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山本大佐就派车来接,三人坐上了汽车直奔兴城县警备司令部。兴城县警备司令部坐落在兴城南街清朝守边将军大宅院内。这院落四周岗哨林立,戒备森严。汽车在红漆大门前停下,甜丰耐一、伪副省长刘振山、保长尚玉生从汽车里钻了出来,在卫兵的指引下,三人跨进了高门深院。院内排着整齐的苍松翠柏,奇花异草;两边廊下,盆景如画。小桥流水,方石砌岸,小溪中清水流淌,水中红、黄鲫鱼游来游去。抬头望去一派壮观景象,青砖碧瓦,装饰华丽,耀眼夺目。地下踩的皆是雕花的瓷砖。穿过一栋房子的过道,进到里边的院内,山本大佐衣帽楚楚地出门迎接。见了甜丰耐一校长格外亲切,握手致意,分别又与刘副省长、尚保长握手,鞠躬示意,请人客厅。客厅内布置得富丽堂皇,正堂高悬一面太阳旗,旗下刀架上放着一把日本战刀;左边长长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四幅条形的中国山水画挂在客厅的两边;三组皮沙发方方正正地放在客厅中央,茶几上有一小巧玲珑的小香炉,一支檀香在慢慢地燃烧着,散发着悠悠淸香;茶几上巳摆满了各种水果、瓜子、糖。卫兵又送来四杯茶水。客厅内分宾主坐下,甜丰耐一做了一一介绍,大家客套了一阵,甜丰耐一校长笑着说:“山本大佐多年来一直效忠天皇,确保一方平安,多次受到嘉奖,多多辛苦。只是家中可好?”山本大佐说:“我没带家属,军人也图个安全,不要牵连家庭。妻子美美、两个孩子都在本土。大儿子野田已经十八岁了,正上高中。女儿松雪今年十四岁了,经常有信来往,我也三年没与他们见面了。我更牵挂的是七十多岁的老父母。你的妻子可好?你的女儿与我的儿子同岁,也在上国高吧?”说到这里,山本的眼圈都有些红了。甜丰耐一笑着说我的妻子女儿都在我的身边,只有一个儿子在本土上学。女儿在国高三年级就读,他们的身体都好。多谢关照。”山本大佐忧伤地说还是文职官员好,不用每天担惊受怕地过日子。八路军老是出来捣乱,叫你不得安宁。你是文职人员,没人与你作对,可以与中国的老百姓接触。你当校长,与当地老百姓相处得如何?”甜丰耐一校长说我与他们相处得很好。这两位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与我相处得非常密切,都是知己,所以今天特来拜访。”山本大佐高兴地说:“我非常想交中国人作朋友,这位刘副省长我早有所闻,尚保长远道而来我是非常欢迎的。”尚保长忙起身道多谢!多谢!我们理应多来看望,多听您的指教。”刘振山副省长说:“久闻山本大佐管理兴城县的治安有功,早应前来拜访,只因山本大佐公事繁忙,不好打扰。今日,我的好友甜丰耐一校长来看望山本大佐,我与尚保长就一同前来看望。老朽年迈无能,不能协助皇军出力,特备薄礼 棵白菜、一只
蝈蝈、两个虾,小菜一碟,请君笑纳。”说着将两张齐白石的国画打开,放到山本大佐的面前。山本大佐是一个十足的中国通,尤好收藏中国书画,见此就上前,仔细用放大镜端详了一阵,认定是名家齐白石的两幅真迹,髙兴得喜上眉梢,兴奋地站了起来,朝刘副省长敬了一个军礼说稀世珍宝。多谢!多谢!这么贵重的东西受之有愧。”甜丰耐一笑着说你向来拿别人的东西如囊中取物,从来没有见你有愧疚之心。今日得了省长之宝,就这般孽相,实为少见。”山本大佐笑道:“这是朋友之意,重于泰山。你这个书呆子懂什么。快快上坐,那边准备好了一桌薄酒,请各位赏光。”客厅的八仙桌上,鸡、鸭、鱼、肉、螃蟹、大虾摆得满满当当,酒杯里倒满了好酒。四位分宾主坐下,敬酒一番。几杯酒落肚,各述衷肠。