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泥团打中了谢家玮,在他脑门上绽开一朵又臭又黏的黑色花朵。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清理掉。谢家玮憋着一肚子的气,沿着一条斜坡把三轮摩的推到路上,回头瞪着她:“女疯子!你摔坏我的车,又摔伤了我本人,这笔账回头再找你算!”
她站在沟底冲着他大喊:“姓谢的,谁怕谁!有本事你尽管放马过来!姐等着你!”
林媛丽当晚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一直高烧不退,还常常做梦。在梦里,她又看见谢家玮。他俊俏清秀的脸裹在厚厚的防雨帽里,冲着她大笑:“你是女疯子,你是黑又亮!”她气急败坏地挥起棒球棍去打他,他吓得大喊大叫,开着三轮摩的逃跑了。这时候她神奇地飞了起来,手里的棒球棍瞬间击中他的脑袋。谢家玮惨叫着滚下车去,三轮摩的冲进了臭水沟,与此同时,一缕淡黄色的卷发从他的防雨帽里甩了出来。
她醒来的时候,全身湿透,脸上黏着泪水。她走进卫生间,站在莲花喷头下一边洗澡,一边回忆刚才那个梦,觉得好奇怪,谢家玮头上分明长着又浓又密的黑发,为什么在梦里他的头发变成了稀疏的卷发?洗完澡,她又回到床上,发现床头柜上放着几盒感冒药,还有一张字条。她打开字条,是妹妹林媛静写的:“姐姐,你病了好几天,一直发高烧昏迷。爸爸妈妈出差都不在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请医生给你打了几瓶点滴。我要去学校了,你记得吃药。阿静。”
她放下字条,把那些药放进抽屉里,然后梳头、化妆、穿好衣服。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三点,天空又下起雨来。她跑去关一扇开着的窗户时,看见大院外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车,有个人影站在车旁的大雨中。那个人影好像在哪儿见过,她突然心头一震:是古乖。她匆忙间拿把伞跑出门去,电梯这时还在二十八楼磨蹭,她沿着安全通道跑到一楼,冲出大门的时候听见门卫说:“小伙子站在那里一整天了,也不知在等谁家的姑娘。”
她激动地冲向他。这时他也发现了她,迎着她跑过来。当他一把抱住她的时候,她把伞在他头顶撑开,生气地瞪着他:“你怎么这么傻!”
他冲她笑了笑,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她此刻全身发冷,僵硬地靠在对方宽敞的怀里。“我真的要接受他吗?”面对他的热情,她变得犹豫不决,内心充满矛盾。这些年,每当有异性拥抱她时,心里总是闪过卷发男孩的影子,似乎总在提醒别忘了他。有时候她真想把他忘了,可是她做不到。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他问她,“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机?”
“我病了。”她淡淡地回答,眼睛望向别处。
“上车吧!”他放开她,焦急地盯视着她的脸,“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现在好多了。”她抬头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倒是你……全身都是水。”
她把车开进大院停在自家楼下,然后领他上楼。进屋后拿来一条干净的大浴巾,让他擦干头发上的雨水,又拿出父亲没穿过的新睡衣让他换上。她给他煮面时,让他把换下的湿衣服拿到洗衣机里烘干。等他做完这一切,她的面也煮好了。望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腩面,他高兴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牛腩捞面啊,我还以为你煮的是泡面呢!”
她一边看手机短信,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他:“煮泡面不用那么久。再说泡面没营养,少吃为好。”
他边吃边笑:“你说得对,女孩子吃泡面会老得快。”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冷不丁地来了句:“男孩吃泡面性功能会严重下降。”
他一下子噎住了,憋得面色发白:“水……水,给我水!”
她拿起一杯水递给他,他咕嘟咕嘟一阵猛喝,随后长长地喘了口气。她放下手机,胳膊支在桌上望着他笑:“你这孩子定力太差,本姑娘一句话就让你全线溃退。给你提个建议,在决定追我之前,要先想想清楚,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他不吭声,继续低头吃面,吃着吃着突然抬头冲她高喊一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不可以吗?”
她不带一丝感情地盯视了他好一阵子,嘴里蹦出两个字:“幼稚!”
“我对你一见钟情,一见如故,怎么就幼稚了?”
她低头继续删除手机短信,一边删一边反问他:“才见过几次面,你就自陷泥淖,无法自拔?还说不幼稚?”
他还想争辩什么,手机响了,蓝眉儿打来的:“古大哥,找到阿媛姐没有?”
“找到了。”古乖小声回答,“我正在她家里吃面呢。”
蓝眉儿非常高兴:“进展好快啊!上床了没有?”
古乖差点又被噎住,对着电话狂喊:“让大块头滚过来听电话。”片刻,又对着手机说:“大块头,管管你的女朋友!”
大块头在电话里奸笑:“真没那个?真没那个?”
古乖放下筷子:“再说我挂电话啦!”
