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然正说到兴头上,眉飞色舞的模样,仿佛她亲身经历过一般,“……大小姐丝毫不惧,三言两语,轻描淡写的便将这个难题抛给了二夫人和五夫人。若是五夫人的话,事情只怕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可在关键时刻,七小姐却将二夫人供了出来……二夫人恨得牙痒痒,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得咬牙承认……后来,老太太实在看不过去了,不仅将二夫人和老爷奚落了一顿,走的时候还将她跟前的三个丫鬟留了下来……说是大小姐的院子太寒酸了,连她都看不下去了。”
徐氏点点头,声音平淡无比,“那然后呢?”
“然后?”恬然轻笑一声,然后绘声绘色的道,“老太太一走,老爷当场就发了好大一通火,结果,七小姐自然被重新关进祠堂,并且不到半个月不许出来。就连二夫人和五夫人都被老爷禁足三天不许出门。”说着,她啧啧道,“这次,二夫人是彻底栽在大小姐手里了,夫人小姐你们没看见,二夫人走的时候那脸色……啧啧,简直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徐氏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她原是想去给别人不痛快的,结果到头来,却反而让自己不痛快了,这种情况,换做是谁也受不了的。”
尤其是王氏那种性子,她又一直在柳寒烟面前装慈母,结果不仅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反而栽了跟头,也难怪她会有那样的反应了。
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徐氏摆摆手道,“好了,你下去吧,记得随时关注晚悦阁那边的动静,有什么好玩的事立即向我汇报。”虽然不屑跟她们争什么,可是瞧瞧热闹还是可以的。
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恬然仿佛还没有从刚刚那亢奋的情绪里走出来,直到此时听到徐氏这样一说,这才慌忙应了一声,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徐氏侧过头,好奇的打量着顾若晗,但见她一直低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这才温和的开口道,“怎么?晗儿没有什么意见想要发表的吗?”柳若晗抬起头,凝重的神情微微有些舒缓,看着母亲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禁莞尔一笑,“可惜了。”
“可惜?”徐氏似乎没有听明白。
柳若晗站起身,“可惜咱们错过了一场好戏。”原本胆小懦弱的这侯府大小姐突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竟然当着爹爹和祖母的面给二夫人和五夫人夫人难堪,这场戏,一定够精彩。徐氏笑着点点头,“确实够可惜的。不过……”她话锋一转,含笑道,“晗儿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么?”她所谓的“不对劲”,当然指的是柳寒烟突然转性的事情。
柳若晗微微一笑,“不对劲倒是说不上,只是这大姐这转变来的太过突然,晗儿还有些不适应。”、
毕竟,在她心中,她这位大姐从来都是软弱无能,胆小怕事的。
虽然之前在戏园子看到过她演得那出戏,后来又有了荷塘那次闹剧,即便是加上今天这场争斗,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像是真的。
一个人,十二年的习惯,真的是说变就能变的吗?或者,这才是真实的她?而那些软弱也好,胆小也好,都不过只是她用来伪装自己的工具而已?
徐氏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却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对于她这个女儿,她向来是引以为傲的。
因为她完全遗传了她的精明能干,心思缜密,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像她一样临危不乱,处惊不变,虽然,这让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只有十岁的小女孩,虽然在她看来,这对自己的女儿有些残忍,可是,那又怎样呢?她能怎样呢?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大院里,如果你不够狠,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她还能怎么样呢?
“那依晗儿来看,如今老爷和老太太是个什么态度呢?”徐氏盯着自己女儿,继续问道。
“祖母的意思很明显,她一直不喜欢二娘,而如今候府的大小事务又都是二娘在管,所以,她当着二娘的面将自己的丫鬟赐给大姐,一是狠狠的打了二娘的脸,二也是在跟大姐示好,毕竟,大姐奋不顾身的救了她最喜欢的孙子,所以怎么着,她也要表示一下。而以大姐现在这个状态来说,晗儿觉得她完全能够将祖母拿下来,至于父亲么……”柳若晗微微皱了皱眉,“他大发雷霆当众处罚二娘和五娘以及七妹,这表面上看起来,他是为了顾全自己和祖母的面子,可实际上……”
说到这里,柳若晗却停了下来,徐氏抬起头,含笑的看着她道,“怎么不说下去了?”
