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好喝吧?”
顾璟点点头,将碗递给顾老太太,眼睛一斜,却见徐婷婷两眼发亮盯着那个碗,视线跟着碗的方向从他的手中移到老太太的手中。
她贝齿轻轻地咬着下唇,唇线蜿蜒,凹成一个小小的缺口。舌尖轻扫过那凹处,留下晶莹的光点。
“一定很好喝啊。”徐婷婷感叹着。
顾璟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暗自腹诽,这是饿死鬼吗?
“好想喝……”
“儿子,再喝一碗?”顾老太太满意地看着顾璟喝完了汤,接着问道。
“我饱了。”顾璟摇了摇头,“剩下的我过会再喝吧。”
“行吧,我就担心你自己照顾不好自己。要不,你搬回家住吧?”
徐婷婷越过床,直接飘到了桌子上,围着保姆的身体打转,眼巴巴地望着保温桶。
“不用,我自己有手有脚的。”顾璟一边与顾老太太说着话,一边凝视着飘来荡去的徐婷婷。
想起徐婷婷的第一次煲汤。因学会做汤而兴奋的她一脸激动地将排骨汤盛放到他面前,看上去确实美味,色香俱全,然而在他喝了一口之后……他敢说这绝对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味道。
“婷婷走了,没人照顾你……”顾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每次想到那个短命的媳妇,她的心里就像是被塞了一块石头般难受。她听说徐婷婷是孤儿,从小就孤苦伶仃的,好不容易嫁了人,解决了一桩人生大事,却没想到出了车祸,竟然比她这老人家还快地离开了人世。
“……”
“没事,就算我不走,顾璟也有人照顾了。”徐婷婷随口应道,转过头,顺便对着顾璟翻了一个白眼,“也许还有小三、小四、小五呢……”
“唉,去年还约定今年要一起去海岛过年的……”
顾璟皱眉:“妈,看开点,人都已经走了。”
“我倒是看开,不知道是谁看不开的?”顾老太太眼睛一瞪,“你说你,婷婷这一走,你就……唉,让人怎么放心的下?”
“……”顾璟无言,低下脑袋,斜眼偷偷地瞄着徐婷婷,见她没什么反应。心情复杂,面无表情地扯扯嘴角。
“对了,那个撞了婷婷的出租车司机,是不是还在警察局?”顾老太太冷哼一声,露出与平时慈祥的她不同的冷漠表情,狠狠地说,“一定要向法院上诉,告他!为婷婷报仇!”
“不行!”本来徐婷婷只是在一边听着,听到顾老太太竟然以为自己是车祸而亡还小小地吃惊了一下,直到最后却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忙出来反对。
只是她的声音,别人根本听不到。而那个唯一听到的人,顾璟顺着顾老太太的意思点了点头,淡然道:“我已经向法院提起了诉讼,这次还聘请了名律师,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告倒对方。”
“不能这么做。”
“很好,我顾家的儿媳妇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顾老太太面目一沉,凉凉地说。
徐婷婷看了一眼顾老太太,又看看顾璟,飘回床上。这回她直接坐到了他的身上,凑近脸,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不行,放了那个司机。”
“……”
“你明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和那个司机没关系,为什么要害别人?”
“妈,我有点累了,您回去吧,我睡会。”顾璟转头,疲倦地对着顾老太太说。
“好吧,你好好休息。”顾老太太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在儿子恹恹的神色下止住了,转而对着保姆说,“把保温桶放床头柜上吧,方便他拿。”
等顾老太太与保姆一离开病房,徐婷婷立即戳了戳顾璟的胸,质问道:“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人?”
“哪里无辜?路人都看见出租车撞到了你。”
“我从18楼摔下来……”徐婷婷顿了顿,似乎是想起来了那天失重的感觉,心中仍有些慌慌的,叹道,“本来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顾璟冷冷一笑:“是啊,你倒是自杀的爽快,你走了,谁来赔我一个活着的徐婷婷?”
“你……”徐婷婷被他话里的寒意一惊,瞬间忘记了自己想说啥,过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呐呐地说,“我没有自杀。”
“是呀,只不过选了一个高处,从上面跳下去。徐婷婷,我真是没想到,原来你那么在乎我……”
“我没有!”
“那你一离婚就搞为情自杀这一套?你就这样报复我?”
