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沙棠不在他的办公室里。办公室的门紧锁着,徐婷婷用尽了力气也不动分毫。
“这是用了法术的,你别费力气了。”司徒升扭了扭手腕,淡淡地说。
既然如此……徐婷婷随手从账本里撕了一张白纸,提笔写了“本人有事,请假一月”一句,吐了几口水,大大方方地黏到门中央。
茶楼二楼的事,事无巨细,她都已经一一交代给小白了,又跟厨房打了招呼,此时又多了吴观山在一边帮忙,让她放心不少。
本来想直接向沙棠请假的,但是仔细想想,也许他人不在,更好开溜。徐婷婷忍不住咧了嘴,默默地为自己点赞。
她仍记得那天芷容带她走过的路,从茶楼出去,碰过认识的鬼还朝着她打招呼。
整整一个星期,她一直在路上,有时候飘累了,就躺在半空中打个盹,有时候无聊了,就自说自话一会儿,展望下美好的未来。经过了观景台,走过了奈何桥,在时间回廊的门口好奇地往里观望了一会儿,等到终于到了冥界口的时候,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在茶楼里群居惯了,她都快要忘记那种孤单的感觉了。而现在独自前行的旅程重新让她想起了生前时而浮现心头的那种茕然独行的寂寞。
徐婷婷看了一眼标记着“地府”的石碑,学着上次芷容在观景台所做的那样,伸出手放在石碑上。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她讶异地睁开了双眼,伸出双手胡乱摸着石碑各处,怎么失灵了?
“有出界文书吗?”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出现。
徐婷婷吓了一跳,提心吊胆地左右看了一圈,四周都是虚空,上下左右除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鬼。
“出界文书是什么?”缓过了神,她不自觉地抱紧了石碑,小声地发问。
“这也不知道,是新人吗?”那个声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么说你是私自出界,现在的新人越来越不听话了。”
受了教训,徐婷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朝着黑暗的虚空,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抱歉啊,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上一次我朋友带我出去就是直接过来的。”
“唉,我在你怀里,你这是朝哪边说话呢?”
怀里……徐婷婷低下头,看到了那块玄黑色的石碑,吓得瞬间松了手,整个身体都跌落在空中。
“是你吗?”她慢慢地飘到石碑前,轻轻地戳了戳它。
石碑立刻回应了她:“对啊,就是我!你是不是在奇怪我怎么会跟你说话?哼哼,我告诉你,我这是意识交流!你们这些人类是不会懂的,万物皆有灵,时间久了,什么东西都可能成精的。”
“我知道,”徐婷婷又戳了戳它,冰冰凉的,硬邦邦的,跟声音中嚣张飞扬的格调完全不符,她竟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反差萌感,忍不住想去逗逗它,“我跟爸爸也是这样交流的,我爸爸可跟你高多了,你个小矮子!”
“你、你……”石碑也许是从来没有被这样骂过,一时之间竟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它没有脸,没有手脚,只有一个黑沉的身体,所谓的神色情绪只能从它起伏的语气中判断。
“好你个新人!你给我走开,走开!”
在徐婷婷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几千年来都不曾动过身体的石碑竟然直接跳了起来,直接一下拍在了她的屁股上。
“哇痛!竟然还能动!”徐婷婷捂了屁股,看着石碑作势追了上来,连忙迈开步伐东奔西窜。
“什么叫还能动?我天生能跑能跳,还能打人!”石碑跟徐婷婷较了真,不依不饶地追在她身后,一边打着,一边骂着。
“痛痛痛!”徐婷婷吃了石碑的亏,一路惨叫着奔回来了茶楼。也许是被追激发了她的赶路速度,这次回来,她只用了五天的时间。
这一回来,一上楼梯便看见了端着一碟菜的芷容。
“嗨,婷婷,我正想找你呢。”
“芷容……”徐婷婷奔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芷容,简直像是碰到了亲人。
“怎么突然间这么激动?我为你研制出了一款忘忧草沙拉,”芷容轻轻地拉开了徐婷婷,改握住她的手,随意挑了个空位置,引着她坐下,“你坐下尝尝看。”
“嘶——”徐婷婷的屁股一碰上凳子,便皱紧了眉头,牙齿紧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芷容奇怪地看着她,担忧道:“你怎么了?”
徐婷婷欲哭无泪。她不想说出自己被一个石碑教训了的事,因为丢脸,此时不仅不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还得编个故事遮掩过去。“我出门摔跤了,屁股痛。”
徐婷婷总是容易忘记她现在不是人了,也已经不是在人间了。地府并没有切实存在的土地,她的谎言一戳便破。不过芷容懒得去理会这些,将新菜品放在桌上,笼上了一层气罩,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徐婷婷站了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向她的房间。
“经理,你还好吧?”记好账的小白走到徐婷婷的面前,关切地问道。
“没事。”徐婷婷龇牙咧嘴地摆摆手,“你去忙吧。”
一扭头,看见了司徒升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总觉得这家伙像是知道了什么,讨厌!徐婷婷立即扭回脑袋,轻声哼了一下。
芷容不知这兄妹俩的暗潮汹涌,听见徐婷婷哼哼,以为是她哪里又痛了,惶然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徐婷婷敷衍道,习惯性地抬脚上楼梯,牵动到屁股上的肉,瞬间又是一阵疼痛,“嘶——”
“唉。”芷容叹了一口气,一对月牙似的细眉几乎拧成了一条线,不过抬头望徐婷婷时,眉眼慢慢舒展了。她伸出白玉般的手臂,一只勾着徐婷婷的腰,一只撑着她的胳膊,这样一来,整个身体都靠在了芷容身上。
徐婷婷望着芷容纤弱的身躯,两个人细小的胳膊相互绕结着,她稍稍动了动胳膊,羞赧地说:“芷容,我很重吧?”
