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自出宫之事后,苍宏以“大病初愈,神志不清”为由将我软禁寝宫。恍恍惚惚的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子,每日都被丫头们照顾得妥妥帖帖的,补药照喝,身体渐好,前些个日子里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之人,这会儿再没有了动作,真实难得的风平浪静。
今日天气尚好,便搬来窗边的盆景,手持花剪,打算细细修理一番。照顾的丫头除了巧儿外,里里外外都被换了一批。不知是不是苍宏的疏忽,被换的人不仅胆子大到可以不顾主子脸色,还不是一般的爱嚼舌根子。
这不,窗外一直盯着房间的两位便无所忌惮的闲聊了起来。
“这么说来,太子大闹金銮殿的事是真的呢?”
“这事闹得这么大!你说还能有假?何况那天我当差,都亲眼看见了。就你还傻愣着。”
“哎,你说最近是怎么了,前阵子二殿下才为母冒犯龙颜,这才过多久啊,太子殿下便闹了起来,还是为了个被软禁了的过气公主。”
“嘿嘿,你是不知道,那太子殿下为了这屋里的主,可不是第一天给咱们皇上闹喏!他们呐,一直僵着呢。”
“不过这才也闹得太大了,太子为了一个女人,仗都打到一半了,居然跑回来。”
“可不是!一听说她‘死了’就跟丢了魂似的,私自跑回来后居然又‘活了’,皇上还不让他见,结果就在大殿上闹了起来,那剑拔弩张的气势现在想起来都胆寒,当时皇上还放话,除非他打了胜仗回来,不然就永远也不让太子见了。”
“那太子又带兵去了?”
“能不去吗?说到底他还是个太子,能大过皇上?”
“这么说来也怪了,听宫里人说这里面的主子当时不是都已经断气了吗?怎么现在又好端端的被……关在这里?”
“所以说这事邪乎的很!你看,太子被她迷得团团转不说,自己还死而复活了。皇上能不让人看着她?”
“你说,她该不会是……”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啊!别以为咱们主子没发话就好欺负!乱嚼舌根子也不怕掉脑袋?你们不想要脑袋了,主子还要耳根清净呢!都给我滚远点!!”这个自然是巧儿的声音。说完丫头便气冲冲的关紧了窗户。
这几日他们说来说去也就这几个相同的话题,本无心听,奈何他们重复的次数多了,装作不知也难。
可惜,世人皆认为苍子墨被迫出军,却不知他那般的人又岂是苍宏拦得了的?无人知晓那天夜里,各自背负着沉重包袱的两个人曾静静相拥,一夜无眠。
巧儿骂完也不见好转,见她小心翼翼的望着我,脸色全是担忧之色,心中不适,立马支开她,“我渴了。”
见她开了门出去,这才放松了紧握的掌心。
丫头老早就奉了茶进来,见我态度冷淡便安静得呆在一边也不打扰我。我继续着手中的话,实在是累出了微汗,她这才贴心的递上一张手绢。“公主,这些活儿就让我们来弄吧。”
挡开她伸过来的手,继续着手中的活儿,淡淡道:“太清闲了,你下去吧。”
“那……主子要弹琴吗?巧儿去摆琴。”她终究还是不放心,张口问道。
手中的剪子微微用力,鲜红的花朵便伴随着绿枝掉落,散了满桌的花瓣。我抬头看她,仿似要将她看穿透一般,丫头立马心虚的低下了脑袋。
良久,才发觉自己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也罢,将我的琴摆好吧。”事情早就该做了,所有的自欺欺人也该结束了。放下剪子,不愿再多看那散落的花瓣一眼。唯有指尖的疼痛提醒着我,未到凋谢先折枝的原由。再过美好的事物,满身是刺也终究是祸害。