柳若晗迟疑道,“我心里有种预感,我总觉得父亲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厌恶大姐。”
那天在戏园子里,她就看出了一丝端倪,还有后来在荷塘边,她虽然不在场,可是听丫鬟们议论的时候也听出一丝不对劲,最后就是这次柳世玧的落水事件了。
父亲是喜欢这个儿子没错,可若他真的那么厌恶柳寒烟的话,那她就算是救了柳世允,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对她改变看法。
“果然不愧是我徐芳华的女儿。”徐氏满意的点点头道,“你猜得完全没错。你父亲当年既然能为了李氏做出那样的事,如今李氏即便已经快要死了,他也不可能完全对她的女儿置之不理。而且,若是他真的不管柳寒烟的死活,你觉得她还能安然活到现在?只可惜,王氏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自认为她下了一步好棋,却没想到,她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陆氏是柳寒烟的生母,亦是柳偲谦明媒正娶,是这候府里名正言顺的大夫人,这一点,柳若晗自然知道。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母亲口里那句“你父亲当年既然能为了李氏做出那样的事”中的“那样的事”究竟是哪样的事。
不过她也没问,因为她知道,那件事一直是候府里的禁忌,不止是她,就连柳寒烟都不知道。柳若晗笑笑,“那娘亲的打算是?”
“我的打算啊?”徐氏重复了一句,然后微眯着眼,眸中精光乍现,“我的打算很简单,就是坐山观虎斗,看他们狗咬狗!”当然,最好斗过你死我活,到时候,她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柳若晗扯扯嘴角,精致的小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鉴于前世的遭遇,柳寒烟现在对于身边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的相信,当然也包括老太太。
虽然在表面上看来,老太太确实已经完全对她放下了戒备,而她之所以赐给她三个丫鬟,也是为她好。
她之前的丫鬟是被五夫人活活打死了的,而如今老太太当着五夫人的面将自己的贴身丫鬟赐给她,这代表什么?
还有,候府的事务现在完全是由王氏在负责,老太太却当着她的面说她这里太寒酸,连她都看不过眼了,这又代表了什么?来探望的人都走光了,晚悦阁终于清静下来。
柳寒烟从床上坐了起来,春梅立即拿了一个软垫放在她背后,许妈妈又将药端过来伺候她喝了,她的目光这才落在立在她床前的那三个俏生生的丫鬟身上。
三人对视一眼,然后齐齐跪在柳寒烟床前,恭恭敬敬的道,“奴婢元东(凌瑶,怜秋),拜见大小姐。”谦卑中带着恭顺,淡然中却又带着尊敬,果然不愧是在老太太跟前当差的人,光是气质就不是一般的丫鬟可以比的。
柳寒烟接过许妈妈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又接过将春梅递过来的蜜饯丢进嘴里,这才淡淡的应了一句,“嗯。”并没有其他的话,甚至都没有叫她们起身。
主子没发话,做奴才的自然不敢乱动。三人见柳寒烟似乎并没有叫她们起来的意思,也只以为她还有话要说,所以都恭恭敬敬的跪着,等待她们新主子训话。
可是,柳寒烟却什么也没说,反而拿起床头的书开始看了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许妈妈出去忙活其他的事情去了,春梅又不知道小姐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敢随意开口,只好将屋内的油灯点燃,让光线更亮一些,免得小姐伤到眼睛。
柳寒烟姣好的面容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有一番朦胧的美,她神情恬淡,表情淡然,看起来似乎天塌下来也不关她的事。她似乎看得很入迷,仿佛全然忘了那三个跪在她面前的丫鬟。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春梅候在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她现在倒是越来越捉摸不透小姐的心思了。
她觉得小姐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让她觉得陌生,然而,也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至于那跪在地上的三个丫鬟,她们全然没有料到自己来到晚悦阁的第一天就遇上这样的事情,她们心中开始不安,开始猜测,猜测柳寒烟到底有何用意。
然而,聪明如她们,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个答案:柳寒烟这是在给自己立威。屋子里静寂无声,窗外的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许是躺得久了,柳寒烟侧了侧身子,又伸手揉了一下眼睛,然后装作不经意的一瞥,看到窗前跪着的三个丫鬟,倏地坐起身,惊道,“呀!你们还在这里?”她摸摸鼻头,尴尬的笑笑,“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恰到好处的表情,全然不似作假。
长时间的跪着,腿已经麻了。
不过即便如此,怜秋还是恭恭敬敬的回道,“大小姐没有发话,奴婢们不敢走。”柳寒烟赞赏的点点头,脸上笑意满满,“果然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就是懂规矩。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冷,“如今老太太既将你们赐给了我,那么你们也应该清楚,从今以后,谁才是你们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