山本大佐思乡心切,见了同乡心里忧伤,他与甜丰耐一同歌一曲,刘振山副省长这时也是随声附和,把两个日本人吹捧得如醉如痴。尚保长也跟在省长的屁股后边,紧拍马屁皇军好,是仁义之师;八路坏,杀人放火,抢夺民女……”刘副省长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尚保长一下,尚保长知道自己有所失言,吓得再也不敢开口。刘振山副省长对山本大佐笑笑说还有一人向您问好,就是学督田本次良,他是我的好朋友。”山本大佐兴奋地说田本次良是我的同乡,他是我同学中最优秀者。他今天怎么没来?回去告诉他,下次你们一起来。”酒至酣处,刘副省长话头一转,笑着说山本大佐,听说您大前天抓了三个八路,可有此事?”山本大佐冷笑着说是有此事。但不是八路,是三个软蛋。一审就哭啦,一打就趴下,一上老虎発马上就画押,一说砍头就叫妈。怎么也不像八路,真正的八路那可是野着呐!硬着呐,死都不怕!不过他们既然都承认是八路,我就假戏真做,准备明天下午砍了,向锦洲总部报个功,领几百银元。”甜丰耐一笑着说:“山本大佐,这三个犯人是不是一个叫刘春浩,一个叫刘志成,一个女的叫文润秋?”山本大佐哈哈大笑说这事真怪了。你们怎么知道的?那个姑娘真正的叫漂亮呢!中国话叫‘秀色可食’,美得让人流涎。”甜丰耐一也哈哈大笑说哎呀!你的确是昏官加上胡闹。那刘志成是我的学生,与我女儿是同班。刘春浩是他的父亲,也是学督田本次良的好友。那姓文的女子是刘志成的同乡。哪是什么八路!一群老百姓,你还当作宝贝。他们连八路的一根毫毛也沾不上呢!刘志成还是我校学生会骨干,还与我的女儿是好朋友呢!”山本大佐双手拍着桌子,狼嚎般地大叫:“啊——你们统统的与八路的一个鼻孔出气,与八路的一伙,都把你们关起来!你们第一条罪证是马车送八路,那是死罪;第二条是偷铁路铜线一尺三寸,是死罪。两罪共罚还能活吗?死有余辜。死了死了的!”甜丰耐一校长也扯着嗓子、青筋暴露地大喊:“你这昏官,拉八路因为不知是八路,不知者无罪。每人剪铁路铜线超过七寸以上者为死罪。他们三人每人不到五寸,而且又是他人丢在马车上,何罪之有?你不问青红皂白,乱打一气,您山本大佐应罪加一等,今天因请我们叫饭,就免于处罚。”说完,甜丰耐一与山本大佐笑在一起,互相用拳头轻轻地捶着胸部。这时,可把尚保长吓出尿来了。心想:这是什么阎王殿,拿着脑袋玩着呢。厅内就站着三个全副武装的女侍从,要说一刀砍了,那真是宰小鸡一般。他全身有些哆嗦,看着刘副省长稳坐泰山的样子,心里非常佩服。刘副省长小声地对尚保长说:“一会儿说不定又玩出更好的花样来。你只管喝酒吧,相安无事。”这两位日本朋友笑声一止,两个人同时操起大酒杯子,一扬脖子把酒灌进肚子,脸都成了猪肝色,他们俩咿呀了一阵,突然都扔掉外衣,离开了桌椅,拉开了架势,在宽敞的客厅的红色地毯上,两人像运动员一样摔了起来。那些侍从小姐也凑过来看热闹。过了一会儿,自然是山本大佐占了上风,两人髙兴地从地上爬起来。四周的人都拍手叫好。两人穿好衣服,洗手入座,山本大佐用流利的中国话兴奋地说:“省长大人、保长先生不要见笑,我们两个从小在一起长大,一起上学,直到髙中,后他从文,我从武,是最要好的。每次见面必须先摔一跤,约西,约西。”甜丰耐一喘着粗气说:“我的体力不行,您是胜者,胜者为侯,理应特赦,请把那三人放了!让刘志成做我的女婿,请大家吃酒。”山本大佐笑着说此话当真?真做你的女婿?”尚保长大着胆子说我们做保,只要放回,这美事准成。”他看时机已到,赶紧把钱包拿了出来,头上直冒冷汗,说:“这是八百块银洋,一点小意思,请大佐笑纳。校长的女婿一定做成。”山本大佐看到这一大包大洋,心里也格外高兴这个的不用。