琴音袅袅,空气中淡淡的紫樱花香弥漫。便随着悠扬的琴声,也不看对面小心侍候着的人,轻声开口,“这把九天七弦琴是我五岁时,父皇送我的生日礼物,没想到从那以后,它便成了唯一能代替父皇陪伴我的东西。”
“听说这把琴得来不易,父皇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弄来送我。你可曾听说过关于这把琴的传说?”抬头望去,这话自是问的她。不同先前的胆小,丫头并未如同先前一般回避我的视线,反而在眸子微微的闪动之后做了答:“巧儿不知。”
收回目光转向琴身,“也是,众人皆知它不如看起来那般好弹奏,琴音清脆堪称天籁,倒是忘了它本身便是亦正亦邪,有魔琴之称。”刚才被扎伤的指尖在琴弦的刺激下伤口渐大,芊芊素指不一会儿便带上了鲜红的红。漫不经心的在琴头写上符文,对面的人不动神色的望着我不可思议的行为,是一副罕见的镇定脸色。
“其实,我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发现了藏在琴中的曲谱,那真是一首难弹的曲子!花了我好几年才学会,可惜我功力不足,至今不能完全发挥出它的美妙之处。今日,便请你一听……”指尖微动,弦拨无音。眼前的人全身僵硬,魔音噬魂。
“公主……?”终于,强大的恐惧证实了她的猜测。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想杀我的?”独自起身,踱步刚才的桌旁,拾起那把精致小巧的剪子,仿似喃喃自语,“是我大意了……那天你递给我喝茶的手明明一直在抖,我却未作多想。正因为你不会演戏,我反而放了心。”
并未等到想要的回答,回到她身边时,她已闭上了双眼,换上了一副陌生的口气:“公主请听我一言……”话未说完却被我低低打断,刀尖插入肉体的声音传来,鲜红的血液奔涌而出,瞬间侵染了眼前的胸膛。
她要为皇后报仇,本是人之常情。即便那****死于她手也毫无怨言,奈何上天对我不“薄”,拖着一身罪孽,没有休止。我本不想对她动手,可是……那个不涉足尘世的孩子却不在了……是啊,他不在了……虽非我意,却因我而死。归根到底,还不是我害死了他。
直至今日,冥灵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停留在我的身边,那种似梦似幻的错觉让我沉沦不已,一度自欺欺人和自我安慰,终究还是要通过这种手染鲜血的途径来寻求解脱。此生,自己是如何的罪孽深重?
眼前的人因身体上莫大的痛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被魔音施了定身咒的身体一软,倾倒在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只因我所插之处正是她的心脏。滚动的血液温暖了我略显僵硬的掌心,我知道,只要我手下再略微用力,那小小的剪子便可刺穿她的心脏,顷刻间结束她的生命。
然,我疯狂的更为享受这种死亡被拉长了的折磨。
“……不是,不是我……”手上每多用一分力,她的嘴角便多涌出一丝鲜血,眼前的女子极力保持着清醒,一瞬间放下了所有伪装,口中没有求饶,眼中再没有其他的掩饰,费力的吐出剩下的两个字,“白……霏……”声音虽弱,却口齿清晰,何况,那人的名字想让人不在意都难。
成功的收回了手上继续下去的力度,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短短的一瞬间,思绪万千。
又是白霏吗?
