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毛瑞奇校长一大清早就来到了殷都小学,他要为上午将召开的校务委员会做些准备。
他不能不承认,自己打了一个败仗。原来幻想的奇迹没有出现,反倒惹出一堆麻烦,尤其这份倒霉的文件,使他无咒可念了。如果这只是团市委的文件,他完全可以应付一下,可这是团市委与市教育局联合发的文件,他必须认真对待。据说,上面还要派专人下来检查文件的执行情况呢。
昨天见到韩风震,他的心情也很复杂。他能猜出来,韩风震肯定是这份文件的重要促成者,有些观点也明显是他的观点。想到这一层,他真有几分怨恨,可又不便流露。韩风震自从调入团市委,虽说级别不高,可毕竟在上级部门工作,与市委书记、教育局长常来常往,说起话来分量也不一样了。就连那些一心整他的人,如今见了他也常陪笑脸,生怕断了自己的升迁之路。但是,毛瑞奇又不能不感激韩风震,在自己狼狈困窘的时候,是他第一个来看望自己,并为自己走出困境出了许多主意。韩风震出主意,自然还是少先队那一套,可他描绘的前景颇让毛瑞奇动心。正像姚一平校长说的:“自觉行动的效果十倍于强迫行动的效果,士气高昂时的干劲十倍于情绪低落时的干劲。少先队活动恰恰可以创造这种奇迹。”
正是在这种犹豫不定而又渴望出现新的奇迹的时候,陆红薇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主动向他汇报一整套少先队工作设想。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热情,她的态度还是那么谦逊。这让毛瑞奇大为感动。本来,陆红薇完全可以“痛打落水狗”啊,可以趾高气昂地等他赔礼道歉,可陆红薇似乎永远起不了那种念头。毛瑞奇心里感叹道: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啊!于是,他充分肯定了这个好姑娘的计划,并且说:
“振兴殷都小学的希望,寄托在少先队身上了!”
殷都小学校务委员会共12名委员,由校长、教导主任、工会主席、团支部书记、大队辅导员、总务处主任和几位有威望的教师组成。这是学校最高的权力机构,一切重大决策必须由此产生。
在这次校务委员会上,校长首先原原本本地宣读了市教育局和团市委联合签发的文件。不用说,很多委员都像挨了当头一棒,因为这份文件严厉指责的那种错误倾向,正是上次他们郑重其事做出的决策。所以,他们有的叹气,有的皱眉,有的冷眼儿瞥陆红薇。唯独毛瑞奇校长依然镇静自若,谈笑风生,说:
“我们已经进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需要各种新的探索与尝试,自然要交出学费的。前一段狠抓主课教学而忽略副课和少先队活动,走了些弯路,主要责任在我这个校长。”
稍停顿了一会儿,他发现委员们都在认真听,继续说道:
“陆红薇写的调查报告我看了,大家也应该看看。我认为她是出于公心的,是为忧虑一代孩子的健康成长而写的。这种勇于探索的精神,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
在大家的注视下,陆红薇的脸涨红了。她没料到,昨日还气急败坏的毛校长,今天竟会对自己大加赞扬。人的思想会转变这么快吗?了许,这就是韩校长说的“组织的力量”吧。“我的想法总的是这样,”毛瑞奇沉稳地呷了口浓茶,说,“认真贯彻这份文件的指示精神,取消本校增加的考试,恢复所有副课,加强少先队工作,用全面发展的思想做指导,实现咱们学校打一个翻身仗的既定目标!”
委员们开始讨论了。
团支部书记邢彩珍是五(2)班的班主任,刚刚休完产假。她第一个发言说:
“我同意毛校长的决策。我虽然刚上班没几天,可一来就感觉校内气氛压抑。没有歌声,没有笑声,怎么可能有生气?我建议要通过丰富多彩的少先队活动,把孩子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我看,要警惕一个倾向掩盖另一个倾向。”总务处耿主任拖着长腔,提醒大家:“学校就是学校,不狠抓教学能行吗?”
六(1)班班主任毕直兼工会主席,他是殷都小学很少几位男班主任之一,有30年教龄,很受人尊敬。他反驳耿主任:
“还要怎么狠呢?一个‘小巴黎丝'失踪还不够吗?据了解,六年级有好几个男生准备出走了!”
“真的?”