只要是亲戚,我一定放人,甜丰耐一校长的女婿我的不敢扣押,不过,得写出证据来。”刘副省长说:“我们作证。”说着拿来纸笔,写下保书,书中承诺刘志成是_丰耐一的女婿,媒人是山本大佐、刘副省长、尚保长。大家都高兴地签字画押,命侍从去牢房见犯人,说明情况。刘春浩与刘志成商量一番:逃命为上策,留着脑袋就好办。于是一一签字画押。文书已成,大家又髙兴地喝起酒来。山本大佐笑着说:“你们中国人的狡猾,说话不算数,如果耍了我们日本人,抓回来定斩不饶。明早放人。”甜丰耐一笑哈哈地说我早有此意,仰仗老兄的支持,成其女儿之美事。刘志成是我女儿最喜欢的中国男孩,既如此,请让我多多拜谢。”说着给山本大佐深深地鞠躬。四位各怀不同心理的朋友喝得东倒西歪,山本大佐将三位朋友送回旅馆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尚保长就给大杨树屯捎信说:人巳放出,快备马车到白庙子火车站接人。早上九点,刘副省长、甜丰耐一校长、尚保长一齐来到兴城大牢接人。黑色的牢门开启,六个伪军从里边抬出三个人来,放到外边的石阶上。大家近前一看,全都惊呆了:三个人面目全非。两个荷枪实弹的鬼子陪着一个翻译官走过来,翻译官稍把帽子向上提了提,表示对来接犯人者的礼貌,客气地说:“各位先生,这三个犯人我已经正式交给你们了,没收的马车在北门王三麻子的大车店里,车上的东西准还在,回去给车马店老板一些草料钱,就可以把马车赶回去。这年头谁也保不准不出点什么乱子,这就是教训,以后少往人多的地方挤。人快拉回去吧,再晚就死了!”说完就走了。大家围上来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刘春浩、刘志成父子俩焦黄的脸上血迹斑斑,春浩的鼻子还流着鲜血,两人的衣服已被撕成几条大口子,遍体鱗伤,不能站立。见着来人,泪水如注,春浩嘴唇颤抖着伸过一只手来拉着尚保长的手说谢谢你们的搭救,死里逃生,还能见上你们一面。”又拉了拉刘三先生和甜丰耐一校长的手,嘴唇只是动了动没有力气说出话来。刘三先生俯下身去对着刘春浩和刘志成说什么也别说啦!咱们回家。”刘三先生老泪纵横,泪水滴落在刘春浩的脸上。刘志成勉强坐起来,对着校长和刘三先生及保长深深鞠了三次躬,说声“谢谢”,支持不住,仰面倒地,尚保长眼快,急忙扶住。文润秋脸色蜡黄、满脸浮肿,眼睛只剩一条缝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流着血水,鼻翼扇动,呼吸困难;一头乌黑的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脑后;体如软泥一般,周身衣服全是血污。尚保长叫了几声润秋!润秋!我来接你回家!”润秋只把眼皮动了动,似乎听到了喊声,眼角边流出几滴带血的眼泪来。胸部急切起伏,把满口是血的嘴唇动了又动,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没有说出话来。尚保长怜惜地落下泪来前后不到四天,怎么就把人折腾成这副模样。再晚来一天,我看就全完蛋了!”甜丰耐一校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赶紧拉走,回去好好调养!”尚保长雇了一辆马车,把三人抬上马车送到火车站,正赶上下午三点的火车,四点多钟就到了白庙子火车站。两家及邻居来了好多人早在火车站等候,等了两个多小时,才听到火车的声音。火车到站,大家从车上将三个人抬下’一看到三个人的状态,大家腿都软了,围成一团,哭成一片。老站长看到这个情况伤心地说快快抬吧!这不人还活着哪,活着就有救。鬼子糟蹋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别哭了。”他狠狠地把绿色小旗摇了几下,火车长鸣一声启动了,他气呼呼地骂了一句有天无日,什么东西!去他妈的!”把小旗扔到地上。
