顾璟现在的模样。只是这一步却令她十分苦恼，像是回到了生前那段犹豫不决、拖拖延延的日子。
靠，都怪顾璟！让她变得一点也不干脆！
“就悄悄地伸头看一下吧，就看一下他生病好了没！”徐婷婷拍打着脑袋，对着自己强调道。
说完，她一步一步地走近玻璃门，缓缓地将脑袋伸了进去。
顾璟去开会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然而此时，在无风的情况下，办公室里的窗帘却诡异地动了动，几道细微的皱褶被拉长铺平。若是有通灵眼的话，便会看到一个女人的脑袋慢慢地凭空地穿透了那块布帘，恰好出现在那几个波动处。脑袋上的长发有些乱，一只手突然出现在额边，捋了捋额前挡住眼睛的几缕发丝，将之别到了耳后。一双明亮的黑眸转了转，扫视了一圈办公室。
“原来不在。”徐婷婷哼了哼，脚步移动，像是身体浮出水面般，整个身体都渐渐地穿过了玻璃门。
她站在原地，又仔细地扫了一遍周围。这里仍是简单的黑白色调，与她上次来时一样。
“不会是没来上班吧？”徐婷婷想着，不过下一秒，等到她看见办公桌上打开的笔记本时，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顺势的，她的目光在桌面上逡游了一番。顾璟的桌上十分整洁，很有他的个人风格，一丝不苟，井井有条，数十份文件夹被整齐地堆叠在右上角，分为两摞，一边是看过的，另一边是待看的，三四只黑笔安静地待在粉红色的小猪笔筒里。她眨了眨眼睛，这是她买来放在书房的笔筒，但是顾璟一直嫌弃它幼稚，最后被强制收在了书房桌子的抽屉里。桌子左边是一个台式液晶电脑、一个笔记本，一前一后地排着队；电脑旁边放着一个相框，她记得上次看时是他与同事的合照，此时竟变成了自己，身穿运动衫的女人站在山顶上指着远处的云海，笑得张扬。她立刻记起那是自己与顾璟为数不多的几次旅游中的泰山之旅，顾璟帮她拍下了登顶的那一刻。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徐婷婷收回思绪，无聊地在办公室里走了两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看看人却失策了，简直笨得想将自己打一顿。不过既然已经进来，还是等等吧。也许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很容易被顾璟感动，许多时候，顾璟只要稍稍哄一哄她，她就变得心软了。可能也是因为这样，顾璟才会觉得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离开他。
徐婷婷飘到椅子上，盘腿坐下，然后拿出了刘青云给她的小册子，翻了一页。
反正没事做，先看下有什么注意事项吧。想不到如今来人间也要备个忌讳事项小本子了，她撇了撇嘴。
小册子的第一页只有三行字，加粗加大，“不要干涉人间的任何事”，“不要改变人间的任何事”，“不要影响人间的任何事”，每一句话后面都跟着一个叹号。
徐婷婷不以为然地笑笑，翻到第二页。下一页的字很多，密密麻麻地写了整整一页。她随意地往后翻了翻，发现后面十多页都是这样满满当当的，清晰地从第一点列到了第一百点，满打满算，凑足一百条。
“100。祝你旅途愉快。”
她大略地看了一遍，册子上的意思不外乎是人鬼殊途、各行其是，简直是演人鬼相恋的爱情故事中反派的名言。
影响改变人间吗？徐婷婷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么一个既无法力又无野心的鬼，连犯错误的能力也没有，根本不需要担心小册子的事了。她只需快点找到花俊人，就能早点回去了，然后获得自由，搭个大别墅，将亲人都接进来住一块。
时间过得很快，徐婷婷瞄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表，时针已经指向了“5”这个位置。小册子已经看完，只是顾璟还没回来。徐婷婷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她竟然浪费了半天时间，就为了看顾璟一眼！她一定是疯了！她从椅子上腾身而起，望了一眼门口，直接扑向了阳台。
“不等了！”她从阳台跳了下去。
身体在空中不断下坠，气流在体内穿梭而过。
然后摔在了地上。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身体没有流血，也流不出血。
徐婷婷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站起身，拍拍外衣与裙子，突然间笑了。
而马路对面，顾璟与几个同事正在聊着公司的拓展规划，等着红绿灯。
他的视线只是如平常一般在附近扫了扫，习惯性地探查一番周围的环境，然而当他的眼睛看向大厦旁边、马路正中的那个熟悉的人时，就再也移不开了。
他看见她舒展着手臂，夕阳下的阳光并不刺眼，在她的身上形成了一圈淡淡的光罩。米白色的百褶长裙束住她的腰身，又在身下膨胀开来，像是花瓣尽绽的花朵，鲜妍亮丽；裙上的蕾丝勾勒出一道道美丽动人的曲线，层层叠叠中又隐着一只只蝴蝶，像是活的一样，在裙摆中飞来舞去。
她的眼睛微微闭着，嘴角晕染开一个醉人的笑容。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看到了天使。
“徐婷婷！”
顾璟咬咬牙，冲着那个身影奔过去。
谁？徐婷婷瞬间睁开眼，扭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见到了那个在她想象中翻滚了无数次的身影，呆住了。
直到车鸣声惊起。
她左边的半个身体都陷入了车中，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左脚被轿车的车轮压住。
顾璟的身体颤抖着，双手张开，仍做着一个拥抱的姿势。就在刚才，他的手穿透了她的身体。
“你神经病啊！碰瓷找死啊！”被乱闯马路吓到的司机开了右边的车窗，大声地骂了一句。
徐婷婷在降下的车窗处看见了自己右半边的身体，往左挪了一步，将自己从车内移出来。
“你不许走！”顾璟完全没理会在一旁叫嚣的司机，看她一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盯住徐婷婷。
这个时候，跟顾璟在一起的几个同事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其中一个紧张地看着顾璟说：“董事长，你没事吧？”
徐婷婷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又看了看顾璟。
“董事长？”
顾璟只是牢牢地看着徐婷婷。
“唉，”徐婷婷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投降道，“好，我不走，你同事叫你呢。”
“董事长？”
顾璟的眼里明显是怀疑的，他仍然凝视徐婷婷，只是应了同事的话，沉着冷静地说：“我没事，你们先上去吧。”
“哦。”同事迟疑了一下，不放心地说了一句，“那你自己小心。”
顾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神经病！”而无人理会的司机又郁闷地骂了一会，开车走了。
这里是市中心最热闹的一个地方，周围人来人往，有的围观群众走了，有的仍然留着。
徐婷婷抬眼看着顾璟，看见他眼中那个红着脸的自己。
顾璟也看着徐婷婷，紧紧地盯住她，锁住她的一举一动，怕她又突然间消失不见。
这一刻，他们的眼中都只有彼此。
人群叫嚣，而这并不关那些人的事，他们眼中的独奏，并非他与她之间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