委员们听了无不大惊失色。毛校长忙不迭地问:
“毕老师,采取什么对策了吗?”
毕直冷笑一下,反问:
“先让班主任采取对策,有什么用?上次校务会并未决定频繁考试,这是谁兴的招儿啊?我想,咱们在座的各位,如果每周接受一两次考试,恐怕比学生还要蹦高呢。”
听到这里,陆红薇不由得又想起“红兔子”的故事,但她没讲出来。她不愿让老师们再对刘澄宇增加坏印象。
见时机成熟,毛校长请陆红薇讲述了少先队工作计划,其中包括把队活动排入每周的课程表,并增加两节兴趣小组活动课,组建第一支鼓号队,恢复“小海燕艺术团”等等内容。大家虽然有些争议,但终于以多数赞成通过了这个计划。自然,首先通过的是毛校长的决策。会后不久,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传来:失踪12天的“小巴黎丝”回来了!原来,她一人乘火车去了郑州,果真被人贩子拐走了。几经转折,在路过一个县城时,她急中生智,跑进了县公安局,这才脱离了危险。这个县公安局特意派人把她送回来了。
陆红薇见到又黑又瘦的“小巴黎丝”,俩人猛扑在一起,双双放声大哭。整个三(1)中队全都哭了,刘澄宇哭得最凶。
二
说来也巧。正当陆红薇可以大干一番少先队工作的时候,三(1)班原班主任朱玉兰老师上班了。朱老师握着陆红薇的手,说:
“让你受累了,谢谢!”
陆红薇回想这些不寻常的日子,百感交集,又忍不住流泪了,说:
“不!这些天让我终生难忘。我喜欢咱们三(1)中队。”
正如唐诗说的:“春风又绿江南岸”。全面发展的春风,给殷都小学带来勃勃生机;星星火炬队旗,给队员们带来无穷的快乐与希望。
一天,大队部门口贴了一张大红纸,上面写着招收鼓号队队员的通知:
为了使我校少先队活动正规化,并迎接今年“六一”的庆祝活动,经大队委员会研究决定,成立少先队鼓号队。凡是三、四年级的少先队员,只要身体健康、牙齿整齐、有一定负重能力,均可报名。
报名时间:4月2日至3日。
试吹时间:4月4日。
殷都小学少先队大队
1980年4月1日
这个通知立即引来了一大群少先队员,他们围拢在这里,尧首望着,喊喊喳喳议论着:“嘿,吹喇叭、打大鼓,太棒了!”
“吹号跟解放军似的!”
“我得第一个报名!”
“妈呀,期末考试怎么办?”
“唉呀,怎么只要三、四年级的?为什么不要咱们五年级的?太不公平啦!”
三(1)中队的刘澄宇和李正闻讯赶来,站在人群后望了半天,只见一片后脑勺,急得直叫唤。俩人只好变做泥鳅,滋滋溜溜地钻了进去,一读条件,眉开眼笑:
“咱俩都合格!”
“快看看我牙齿整齐不整齐?”
俩人赶紧龇牙咧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嚷一声:“没问题!”便钻了出来,回中队报告消息。
陆红薇本来一直担心,刚刚解了紧箍咒的队员们,一定会心有余悸,不肯前来报名参加鼓号队。可是,第二天,大队部的门差点儿被挤破了。队员们争先恐后报名的动人场面,让她又惊又喜。仅到下午放学为止,已经有137名队员报了名,而实际只需要25个人。
等陆红薇静下心来,仔细研究报名的队员名单时,这才大吃一惊:天啊!各中队的调皮大王怎么都在里面?还有不少是留级生,而优秀队员和队干部寥寥无几。她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其实,她并不歧视调皮孩子,却担心调皮孩子太集中了会误事。离“六一”儿童节仅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些从未摸过鼓号的孩子能训练出来吗?再说,头一回在本校组建鼓号队,如果出了洋相,不等于自己断了自己的路吗?要知道,还真有人等着看热闹呢。
她忽然想起跟韩风震去小南海办夏令营时,韩风震吹号的场面,立即给团市委少年部挂了电话。
“喂,是韩校长吗?”
她听出是韩风震接的电话,心里一阵高兴,便把鼓号队的事说了一遍。韩风震似乎很感兴趣,问:
“那些调皮孩子身体都不错吧?”