“别挂,别挂。”大块头笑着说,“一会儿咱们去大排档吃老鸭汤,然后K歌,怎么样?”
古乖问林媛丽去不去,她说K歌可以,大排档就不去了。古乖关心地看着她:“你病了好几天,不吃东西怎么行?”
“正因为有病,才不想吃东西。”她淡淡地回答一句,随后上楼去了,“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吃完饭过来接我吧。”
“今晚大家K歌,没想到阿媛姐唱着唱着哭起来了。哭得挺伤心。”
时值傍晚,张榕和谢家玮并排坐在海边的一棵椰子树上。这棵树从陆地以四十五度角横着伸到了海面上。张榕上小学的时候,谢家玮就经常带她来这里钓鱼、钩虾、打鸟、欣赏海景。此刻,树下的海很安静,头顶的天空繁星闪烁。
“阿媛姐是谁?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她叫林媛丽,我们学校的前校花。刚刚认识的。”
“林媛丽?”谢家玮立刻明白张榕说的是谁了。那天晚上三轮摩的翻进臭水沟里时,那个女疯子曾说过她叫林媛丽。他懒洋洋地躺在树干上,双手抱头,望着满天星斗哈哈一笑:“原来是她!”
“哥哥认识她?”
“不认识!听说那家伙被人撞飞后,死皮赖脸要做人家的女朋友。人家根本就不理她。”
“阿媛姐才不是那种人呢!”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那种人?你又了解她多少?”
“哥!”张榕反驳他,“你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难道你有多了解她?”
谢家玮哈哈一笑,喝了一小口罐装啤酒:“你想想看啊,到手的帅哥飞了,她该有多么失望!因为目的没有达到,所以她才会哭啊!”
“哥,什么‘到手的帅哥飞了’?”张榕侧身看着他,“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好像你很了解她似的。”
谢家玮没有正面回答她,嘴角挂着一丝嘲讽:“她是校花对吗?我问你,校花都很纯洁吗?这年头,纯洁的男孩女孩不多喽,何况是校花!你以后少和这种人来往。”
“那哥哥纯洁吗?”张榕冷不丁地问他。
“不是在说你的阿媛姐吗?怎么又冲着我来了?”谢家玮一仰头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光,顺手将空罐扔进海里。
“我就想知道,哥哥是纯洁的吗?”张榕紧追不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谢家玮感觉妹妹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忽悠了,他思前想后,又把球踢了回去:“榕榕,自打你上小学那会儿,我就被你们家收留,做了你爸妈的干儿子。我纯不纯洁,你还不知道吗?”
“是啊。”张榕心花怒放看了他一眼,“在我心里,哥哥是世界上最纯洁的男孩子,我就喜欢纯洁的男孩……”
“停!停!”谢家玮急忙坐起来,这话听上去很别扭——世界上最纯洁的……还男孩?他自嘲道:“什么男孩?我都二十三了,大叔还差不多。我纯洁吗?我的心早被这个社会污染得差不多了。”
张榕低垂着脑袋,双颊升起两朵桃红,刚才那番话她是认真的,没有调侃他的意思。谢家玮偏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反而大大咧咧地全然不当一回事,恨得张榕暗地里咬牙切齿。“你喜欢当大叔是吗?那好,以后我就叫你大叔!”张榕气鼓鼓从树上站起,沿着树干跑到陆地上,又回头瞪了他一眼,“大叔!大叔!大叔!”
张榕离开谢家玮,一路小跑一路生着闷气,她恨谢家玮一点也不了解女孩子的心。她和谢家玮青梅竹马,对他心仪已久,要让她轻易放弃对他的感情,恐怕没那么容易。这时身后驶来一辆黑色SUV,突然停在她的旁边,有个声音问她:“榕榕,路上车这么多,你怎么不走人行道?”
张榕转身看见古乖和林媛丽坐在车里,望着眼前这对俊男靓女,想想自己刚才所受的对待,眼泪哗哗又流了下来。发现她哭,古乖心里着急起来:“榕榕你怎么啦?快上车,有话在车里说。”
张榕上了车,林媛丽关心地问她:“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张榕抹了把眼泪,抬头看着二人,“古大哥,阿媛姐,你们送我回家吧。”
林媛丽对张榕说:“明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到时你也来啊。”
张榕感情上受了打击,此刻心灰意冷。明晚的饭局,中午时蓝眉儿就告诉她了,当时她也答应了,可现在她却不想去了。“阿媛姐,我不去了。明晚家里有事。”
林媛丽笑着摆摆手:“没关系,大家都是朋友,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二天晚上,林媛丽在南沙酒店中餐厅订了一个包厢,古乖、大块头、蓝眉儿和长脚虾都来了。席间大块头提出合伙做一单铺面买卖的生意,林媛丽答应托关系压低对方售价,她还建议成立一家公司经营铺面出租业务,从长期的效益来看,出租比卖掉更赚钱。大家同意她的提议。吃完饭,大块头、古乖、长脚虾想再去摸摸对方的底,林媛丽用自己那辆吉普指南者送蓝眉儿回校。蓝眉儿第一次坐她的车,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阿媛姐,美国车就是比日本车有气派。古大哥那辆英菲尼迪,外面看着还可以,里边空间实在太挤啦,特别是后排座椅,还有……”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来不说了,两眼吃惊地瞪着车外,惊叫一声,“阿媛姐你快看,有条轮胎正在路上裸奔……”
林媛丽这时也感到车体朝右后方倾斜,好在她车速不快,轻踩制动踏板,指南者很快停在了路上。她抬头朝外看,只见一条裹着铝合金圈的轮胎正在前方的道路上滚动着。她下车后发现右后轮不见了。“真是邪门!这车前几天才送4S店保养过,螺丝不可能这么快就松脱呀!”
