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他斜挎着背包站在夜晚的路灯下面,一头黄色的卷发,墨玉般的瞳仁搭配在清秀的脸上,肤色惨白,嘴唇发暗,身子骨单薄得像一枚枯萎的秋叶,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天上。
最初映入眼中的是山坡上盛开的那一大片野菊,浅色,通体泛着雪光,花蕊处镶嵌一圈淡淡的鹅黄。夏日的阳光像一群蝴蝶,亮晶晶的,趴伏在花叶儿上面,随风起舞,又宛如一丛丛色彩鲜艳的海底珊瑚,晃得她一时睁不开眼睛。
那个单薄瘦弱的男孩,一头黄色的卷发,站在阳光下的风里正对着她微笑呢——不停地挥动着修长的手。他是在喊她吗?隔得太远,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见他的影子飘浮在空气里,渐渐被风吹皱。这时,几片白叶儿从野菊地里飞了起来,极像浪尖上溅出的细碎泡沫,与男孩的影子重叠于天空,然后一起飘向茫茫山麓。
野菊落下的地方,正是槟榔树挂果闪人眼的季节。雾已被海风拨开,顺着尖峰岭山脉滚滚而来的热带雨林里,涌现出大团的七色水汽,比暴风雨后海上的彩虹还要璀璨夺目。
男孩的影子总在她眼前忽闪。她揉了揉眼睛,二十几岁的女孩子,这阵子怎么老是眼花呢?尤其是中午时分,坐在雨林的阴凉地里望着远方,视线总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模糊。那像雨像雾又像梦的野菊啊,望着望着便虚化了,就像被谁不小心碰到长焦镜头上的变焦环,本来清清楚楚的一切,蓦然之间便混混沌沌了。
然后就像是一场梦,他的影子在远逝的帆影的布景外面倒搁年轮,渐渐显了出来,她的心瘦成一朵寒梅,满目裂痕。
开始他斜挎着背包站在夜晚的路灯下面,一头黄色的卷发,墨玉般的瞳仁搭配在清秀的脸上,肤色惨白,嘴唇发暗,身子骨单薄得像一枚枯萎的秋叶,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天上。然后他向她走来。刚迈出几步,周围的世界骤然一亮,他迈入白天,走进她的季节。她一直迷恋他,他是她的初恋。她重又满怀柠檬一样的青辉,伸出柔软的手臂,穿过岁月去抚摸她爱的男孩。可是他并没有发现她,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他不慌不忙地走向一块方圆八丈的海边岩石,快要登上去时,身后另有人喊他。她和他同时转过身去。
一个文静幼稚、扎着两条黑辫的小女孩从远处跑来,裤子口袋上绣着两只头顶结花的猫咪。跑动的时候,小辫瞬间变成了齐耳短发,筷子般细嫩的身体发育成坚挺丰满的S形。小女孩终于拉住男孩的手,开心大笑。他们一前一后地在海边追逐,在浅滩里戏水、捉鱼。突然,一排大浪卷了过来,浪头摔碎的地方,男孩不见了,小女孩跪在沙滩上哭。日子被一页页订在了脚下,一年又一年。
她忧伤地望着自己的往昔,很想上前安慰那位小女孩。在时间的河上,一枚扔进水中的石片蹦起落下的瞬间,她已经长大成人。此刻,她什么也看不见了,悲伤的泪水遮挡了她的视线。
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时分,月亮升起来了,山泉一般冰爽清澈,浸泡着她的身体和周围的世界。她转身看那一大片野菊地,它在薄明的夜色里散发着幽凉的微光。她低下头,想起刚才的那个梦,记忆的礁石在汹涌澎湃的波澜里浮出海面。苦夏已经离她远去,她想追上它,追上那个炎热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