“嗨,个个跟小牛犊子一样,竞争力准强得很呐!”
陆红薇对试吹结果心中有数,这样说道。韩风震哈哈大笑,说:
“不知该怎么解释?好多所学校组建鼓号队都碰上客中情况。我自告奋勇,给你们的鼓号队当个辅导员,欢迎不欢迎?”
陆红薇惊喜万分:
“您能来太好了!我正为请教官发愁呢。请您在4号试吹时就来,行吗?”
“几点钟?”
“下午3点半。”
“好,一言为定!”
陆红薇放下电话,松了一口气。
4日下午3点半,韩风震准时来到了殷都小学。这时,160多名报名参加鼓号队的队员,早就来到了操场上。测试台上放着几把金灿灿的青年号,早被眼疾手快的队员抢去,胡乱地吹着,引得其他队员心痒难忍。
陆红薇与韩风震简单交谈了一会儿,便开始集合队伍,收回青年号。队员们虽然人人都想被录取,集合却很慢,乱糟糟的,半天才站好,急得陆红薇嚷个不停。她宣布说:
“今天的鼓号队员测试选拔,我们请来老校长、团市委少年干部韩风震伯伯担任总考官,大家欢迎啦!”
队员们都熟悉这位巨人般的老校长,听说他当总考官,既新鲜又兴奋,辟哩啪啦地鼓起掌来。韩风震笑眯眯地望着大家,顺手抄起一把青年号,说:
“当个号手可不简单呐!今天只是初步选拔,主要测试站立和行进姿势、吹号的底气以及牙齿整齐与否等等。咱们160多个队员,要逐个通过测试。”
队员们不禁“嘘”了起来,想不到还这么严格呀。韩风震又说:
“为了同时测试队员们的反应力,具体要求我只讲一遍,请想被录取的队员听清楚。”
这句话威力无比,全体队员一下子鸦雀无声,眼睛一齐盯着总考官。韩风震轻咳了一声,挥动着手臂,一字一句地说道:
“每个队员依次走近测试台,向考官亮出你的上下牙齿。然后取过青年号,面对考官采取立正姿势,手持号身上四分之一处,将号嘴放在嘴唇中央上下各半的位置上。准备时,舌尖自然舔住上牙尖。吹气时,将舌尖后拉,嘴发出‘tu'音。如果你的姿势正确,就会吹出声音。最后,把号放回原来的位置。”
对有些队员来说,长这么大年龄,也许还是头一回如此用心听人讲话。一个队员嚷起来:“韩伯伯,请再讲一遍吧。”
韩风震严肃地说:
“谁再提出这种要求,取消选拔资格。测试选拔,现在开始!”
陆红薇惊奇地看见,刚才还是一盘散沙的队员,现在个个抖擞起精神,挺胸抬头走向测试台。她忽然悟出一个道理:爱,不仅仅是微笑,而严格要求往往是最高层次的爱。
三
测试选拔的结果,证实了陆红薇的判断,录取的25名队员中间,调皮孩子和留级生占了百分之七十!
陆红薇看着名单,忽然发现没有刘澄宇的名字,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张恳求的小脸,她不解地问:
“韩校长,那个吹得最响的小个子刘澄宇,为什么不录取呢?”
“他吹得虽好,走路姿势不行。”韩风震并无惋惜之情,说,“一身猴气儿,与鼓号队员的气质不符。”
“这能改得过来吗?”
见陆红薇关切地问,韩风震回答:
“没有改不了的毛病,关键看他有没有顽强的毅力。你看他有潜力吗?”
“一时说不好,不过,似乎值得一试。”
陆红薇说着,又讲起"红兔子"的故事。韩风震津津有味地听罢,说:
“好吧,收下‘红兔子',让他先当候补队员,激一激他!”
鼓号队录取名单一张榜公布,在殷都小学引起强烈反响。一些老师议论道:
“好家伙,这简直是调皮鬼大会师喽!”
“哼,练吧,越练留级生越多!”
