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哪Juno发怒了。天变了颜色,湖面也变了颜色。四围的山峰都披上了黑雾的袍服,吐出迅捷的火舌,摇动着,仿佛是相互的示威,雷声像猛兽似的在山坳里咆哮,跳荡,石卵似的雨块,随着风势打击着一湖的粼光,这时候(1816年,6月15日)仿佛是爱俪儿(ArieJ)的精灵耸身在缭绕的云中,默唪着咒语,眼看着
Joves lightnings, the precursors
Othe dreadful thunder-claps……
The fire, and cracks
Osulphurous roaring, the most mighty Neptune
Seemd to besiege, and make his bold waves tremble,
Yea his bread tridents shake. (Tempest)
在这大风涛中,在湖的东岸,龙河(Rhone)合流的附近,在小屿与白沫间,飘浮着一只疲乏的小舟,扯烂的布帆,破碎的尾舵,冲挡着巨浪的打击,舟子只是着忙的祷告,乘客也失去了镇定,都已脱卸了外衣,准备与涛澜搏斗。这正是卢骚的故乡,这小舟的历险处又恰巧是玖荔亚与圣潘罗(Juliaand St Preux)遇难的名迹。舟中人有一个美貌的少年是不会泅水的,但他却从不介意他自己的骸骨的安全,他那时满心的忧虑,只怕是船翻时连累他的友人为他冒险,因为他的友人是最不怕险恶的,厄难只是他的雄心的刺激,他曾经狎侮爱琴海与地中海的怒涛,何况这有限的梨梦湖中的掀动,他交叉着手,静看着萨福埃(Savoy)的雪峰,云罅里隐现。这是历史上一个稀有的奇逢,在近代革命精神的始祖神感的胜处,在天地震怒的俄顷。载在同一的舟中,一对共患难的,伟大的诗魂,一对美丽的恶魔,一对光荣的叛儿!
他站在梅镇朗奇(Mesolonghi)的滩边,(1824年,1月,4至22日)。海水在夕阳光里起伏,周遭静瑟瑟的莫有人迹,只有连绵的砂碛,几处卑陋的草屋,古庙宇残圮的遗迹,三两株灰苍色的柱廊,天空飞舞着几只[展]翅的海鸥,一片荒凉的暮背。他站在滩边,默想古希腊的荣华,雅典的文章,斯巴达的雄武,晚霞的颜色二千年来不曾消灭,但自由的鬼魂究不曾在海砂上留存些微痕迹……他独自的站着,默想他自己的身世,三十六年的光阴已在时间的灰烬中埋着,爱与憎,得志与屈辱,盛名与怨诅,志愿与罪恶,故乡与知友,威尼市的流水,罗马古剧场的夜色,阿尔帕斯的白雪,大自然的美景与恚怒,反叛的磨折与尊荣,自由的实现与梦境的消残……他看着海砂上映着的曼长的身形,凉风拂动着他的衣裙——寂寞的天地间的一寂寞的伴侣——他的灵魂中不由的激起了一阵感慨的狂潮,他把手掌埋没了头面。此时日轮已经翳隐,天上星先后的显现,在这美丽的瞑 [暝]色中,流动着诗人的吟声,像是松风,像是海涛,像是蓝奥孔苦痛的呼声,像是海伦娜岛上绝望的吁叹:——
This time this heart should be unmoved,
Since others it hath ceased to move;
Yet, though I cannot be beloved,
Still let me love!
My days are in the yellow leaf;
The flowers and fruits of love are gone;
The worm, the canker, and the grief;
Are mine alone!
The fire that on my bosom preys
Is lone as some volcaric isle;
No torch is kindled at its blze-
A funeral pile!
The hope, the fear, the jealous care,
The exalted portion of the pain
And bower of love, I cannot share.
But tis not thus-and tis not here——
Such though is should shake my soul,
nor now,
Where glory decks the heros bier
Or binds his brow.