没了螺丝,她换不了备胎,哪儿也去不成了。指南者这会就像一只垂危待毙的沙漠骆驼,趴在路的中央。这条路一边是海,一边是成排的椰林,非常偏僻。她们站在路边等了半天,也不见一辆车驶来。林媛丽给4S店打电话,对方回答配件部和机修车间的人已经下班,要等明天早晨上班,确认仓库有货后,才能把螺丝送过来。
“要是仓库没货呢?”
“没货的话,只能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林媛丽窝着一肚子火挂了电话,这时又听见蓝眉儿大喊:“阿媛姐,你快看呀,那条裸奔的轮胎自己又滚回来了!”
林媛丽望向远方,在指南者大灯的光照里,那条轮胎正慢悠悠地往这边滚动呢。与此同时,同方向驶来一辆三轮摩的,上面坐着兴高采烈的谢家玮,扬扬得意地冲着她们大喊:“哇!这……是个什么状况?”
蓝眉儿像是遇见了大救星:“谢家哥哥,我们的车跑掉了一个轮胎,快来帮帮我们!”
“啊,才掉了一个?为什么只掉了一个?”听那口气好像很遗憾似的。
“你这是什么话?”蓝眉儿奇怪地瞪着他,“一个还嫌不够危险吗?你想闹出人命是不是?”
“你认识他?”林媛丽问蓝眉儿。
“他是榕榕的哥哥呀!”蓝眉儿说,“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榕榕那么好一位姑娘,怎么摊上这么一位浑蛋哥哥!”林媛丽扭头瞪着谢家玮,“是你卸了我的轮胎螺丝,对吧?”
“咦?你真聪明!”谢家玮笑着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错了。”谢家玮又改口说,“螺丝不是我卸的,是我在路边捡到的。捡的也犯法啊?”
“谢家哥哥,快把螺丝拿过来啊,我们都急死了!”
“不给。我捡的东西不能送给这个坏女人!”谢家玮说着伸出一只手,将五颗螺丝在林媛丽眼前晃了晃。
“你想怎么样?”她拿眼睛瞪着他。
“我想把它们扔进海里。”
“你敢!”
“我不敢?”谢家玮手一扬,“嗖”的一声,一颗螺丝被扔进路边的大海。林媛丽气得冲了过去,谢家玮早有准备,跳上三轮摩的一溜烟跑了。
“哼,有本事你用两条腿跑啊!你不敢吧!”
谢家玮刹住车,回头望着她:“笑话!就你那一米七还差那么一点的身高,我一步顶你两步。你和我比赛跑?”
“有本事下来试试啊!别光说不练!”林媛丽激将他。
“下来就下来!哥堂堂一米八三的大男人,还跑不过你这又矮又矬的臭丫头!”
“你说谁又矮又矬?”见他下了车,她向他冲了过去。
还没跑几步他就知道上当了。对方显然受过专门训练,速度像是一阵风,他根本跑不过她。卷发男孩死后不久,林媛丽曾经自杀,结果被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救下了。他说话的语气异常温柔,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她听从了他的劝告,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此后像女儿黏父亲那样黏上了他,她叫他西装叔叔。西装叔叔喜欢晨跑,她每天早起四十分钟,陪着他一起锻炼,多年来一直如此。
“停!”眼看双方距离迅速接近,谢家玮喘着粗气警告林媛丽,“再不停我扔螺丝啦!”
“你再扔一个试试!”她继续追他,他手一扬,“嗖”的一声,第二颗螺丝又被扔到海里,她只好停下来拿眼睛瞪着他,“你,你又扔!”
“你以为我说着玩的吗?”他非常得意,望着她哈哈大笑,“你来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把剩下的螺丝都还给你。”
“你妄想!”她脸色铁青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什么东西,想让我求你?下辈子吧!”
“你有种!”他说着手一扬,两颗螺丝从不同的方向飞入路边的椰林。她转身跑入椰林里去捡螺丝,他趁机跑到停车的地方,驾着三轮摩的一溜烟逃跑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气得浑身发抖:“姓谢的,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