“这群‘蛤蟆老鼠'凑一块儿能有好,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老韩和小陆净来新鲜的,这回就等着出洋相吧!”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教师们的这些议论,很快就传到了鼓号队员们的家长耳朵里,引起了骚动不安。本来,这些家长已经特别头疼孩子的学习,如今知道这些调皮鬼混到了一起,真害怕他们如脱了缰的野马,把心跑得更野。因此,他们互相约着来到学校,要求取消孩子的鼓号队员资格。
韩风震已经回团市委机关了。陆红薇出面接待了来访的家长,她说:
“请家长们放心,我们建立鼓号队是鼓励孩子进步的,而不是鼓励孩子退步的。再说,你们的孩子非常积极参加鼓号队,如果生拉硬拽不让来,他们闹起别扭,怎么能学习好?”家长们听陆红薇讲的实实在在,也只好暂时不逼孩子退出鼓号队,但仍然存着一桩心事。
鼓号队的训练放在每天下午4点以后。韩风震这个辅导员从不迟到一次。陆红薇开始不理解,这个全市少先队的总头儿,怎么舍得为此下这么大功夫呢?韩风震回答:
“我们需要一支出色的鼓号队。但我更感兴趣的,是如何在鼓号队的训练过程中,培养这些调皮孩子和留级生上进的信心,激励他们抬起头做人!”
在第一次训练的时候,他为鼓号队员们请来一位戴眼镜的叔叔,介绍说:
“大家从电视里已经熟悉这位叔叔了吧?他就是咱们殷都市著名的发明大王--罗奇!”“噢,真是他!”
“他刚从国外领金奖回来呐!”
队员们兴奋地谈论着。韩风震神秘地点点头,说:
“罗奇叔叔的发明已经家喻户晓了,可他童年是怎么进步的,却很少有人知道。今天,咱们请他自己揭开这个秘密,好吗?”
“太好啦!”
队员们嚷着,热烈地鼓掌。罗奇叔叔走过来,很有感情地摸了摸青年号,说:
“就从号说起吧。上小学的时候,我是全校头一号调皮大王,有一回竟一脚把球踢在了校长脑袋上。我的学习成绩也很糟,红叉子一道又一道。可是,我参加了鼓号队,迷上了吹号,大队辅导员很信任我,全校举办夏令营时,她让我当号手。那时候,生活比较困难,许多老师还没有手表。辅导员把一个双铃马蹄表往我脖子上一挂,整个夏令营的作息时间归我掌握。当我的起床号划破黎明的寂静之时,营员们就迅速地起床洗刷;夜晚,我的熄灯号刚落,营房里的所有灯火就相继熄灭;在军事游戏中,我的冲锋号激励着伙伴们奋勇地冲向‘敌人'的阵地……总之,全体营员都听从我的号令,我第一次感到了自豪,感到了一个人应当活得有意义,应当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大家快乐!从此,我总觉得号声在耳边响,催促我勇敢前进,不怕困难,去做一个真正值得自豪的人。就这样,我的学习成绩一天天好起来,纪律也有了挺大的进步。直到今天,我已经参加工作好多年了,仿佛还能听见童年的号声。我常常想:少先队的号声为什么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呢?就因为它代表了祖国的呼唤,它能鼓舞人走向光明!我相信,你们这些新一代的号手,会在少先队号声的鼓舞下,取得更大的进步,骄傲地超过我们!”
一阵热烈的掌声。
韩风震不失时机地问:
“新一代的小号手们,你们能做到吗?”
“能!”
鼓号队员们放开喉咙,激动地嚷着。韩风震并未满足,他还要进一步激励孩子们,让他们的心灵受到更深刻的触动。他说:
“罗叔叔相信你们能做到,我和陆老师也相信你们能做到,但是,也有不少人断定你们做不到。”
孩子们一下子愣住了。
“他们说我们这支鼓号队,是调皮鬼大会师,越练留级生越多,将来非出洋相不可。他们还说,我们要想练好,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不等韩风震说完,孩子们已经怒不可遏了,他们愤怒地嚷着:
“好哇,瞧不起人,咱们非争口气不可!”
“让他们等着大吃一惊吧!”
“只要太阳还从东边出来,我们就一定能练好!”
“咱们的鼓号队,改名‘争气鼓号队'吧,团结一心争口气!”
“对,叫‘争气鼓号队'!”