The sword, the banner, and the field,
Glory and Grace, around me see!
The Spartan, born upon his shield,
Was not more free.
Awake! (not Greece-she is awake!)
Awake, my spirit! Think through whom
The life-blood tracks its parent lake,
And then strike home!
Tread those reviving passions down;
Unworthy manhood!-unto thee
Indifferent should the smile or frown
Of beauty be.
If thou regretst thy youth, Why live;
The land of honorable death
Is here:-up to the field, and give
Away thy breath!
Seek out-less sought than found-
A diers grave for thee the best;
Then look around, and choose thy ground,
And take thy rest.
年岁已经僵化我的柔心,
我再不能感召他人的同情;
但我虽则不敢想望恋与悯,
我不愿无情!
往日已随黄叶枯萎,飘零;
恋情的花与果不留踪影,
只剩有腐土与虫与怆心,
长伴前途的光阴!
烧不烬的烈焰在我的胸前,
孤独的,像一个喷火的荒岛;
更有谁凭吊,更有谁怜——
一堆残骸的焚烧!
希冀,恐惧,灵魂的忧焦,
恋爱的灵感与苦痛与蜜甜,
我再不能尝味,再不能自傲——
我投入了监牢!
但此地是古英雄的乡国,
白云中有不朽的灵光,
我不当怨艾,惆怅,为什么
这无端的凄惶?
希腊与荣光,军旗与剑器。
古战场的尘埃,在我的周遭,
古勇士也应慕羡我的际遇,
此地,今朝!
苏醒!不是希腊——她早已惊起!
苏醒,我的灵魂!问谁是你的
血液的泉源,休辜负这时机,
鼓舞你的勇气!
丈夫!休教已往的沾恋
梦魇似的压迫你的心胸
美妇人的笑与颦的婉恋,
更不当容宠!
再休眷念你的消失的青年,
此地是健儿殉身的乡土,
听否战场的军鼓,向前,
毁灭你的体肤!
只求一个战士的墓窟,
收束你的生命,你的光阴,
去选择你的归宿的地域,
自此安宁。
他念完了诗句,只觉得遍体的狂热,壅住了呼吸,他就把外衣脱下,走入水中,向着浪头的白沫里耸身一窜,像一只海豹似的,鼓动着鳍脚,在铁青色的水波里泳了出去。……
“冲锋,冲锋跟我来!”
冲锋,冲锋,跟我来!这不是早一百年拜伦在希腊梅锁龙奇临死前昏迷时说的话,那时他的热血已经让冷血的医生给放完了,但是他的争自由的旗帜却还是紧紧的擎在他的手里。……
再迟八年,一位八十二岁的老翁也在他的解脱前,喊一声“Mere licht!”
“不够光亮!”“冲锋,冲锋,跟我来!”
火热的烟灰掉在我的手背上,惊醒了我的出神,我正想开口答复那位朋友的讥讽,谁知道睁眼看时,他早溜了!