终于找到了丝毫突破口,急着向眼前吊着一口气的人求证时,对方却在几声急剧的咳嗽声后昏死过去。徒然放下手中紧握的凶器,心中异常冰冷,知道自己等不到想要的答案,我如同失了魂一般,无所适从。
其实,一切都再明显不过。眼前这个披了熟悉脸庞的陌生人是谁已不再重要。
白霏做事向来比我更有手段。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做,竟然会让我找不到一点安慰的理由,心里面空得厉害。这次,却是再也找不到宣泄口解脱。
天色已暗,除了中途出去让人送了些热水过来外,我已经呆在屋子里一天未出了。
床上的人面色红润,除了嘴唇干裂外并无其他不适之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第一次做这种细心的活,可让这人多受了不少罪。所幸伤口不深,只伤到了肺,比想象中的好处理。白霏的易容术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再结合着这女子高超的演技,成功的骗了这里的所有人。
巧儿是何时不是巧儿的呢?真的巧儿又在何处?现在的巧儿又欲意何为?这些问题都只能等床上的人清醒过来才能得知。思及自己白日里的所作所为,居然在如此紧要时刻出手杀人。所幸没有闹出人命,否则到时候是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将同心结放入精致小巧的盒中,上了锁。身后立马传来一陌生女子的声音:“没想到公主也怕这种触景伤情之事。”
细细的将钥匙挂上脖子,这才转身看向床上转醒的女子,“谈不上触景伤情,只是不想意气用事而已……”
女子抚胸轻喘了口气,点头道:“我以为像公主这般厉害的人儿,是不会意气用事的。至少知道孰轻孰重……”
“世间之事,凡是上了心便谈不上意不意气之说,打小的本性,奈何这些年来也没改多少。”就像那晚在风流阁见苍子墨嫖妓,自己明知道不能,身体还是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冲动劲一犯起来,真是害人得紧。“倒是你,为何冒出我的贴身侍婢?来此又是何居心?”
丫头起身下床,缓慢的移步到桌边落座,摇晃着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一连喝了几口,这才应了我的话,“旒烟,我的名字。早就该给你坦白的,偏偏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聪明……”
“让你失望了吧……”我的确未发现她的身份。
“嗯,失望……”她低垂下眼,猜不透她此刻的表情。“其实,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想来我接触过的人中,伪装技巧高超又身为女子的人只有一个,要猜也不难,但眼前的人身体骨骼前后差异过大,反而让我不敢断言。仿似看出了我的疑惑之处,她抬起头欣然一笑,“公主不必多虑,通过练习缩骨功改变身体大小是我们这种人的基本能力。我便是靖国寺内伪装成你的人。”
难怪巧儿和我的身材相差甚大,她也可以伪装得分毫不差。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这次旒烟奉白公子之命,特潜入皇宫保护公主安全。”
“你不是炎狱的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怎么会奉白霏的命?就算是白霏买通炎狱里的人来保护我,也不该说是奉了他的命吧?
“旒烟一直都是白公子的属下。得知公主醒来后,白公子便派我前来保护。公主大可放心,旒烟听命于白公子,并无恶意。”她解释道。
这么说来,我毒除刚醒时见的那人还是真正的巧儿?她是之后的几天才换的人?“那巧儿现在人呢?”
“暴尸荒野。”她面无表情,顶着一张正主的脸说着无情的话。“公子吩咐过,那丫头留不得。”
虽是早已料到,还是不免叹息白霏的多管闲事。轻哼一声,“他倒是有先见之明!那你家公子人呢?”
“半月前公子多年顽疾突发,现正在太行峰接受医治。”难怪最近都不见他人。
“这种私密之事你也告诉我?”不自觉的挑了挑眉,疑惑。白霏不希望我死,自是我还有所用处,但却没必要对我不设防,这该不会是个陷阱吧?
这次女子抬头,深深望了我一眼,恭敬的答,“公子吩咐对公主你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哦?那你就告诉我你家公子的真正身份如何?”
女子奇怪的盯了我一眼,“江湖人称——玉面鬼手。”
“……那,你可知他得的是什么病?”他那么厉害的医术都医治不了?
女子低头,细细思索了一番,认真答道:“旒烟不知。”见我一脸的不信,外补了一句,“白公子有恩于旒烟,除了他让旒烟做的事外一概不知。”
他倒是会收买人心!人家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连个狐狸尾巴都不露!早知他是那般狡诈之人,心中还是难免怒气横生。不过若他现在身处太行峰的话,半月内是回不来了。太行峰在苍宇人迹罕至的最西边,来回至少都要一个月。他不在,我也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