愤怒出自尊,愤怒出志气。韩风震把真实情况告诉了孩子们,不但没使他们自卑,反如干柴碰着了烈火,使他们心中微弱的自尊火苗,熊熊地燃烧起来。在此之前,陆红薇曾担心,这些非议会伤孩子们的心。韩风震则说:
“我们不能捂上孩子们的一只眼睛,那样看世界是不完整的。我们要让孩子们睁开双眼,看到一个完整而真实的世界,经得起风雨雪霜。”
现在,看到这个群情激昂的场面,陆红薇愈加敬佩韩风震计高一筹。韩风震平静地听孩子们发泄完心中的怒气,不动声色地说:
“说那些话的都不是坏人,也没什么恶意,他们是不敢相信你们会创造出奇迹来。他们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咱们有些队员平时纪律散漫一些,可鼓号队必须纪律严明;咱们不少队员学习成绩差,一参加鼓号队,学习时间又减少了,怎么能赶上去呢?再说,掌握鼓号队的各种乐器,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见队员们陷入了思索之中,韩风震把话停住了。他知道,这短暂的沉思对孩子们是有益的,但必须适时地再加以激励。所以,他再一次问道:
“队员们有没有信心战胜困难?”
“有!”
孩子们是不甘心失败的,起劲地嚷道。
四
第一次训练结束时,刘澄宇像个尾巴似地跟在韩风震身后。自从昨天录取名单张榜公布,他就来找韩风震,可是没见着。因此,今天非粘住他不可。
“韩伯伯,为什么李正、王为民、唐小峰他们都是正式队员,而我才是个候补队员?”他轻轻拽住韩风震口袋的一个角,委屈地说,“我吹得比他们响啊!”
韩风震转过身来,和蔼地说:
“你吹得响,我听见了。可我问你,你会走路吗?”
“走路?”刘澄宇奇怪地说,“谁还不会走路哇?妈妈说我一岁就会走啦!”
“那好,你走一遍,让我和陆老师瞧一瞧。如果合格,马上转为正式队员。”
“真的?”
“韩伯伯一诺千金!”
刘澄宇见韩风震毫无开玩笑的样子,顿时来了劲儿,神气活现地走来又走去,然后停下来等着转为正式队员。不料,韩风震说:
“跟测试时一样不合格!走路就是走路,你是什么?两个肩的高低差了至少一寸半。若不是陆老师极力推荐,鼓号队还不要你呢。”
见“红兔子”莫名其妙的样子,韩风震拍拍他脑瓜,说:
“你瞧瞧韩伯伯怎么走路。”
说罢,他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如同北京城里的仪仗队员一样,稳稳地向前走去。两肩平直,放上一碗水大概也不会洒出来。陆红薇也没想到,韩风震还有这一手功夫。她叮嘱刘澄宇说:
“好好学吧,这是你的第一道关。”
刘澄宇呆若木鸡。长到10周岁,他头一回发现自己还没学会走路,这多么可笑!韩风震走回来,告诉他说:
“鼓号队员就要像仪仗队员一样,一身正气,整齐威武。怎么样,能练好吗?”
“能!”
刘澄宇答应一声,跑远了。回到家里,他不停地走来走去,还随时照照镜子。爸爸妈妈问他怎么回事,他回答:
“我要学会走路。”
第二次训练的时候,26名鼓号队员首先进行了分工。身体强壮的王为民和另外两个男队员,担任大军鼓手;乐感良好的唐小峰等六个男队员,担任了大、小军擦手;动作录巧的范红梅等八名女队员,担任了小军鼓手;心肺功能较强的刘澄宇、李正等九名男队员,担任了号手。
韩风震按乐器不同,将鼓号手们分成了小组,分别进行指导。大军鼓、大军镲只有四分音符和八分音符两种节奏,较好掌握,一会儿便“咚咚咚”、“嚓嚓嚓”地打击起来。小军镲也不太费劲。小军鼓却有些难度,它要求演奏者右手以前三指为主,正握鼓槌的下三分之一处,而左手以前三指为主,反握另外一支鼓槌的下三分之一处,让两支鼓槌形成90度角,放在沙带前方的鼓皮上。而且,练习时要求以每分钟30拍渐快至60拍的速度,在五种主要节奏型音乐中反复演奏。幸亏,范红梅毕竟学过钢琴,对音乐节奏及指法熟悉,勉强可以掌握,并适当为队员们示范。小军鼓总算"扒扒拉拉"地敲了起来。
可是,号手们却迟迟不能入门。韩风震反复强调说:
“要想根据号谱吹出音高、音量和音质都符合要求的乐音,首先需要掌握一种正确的呼吸方法,即追求一种‘闻花'和‘吹土'的感觉。”
说着,他做起示范动作,果然吹出了嘹亮的号音。小号手们听了十分羡慕。可轮到自己吹时,除了“普-普-”的单调声音,什么调儿也吹不成。
一个星期过去了。
范红梅已经能熟练地敲小军鼓了。自从出走归来,她感觉像走进一个新世界似的,频繁的考试取消了,妈妈请的三位家庭教师也不见了,由着她参加各种有趣的活动。因此,她觉得一切又变得可爱起来。现在,她最盼望的是鼓号队能出场演奏,让妈妈惊讶一番。
然而,小号手们仍然吹不成调儿,或者高音吹不上去,或者低音降不下来。整天就是单调的“普--普--”声。范红梅烦燥地嚷道:
“喂,你们小号手只会放屁吗?”