两个小时后,拉着三个受伤人的马车回到了大杨树屯,刘春浩全家人都哭了。大儿子刘志富赶紧去边壕子卫生所去请医生,春浩媳妇和女儿给春浩和志成清洗伤口,换上干净衣服。又忙着给春浩和志成喂水、喂一些米粥。黄观书、郭大愣、郭大屁股、喷水兽、刘家族里街坊邻居几乎都来看望,炕上坐的,地下站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刘三先生、尚保长分别坐在八仙桌两侧,喝着热茶休息。大家是含酸齐痛哭,异口同哀声。刘春浩半躺在炕上喘着粗气说这不都活着回来了嘛,受点伤慢慢养呗,快扶我起来,两位救命恩人受我一拜。”说着要起身谢拜。刘三先生急忙扶住说拜什么!不要动,好好养伤。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理应出点微薄之力,可惜晚了一点,差点儿丢了性命。老朽无能,爱莫能助,你们有什么罪?罪过是当了亡国奴,亡国奴就是这个样子,受人宰割,受人欺压。当今社会真是哀鸿遍野。”他回过身去用手指了一下尚保长说你这土豪绅士经常鱼肉乡里,记住要给百姓干点好事,别老跟在鬼子屁股后边跑。看清楚了吧!少一点奴颜媚骨,多一点披肝沥胆。现日本鬼子江河日下,好景不长,你要好自为之。”尚保长唯唯诺诺地接着说先生所言极是。鬼子也没有几天折腾了,总有一天要倒台的,坏事都让他们做绝了!”刘春浩抬头一看,没有发现甜丰耐一校长,急切地说耐一校长怎么不见?”尚保长说甜丰耐一在龙山屯已下车回家了,叫我好好关照你。”刘三先生把嘴贴在刘春浩的耳朵上小声说咱们出点钱换回三条人命值得!你明白就行。下边还有一个症结——甜丰耐一的女儿一心想嫁给志成这一件事,你们肯定心里不愿意,志成也会极端地反对。我这也是缓兵之计,不这样做小鬼子要你的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越快越好。你好好养病,无什么大碍,几天就好了。我这就回去了。”说完就要走。这时,刘志富已经把王屯卫生所的王先生请到了,大家寒暄几句,就请王先生去看病人。
春浩一定要刘副省长与尚保长吃了饭再走,三先生与尚保长难辞这番深情厚谊,只好又坐了下来。此前人们对刘三先生多少有所了解,今天又听了刘三先生一番议论,感到非常亲切,大家议论纷纷,对鬼子是恨得咬牙切齿。王先生看完了病人分别将伤口处理完,人们看到王先生把刘春浩、刘志成的伤口处理完毕开了处方,才松了一口气,大家挤过来想听听王先生说一说病情。王先生洗过手,接过春浩媳妇递过的茶水,坐在八仙桌旁点着了一根香烟,呷了一口茶水说:“他们父子俩伤势差不了多少,周身都有软组织挫伤,皮下淤血,以前胸后背为重;双侧膝关节韧带损伤较重,是被老虎発压坏的,好在没有发生骨折。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春浩比刘志成重一些,估计志成比春浩好得快些。我把跌打损伤的好药都用上了,在家中好好调养,慢慢好吧。”春浩留王先生吃饭,王先生说:“今天不成你们好好休息,我还得去看文家姑娘。”说着背起出诊箱,急冲冲走了。
刘春浩又让志富把来的人都留下吃饭。人们说够乱的啦!咱们走吧!”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