“我、我……”徐婷婷呆呆地看着顾璟,虽然他躺在床上,虽然是她俯视着他,一瞬间他的眼睛却亮得可怕,一股逼人的气势随着他的话直冲向她的方向。她的身体抖了抖,差点以为魂魄要被这股怒气冲散。
“那是个意外啊。”她眨了眨眼睛,委屈地说。
“……”
徐婷婷扶着额头,她也不想死的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只是……
“为什么妈妈以为我是车祸死的?”
既然有路人看见,那应该知道她是从18楼掉下来的啊。而且,顾璟分明知道这个,虽然他认为她是自杀的……但是,顾老太太却认为她是被车撞死的……
“妈妈……”顾璟细细地研磨着这两个字,意有所指。
“你……”她脸上一红,气结地拍拍他,“不要转移话题。”
“我真的累了,你要谈的话,等我睡一觉醒来再谈。”顾璟勉强地一笑。随后,他慢慢地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放松身体缓缓滑入被窝中。
“喂,你……”
“鸡汤在床头柜上,你想喝的话,自己盛一碗吧。”
“你、你……”徐婷婷跳起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顾璟,愣愣地看着他缩进了被子里。
他闭上眼睛,眉眼稍稍舒展,似乎比刚才好了许多,但额上仍是冒着虚汗,瘦削的脸上难掩深深的倦意。
“混蛋!”徐婷婷暗骂一声,终是没有再打扰他,默默飘下了床,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保温桶。
阵阵热气冒出。
也许还应该有浓郁的鸡汤香,但是她凑近脑袋,用力地抽了抽鼻子,仍然没有嗅到那种味道。
瞄了一眼身边已然入睡的顾璟,她更加放轻了动作,眯起眼,舔舔唇,慢悠悠地捧起碗,小小地喝了一口。
汤水由嘴进入,滑过她的喉道。
咦?
徐婷婷咂咂嘴,舌头灵活地在嘴里划了一圈。
没有味道?
她不死心地灌了一大口鸡汤,停留片刻,静静地感受着舌尖上的味道。就像白开水一般。
呜,她的味觉……
是因为死了吗?
等芷容再一次进入这个病房的时候,就见到徐婷婷哭丧着脸、一脸不甘地盯着床头柜上。
而顾璟早已经睡熟。
她拍拍徐婷婷的肩膀。
徐婷婷立刻抱住了她的腰,伤心地叫道:“芷容……”
“顾璟好点了没?”芷容安抚地摸着徐婷婷的背,问道。
“应该,没事了吧。”
芷容不解:“那你伤心个什么劲儿?”
徐婷婷看了看被她收拾好的鸡汤,想起刚才口中寡淡无味的事,不禁悲从中来,咽咽呜呜地说:“我没味觉了。”
“啊?”
“吃东西没有味道,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徐婷婷顿住,被哭声呛了一下,继续说,“死了之后我就没吃过东西,没想到……没想到再也没有味道了。”
“喂……”芷容哭笑不得地说,“你现在是魂魄状态,自然对人间的东西没有感应。如果是地府的东西……”
“呜,那也吃不了妈妈的汤了……”
“妈妈的汤?”芷容奇怪地重复道。
徐婷婷从芷容的怀里钻出来,抬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鸡汤,丧气地说:“妈妈的煲汤技术是一绝,可惜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来,我们走!”芷容一把抓起徐婷婷的手,看了一眼鸡汤,拧了一下眉,“我也会煲汤,回去我给你做!”
“啊?真的?”徐婷婷双眼一亮。
芷容自信地一笑:“保证好喝。”
顾璟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他轻呼了一口气,感觉身体比之前好多了。
也许真是妈妈的鸡汤有几分滋补效果吧。他一边想着,一边转着脑袋看了一圈病房。
今夜无月,只有从走廊上照进来的淡淡灯光,显得十分昏沉。
徐婷婷本身便是魂魄形态,这样子的黑暗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她的存在。
“徐婷婷?”顾璟叫了一声。
却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的呼吸声,和越来越猛的心跳声。
不知怎么,心中竟然变得十分慌张。
顾璟翻坐起身,伸手摁了一下床边的开关。
“吧嗒。”随着灯光开启,头顶的灯发出明亮的白光,整个房间都亮如白昼。
“徐婷婷!徐婷婷!”
顾璟睁大双眼,顺着亮光在房间中仔细地辨认着。
“徐婷婷……”
那个淡淡的身影消失了……
又是这样!顾璟狠狠地捶了一下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突然地出现,突然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