鼓号队员们一听全乐了,从此叫他们“放屁号手”。小号手们垂头丧气,甚至不相信还能吹好。只有韩风震依然满怀信心。
一天,韩风震从殷都歌舞团借来一支带活塞的高级小号。他说:
“大家训练得很辛苦,今天我和陆老师慰问队员们。我吹奏世界名曲《多瑙河之波》,陆老师即兴跳舞。”
这个提议太让队员们意外了。他们不敢相信,小号能吹出世界名曲吗?而且吹出的曲子还可以跳舞?可是,奇迹就出现在他们眼前。韩风震吹出了抒情动听的乐曲,陆红薇跳起了优美舒展的舞蹈,那和谐默契的精彩表演,仿佛是在舞台上演出呢。队员们简直看呆了。
“韩伯伯,您太了不起了!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您以前是歌舞团的吗?”
队员们纷纷问道。韩风震笑着说:
“这是我当大队辅导员时学会的,我还教会了一批小号手呐!”
刘澄宇急了,问:
“我如果苦练,也能吹这么好吗?”
“能!”
韩风震肯定地点点头。刘澄宇又请求:
“让我把号带回家吧,我要天天早晨和晚上练!”
韩风震和陆红薇欣然同意了。九个小号手都兴冲冲地把号带回了家。
五
鼓号队终于进入了合练阶段。
意志力的增强,为刘澄宇的潜力发挥开辟了道路。他已经能顺利地拔出五个音,无论从低到高,还是从高到低,均可以稳稳地吹奏出来。不仅如此,每当他一开始行进吹奏,那小小的个子,立即显出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
看到他的显著变化,韩风震格外兴奋。经与陆红薇商量,决定把他和范红梅做为指挥人选培养。
合练阶段的第一步,是将大军鼓和大军镲、小军鼓、小军镲以及青年号分作三组,分别进行齐奏训练,以体现不同乐器的演奏特色。利用这个机会,韩风震带着两个小指挥,熟悉了整个鼓号队的各个部分。
韩风震告诉他俩:
“指挥是鼓号队的灵魂,要善于将五种乐器融为一体。譬如,以音响巨大的大军鼓,构成整个鼓乐队的演奏骨架;以音响密集的小军鼓,用以充填音乐节奏;与大、小军鼓同步,用大、小军镲为鼓乐增添金属撞击的辉煌音乐;在这其中,用雄壮嘹亮的青年号,担当起全部旋律声部的演奏任务。”
两个小指挥投入了苦练之中。
5月5日,是殷都小学举行春季运动会的日子,也是鼓号队首次出场表演的日子。
消息传出,全校轰动,一千多名师生,无不翘首以待。自然,教师们又是议论纷纷:
“刚刚训练一个月,就敢为全校表演,真不简单呐!”
“别说,这些调皮鬼进了鼓号队,还真有不少进步哩,连走路姿势都好看了。”
“哼,那是花架子,真能顺顺当当走下来,才让人服气呢。”
“嗐,反正今年的春季运动会,有热闹可瞧了!”
“我就不信,三(1)中队的那个猴精刘澄宇,能不出洋相?”
毛校长和马主任来到了鼓号队训练场地。他们知道老校长在此亲自辅导,除了派人送水外,很少插手过问训练情况。但在心里,他们也有不少疑问:这帮调皮鬼若能操练整齐,就算不小的成绩了,靠他们完成复杂的鼓号表演,会有把握吗?