谒见哈代的一个下午
一
“如其你早几年,也许就是现在,到道骞司德的乡下,你或许碰得到‘裘德’的作者,一个和善可亲的老者,穿着短裤便服,精神飒爽的,短短的脸面,短短的下颏,在街道上闲暇的走着,招呼着,答话着,你如其过去问他卫撒克士小说里的名胜,他就欣欣的从详指点讲解;回头他一扬手,已经跳上了他的自行车,按着车铃,向人丛里去了。我们读过他著作的,更可以想象这位貌不惊人的圣人,在卫撒克士广大的,起伏的草原上,在月光下,或在晨曦里,深思地徘徊着。天上的云点,草里的虫吟,远处隐约的人声都在他灵敏的神经里印下不磨的痕迹;或在残败的古堡里拂拭乱石上的苔青与网结;或在古罗马的旧道上,冥想数千年前铜盔铁甲的骑兵曾经在这日光下驻踪;或在黄昏的苍茫里,独倚在枯老的大树下,听前面乡村里的青年男女,在笛声琴韵里,歌舞他们节会的欢欣;或在济茨或雪莱或史文庞的遗迹,悄悄的追怀他们艺术的神奇……在他的眼里,像在高蒂闲(Theophile Gautier)的眼里。这看得见的世界是活着的;在他的‘心眼’(The Inward Eye)里,像在他最服膺的华茨华士的心眼里,人类的情感与自然的景象是相联合的;在他的想象里,像在所有大艺术家的想象里,不仅伟大的史迹,就是眼前最琐小最暂忽的事实与印象,都有深奥的意义,平常人所忽略或竟不能窥测的。从他那六十年不断的心灵生活,——观察,考量,揣度,印证,——从他那六十年不懈不弛的真纯经验里,哈代,像春蚕吐丝制茧似的,抽绎他最微妙最桀骜的音调,纺织他最缜密最经久的诗歌——这是他献给我们可珍的礼物。”
二
上文是我三年前慕而未见时半自想象半自他人传述写来的哈代。去年七月在英国时,承狄更生先生的介绍,我居然见到了这位老英雄,虽则会面不及一小时,在余小子已算是莫大的荣幸,不能不记下一些踪迹。我不讳我的“英雄崇拜”。山,我们爱踹高的;人,我们为什么不愿意接近大的?但接近大人物正如爬高山,往往是一件费劲的事;你不仅得有热心,你还得有耐心。半道上力乏是意中事,草间的刺也许拉破你的皮肤,但是你想一想登临高峰时的愉快!真怪,山是有高的,人是有不凡的!我见曼殊斐儿,比方说,只不过二十分钟模样的谈话,但我怎么能形容我那时在美的神奇的启示中的全生的震荡?——
我与你虽仅一度相见——
但那二十分不死的时间!
果然,要不是那一次巧合的相见,我这一辈子就永远见不着她——会面后不到六个月她就死了。自此我益发坚持我英雄崇拜的势利,在我有力量能爬的时候,总不教放过一个“登高”的机会。我去年到欧洲完全是一次“感情作用的旅行”;我去是为太谷尔,顺便我想去多瞻仰几个英雄。我想见法国的罗曼罗兰;意大利的丹农雪乌,英国的哈代。但我只见着了哈代。
在伦敦时对狄更生先生说起我的愿望,他说那容易,我给你写信介绍,老头精神真好,你小心他带了你到道骞斯德林子里去走路,他仿佛是没有力乏的时候似的!那天我从伦敦下去到道骞斯德,天气好极了,下午三点过到的。下了站我不坐车,问了Max Gate的方向,我就欣欣的走去。他家的外园门正对一片青碧的平壤,绿到天边,绿到门前;左侧远处有一带绵邈的平林。进园径转过去就是哈代自建的住宅,小方方的壁上满爬着藤萝。有一个工人在园的一边剪草,我问他哈代先生在家不,他点一点头,用手指门。我拉了门铃,屋子里突然发一阵狗叫声,在这宁静中听得怪尖锐的,接着一个白纱抹头的年青下女开门进来。
“哈代先生在家,”她答我的问,“但是你知道哈代先生是‘永远’不见客的。”
我想糟了。“慢着,”我说,“这里有一封信,请你给递了进去。”“那末请候一候,”她拿了信进去,又关上了门。
她再出来的时候脸上堆着最俊俏的笑容。“哈代先生愿意见你,先生,请进来。”多俊俏的口音!“你不怕狗吗,先生,”她又笑了。“我怕,”我说。“不要紧,我们的梅雪就叫,她可不咬,这儿生客来得少。”
我就怕狗的袭来!战兢兢的进了门,进了官厅,下女关门出去。狗还不曾出现,我才放心。壁上挂着沙琴德(JohnSargeant)的哈代画像,一边是一张雪莱的像,书架上记得有雪莱的大本集子,此外陈设是朴素的,屋子也低,暗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