“对啊,重死了,你该减肥。”芷容顺口接道。
“啊?”
芷容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骗你的,你又忘了自己死了,魂魄是没有重量的。”
徐婷婷挠挠头,看着芷容默念了几句口诀,眼前一黑,身形飘转,回过神时发生自己已经在房间里了。
芷容将她放在了床上,弯下腰,长发倾泻而下,遮住了半张面容。她的细眉又皱在了一起,狭长的眼睛透着些许微光,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徐婷婷的屁股。
“疼吗?”她心疼万分。
徐婷婷趴在床上,听到芷容的问话,瞬间委屈都涌了上来,皱着小脸抽抽噎噎地说:“痛死了,呜呜。”
她努力地抬了上半身,转过头望着芷容,红着眼睛问道:“芷容,你看看,我屁股红了没有?”
“没有……”
“呜,芷容你可得为我报仇。”
“报什么仇?”芷容手掌翻转,从自己的房间里抓了一个白玉瓶。她倒了一大滩透明粘稠状的东西在手上,两只手掌贴在一起转了几度,然后轻轻柔柔地敷在徐婷婷的屁股上。
徐婷婷只觉得一阵清清凉凉的,缓缓逼退了原来那种令她难受的胀痛感,心下一松,脱口而出:“就是那个可恶的石……”话才出口,她紧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怜巴巴地凝视着芷容。
芷容眨了眨眼睛,忽然福至心灵,明了徐婷婷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在心里叹了口气,当即转了话题:“对了,我刚才在沙棠办公室门口见到你的请假单,你干嘛要请假啊?”
“我有事。”徐婷婷来了精神,心想正好可以让芷容帮忙。她略去了司徒升对沙棠与茶楼的恶意,简单地说了一遍自己想拿花俊人赎回卖身契的打算。
“所以你要去人间找花俊人?”芷容沉思了一会,问道,“可是茫茫人海,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徐婷婷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挪了挪身子,凑上前去对着芷容的耳朵,含羞道:“司徒升说,司徒念曾经求了一根姻缘绳,将自己的魂魄与花俊人的魂魄绑在了一起,所以我一见到他就能认出来。”
“噗!”芷容忍不住笑了一下,点点徐婷婷的额头,赞赏道,“佩服你,你说说这姻缘绳怎么弄到?”
“呃,我不知道啊,你应该问司徒念,哈哈。”徐婷婷也跟着笑起来,转念一想,突然疑惑道,“芷容,你要那玩意做什么?”
芷容神秘地勾勾嘴角,笑道:“自然是有用的,先不说这个了,你休息吧,等养好了伤,我陪你去地府出口所。”
“嘿嘿,芷容你最好了。”徐婷婷开心地蹭蹭芷容的手,立刻笑容满面。
哄了一会徐婷婷,芷容下楼之后直接坐到了司徒升的身边,艳红的纱裙扫过凳子,垂到了地板上。
“我有几个问题。”她开门见山,柔声道。她面朝着司徒升,侧坐着,细腰歪扭,红袖子自手腕处缓缓地滑了下去,露出一双白若凝脂的手臂,一手轻佻地勾着发丝,一手软软地支着下巴,一双狭长的眼睛高高上挑,眼角飞翘,闪着勾心动魄的媚光。此刻的她,一举一动都有着一种娇媚倾城的美,倒真有狐狸的魅惑模样了,不似平常在徐婷婷面前的样子,那时虽美艳,却并不勾人。
司徒升抬眼看了她一下,却并不言语,老神在在地等待她的反应。
“司徒升,你看我漂亮吗?”芷容轻笑了一下。
他讥讽一笑,道:“小狐狸,我不吃狐媚术这一套,有什么问题便说吧。”
“啊呸,浪费老娘感情!”芷容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坐直身子,揉了揉脸,看着他道,“姻缘绳怎么弄到手?”
原来是为这个。司徒升摇摇头:“不知道。”
“你骗我?”芷容瞪大眼。
司徒升笑笑:“这个我真不知道。”
“那换个,你知道婷婷为什么会受伤吗?”
司徒升勾唇一笑,乐道:“我是知道,但凭什么告诉你?”
“你!”芷容一拍桌子,怒目而视,直觉想反驳过去,顿了片刻,却说不出话来。
凭什么?
她的心里憋着火气,司徒升这家伙总能准确地戳中她的痛点,讨厌!红色的火点在她的指尖欢快地跳跃。
一言不和,接下来便是大打出手。
茶楼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淡定地看着那纷飞的木屑与火焰。
这样的茶楼,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