“韩校长,这一个月辛苦啦!”
两位校领导握着韩风震的手,问候着。与陆红薇一样,他们习惯称韩风震“韩校长”,似乎不这样叫显不出熟悉和尊重。陆红薇走过来介绍说:
“整个训练都是韩校长一手抓的,我跟着学了不少东西。”
韩风震谦逊地摆摆手,说:
“这帮孩子很可爱,是好苗子!”
“过两天的表演有问题吗?”
见毛校长关心地问,韩风震回答:
“这很难说。孩子嘛,摔摔打打,磕磕碰碰,失败了有啥关系?但他们的显著进步,是每个人都会看到的。”
毛校长听了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心里更不踏实了。他朝鼓号队员望了望,只见有的吹、有的打、有的在舞动指挥旗,一片混乱和嘈杂,不由得感慨道:
“真服您了,韩校长,您不嫌乱?”
韩风震看了看陆红薇,幽默地说:
“乐在其中,也妙在其中啊!”
他想了想,又说:
“我建议,鼓号队表演的时候,请鼓号队员的家长也来观看,并且请他们坐在最佳位置。这将是最好的教育。”
5月5日来到了。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春光明媚的日子。殷都小学像过节般热闹。宽阔的操场上,正回荡着欢快的乐曲。各中队陆续到达自己的位置。铺着白色台布的主席台上,坐着校领导和邀请的来宾。主席台两侧各放了一长排折叠软椅,坐满了鼓号队员的爸爸妈妈或爷爷奶奶。其实,他们的视线毫无阻挡,却仍忍不住伸长脖子,盼着早看一眼自己的宝贝出场是啥模样。
8点整,音乐戛然而止。穿着一身中山装的毛校长,在立式麦克风前站定,大声宣布:“殷都小学1980年春季运动会现在开始,少先队鼓号队和运动员、裁判员入场!”
这时,已集合在操场北侧的鼓号队前,腰板挺得笔直的刘澄宇,将鲜红的指挥旗向右上方斜举45度。鼓号队员立即全体立正,真盯着刘澄宇将指挥旗移至正前方上45度,又猛地垂直下落。几乎就在那一瞬间,鼓号齐鸣,队伍开始行进。
队伍的最前面,有四个一样的女队员,抬着一面特大的国旗。她们各扯一个角,前低后高,使全场都可以看国旗上的五角星。与国旗相隔约三米,走着手持指挥旗的刘澄宇,再往后两米,是鼓号队的阵容:八个男号手,一齐鼓足腮帮奋力吹奏,号声清脆嘹亮;三个大军鼓手,抡圆了带红布的鼓槌,猛击鼓面,震得人心沸腾;三个大军镲手和三个小军镲手,也让金灿灿的军镲尽量翻出花样;八个小军鼓手一律身穿花裙,她们灵巧地敲打着双槌,发出细碎柔和的鼓声,与整个演奏相映成趣。
刘澄宇走在跑道的中间,前后五米只他一人,显得格外神气。走近主席台时,他把高举的指挥旗大幅度地上下跳动。鼓号队员得令,一齐用力,顿时号声、鼓声惊天动地,大镲、小镲搅动春风。细心的人会听出,这声音虽猛却有度,这声音虽大却不乱,它把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的主旋律,传向祖国广袤的天空,也传进每个人的心里。
一千多双羡慕的目光,一齐注视着这支新生的队伍。谁能相信,过去那些被人们瞧不起的调皮鬼和留级生,竟会创造出如此令人振奋的雄壮乐曲?过去那些被斥之为"蛤蟆老鼠"的孩子,竟会团结成如此光彩夺目的集体?过去那些被自卑的阴影笼罩全身的孩子,竟会昂着头骄傲地从千人面前走过?
人们被震动了,人们在沉思中。直到鼓号队已经绕行进入操场中央,这才想起忘了鼓掌,不约而同地拼命鼓掌和激动地议论:
“嘿,太来劲了!”
“应当给他们发奖!”
“这简直是个奇迹!”
“咦,韩校长和陆老师呢?”
此刻,韩风震和陆红薇这两代少先队辅导员,不在主席台上接受人们的称赞,也不在鼓号队里接受人们崇敬的目光。他俩站在鼓号队出发的地方,默默地流着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