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一寿从屋里出来，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刚哭过。对刘志成说：“你可以带他出去玩玩，不要走得过远。告诉小队长晚上我到他这里来喝酒。”说着走了。刘志成心想鬼子也有感情，我还以为都是冷血动物、牲畜的种！他悄悄地笑了。又一想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趁机逃跑。他回到屋里热情地对天河守夫说：“你舅舅答应啦，出去玩玩，那咱们走吧，我背着你。”天河守夫不耐烦地说我很想家，不愿意出去了。”刘志成说：“那就更应该出去玩玩，散散心，打只兔子回来炖上吃。”天河守夫说：“那就走，我得把长枪带上。”两人同时出了大门，岗哨没有过问，他们向森林走去，路过外围伪军的岗哨也没有阻挡，轻松地走到了森林边，那里的蒿草有一人多髙，刘志成扶着天河守夫还往里边走，森林里边阴森森的，天河守夫有点害怕了，他指了指森林说：“这里的危险，我的不能再往前走了。”他说着停止了前进，手握着三八枪站在那里。刘志成说好好！就在这儿，我看一看这草丛中有没有兔子。”说着他就向前方跑去，他一边跑一边用斜眼一瞧，那小鬼子的枪口正对着他呢，他心想人总是跑不过子弹，想办法要夺过小鬼子的枪才能逃走。他灵机一动，跑了一小圈回来了，惊起了两只野兔，他笑哈哈地对天河守夫说：“你怎么不开枪，兴许就能打上一只。”天河守夫也哈哈笑着说：“到这四年，我还没打过一次枪呢！”刘志成说那就好！那就好！”心想这么个笨蛋，还不会打枪呢，天赐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嘻皮笑脸地把天河守夫又带到草更髙雪少的地方，只要把枪抢到手，他就可以快速地跑进森林。他突然对天河守夫说快快！那边树杈上有一头黑色斑纹的豹子向这里冲了过来，枪！枪！”天河守夫顺从地把枪交给了刘志成。刘志成接过枪来，如龙得水，心里异常激动，刚跑出十来步远，回头一瞧，有十几个伪军向他包抄过来，他立马筋麻腿软，心想这回完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头老狗熊，似醒没醒地悠然自得地晃晃荡荡地跑了过来。刘志成在这进退两难之时，胡乱向狗熊开了一枪，那狗熊被枪声激怒，全身立起，鬃毛竖起，睁开贼亮的小眼，把鼻子左右抽动了几下，寻找着枪响的方向，张开了血盆大嘴，向开枪人旋风般地冲了过来。刘志成手提三八枪，跑到天河守夫的跟前，二话没说背起来就跑。几个伪军看见狗熊袭人，也掉头逃命，刘志成在情急之下，扔下天河守夫，退后几步。那狗熊也停止了快速追赶，就在天河守夫跟前立了起来，嘴巴朝天吱吱叫了两声，那意思好像向全世界宣布我逮住猎物啦。那小鬼子吓得屁滚尿流，面朝下趴在地上，死人一般。这个时候刘志成得到了片刻喘息，他壮着胆子，瞄准狗熊的头部连开了两枪，狗熊重重地倒在地上，震起一阵尘土，志成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稀里糊涂打死了一头狗熊，也救了自己的命，他喘了好一阵子气，走到吓瘫了的天河守夫的身边，心想：逃吧，那些伪军一会儿就又追赶了上来，也逃不脱，抓住又是死罪。他叹了口气，背上这个小鬼子慢慢向劳工营走去。后边那些伪军抬着死熊，兴髙采烈地向鬼子领赏来了。一路上吵吵嚷嚷，真有点像武松打虎的样子。打熊者不但没有轿坐，还得背个小鬼子。
晚上刘志成回到工棚，依然心有余择、恐惧不安，他对工友没有言语，悄悄地躺下了。突然，一个鬼子把门推开喊道石山，小队长叫你。”刘志成心里虽然十二分地不情愿，还是耷拉着脑袋跟在鬼子的后边走了。
山川小队长的房间里灯火辉煌，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美酒佳肴，首席坐着中队长一寿，桌子左侧坐着小队长山，右侧坐着的是一寿带来的客人，下首坐着天河守夫，四个人正在猜拳行令。酒至酣处，狂言乱语。说到髙兴处是激昂慷慨，说到悲伤处也是连连叹息。旁边有一张小桌那是给警卫员用的，两个警卫也在那里悄悄地喝酒，吃肉。两位厨师忙碌着端菜，斟酒。大家一瞧石山进来，一寿高兴地说打熊的英雄来了，可敬！可敬！不过你也把我外甥吓坏了，下次不可出去！太危险了，到那边喝杯酒，吃块肉去。”厨师又忙着给刘志成摆上酒杯，端上一盘熟肉来。刘志成吃了一些后马上又过来给这些人斟酒，一寿带来的那位客人，坐在椅子上屁股老动，几乎有些坐不住。山川小队长发现了，叫道：“石山，到床上找个小垫子给春林小队长垫上。这么长时间还没好？”春林小队长苦笑着说打得太狠了，骨头没折就算幸运啦。”刘志成找来了一个小圆垫放到春林小队长的屁股底下，春林小队长说：“舒服多了，喝酒！喝酒！”一寿笑笑说：“那流车事件，也把我连上了，我只吃了两个耳光，春林小队长受用了三十军棍，没打死也就算便宜了。”山川小队长说这事我还真不太清楚，说说是怎么回事。”春林小队长叹口气说：“也不能全怪我呀，那是一车劳工专列，全是临时从客车上抓来的劳工，一千多号人，也不好管，吵吵嚷嚷，乱乱哄哄，最后一节车厢装了半车厢枕木，车顶用帆布盖着，里边也装了二十几个劳工，快到终点站了，最后的那节车厢挂钩断了，黑灯瞎火，谁也没有发现那节车厢自动地向后滑了下去，离开车站两千多米在一个道岔停了下来。”山川小队长说：“车站人也没有发现？”一寿说：“有人看见，都稀里糊涂，谁管那么多闲事，认为是暂停在那里的备用货车。一放就是七天。”山川惊讶地说：“七天呀，这冰天雪地，人呢？”春林小队长说：“全冻死啦！我带人去收尸，那情景也太惨了，有躺着的、有趴着的、有跪着的、有蹲着的，也有几个劳工抱成一团的，我们扯都扯不开，龈牙咧嘴，半吐着舌头，面容紫红，带着苦笑……”山川继续问：“后来呢？”春林小队长说：“我们把每个死者随身携带的物品与号衣装进一个白布袋子里，外边写上名字，从死者的尸体名单上还差了一个死尸，我们哪管那么许多，把尸体扔下火车，装上爬犁，推入一个大坑里，浇上几桶煤油，一烧了之。”山川小队长听得还不过瘾以后哪？”春林小队长说后来就是我的屁股吃了苦，那车是我负责押运的，不过那些劳工是死得怪可怜的……”刘志成听到这里惊出一身冷汗：啊！那节车厢里的人全死啦！他吓得是惊慌失措，面如土色，手也抖了起来，心想我也被烧化了。他痛苦极了，我那个小包裹里边两件新衣服、红肚兜和甜大玛玛的玉石小鸳鸯成了我的遗物了。他是骨鲠在喉，有苦难言。落入了龙潭虎穴，痛心疾首，他把酒斟在了外边。一寿笑笑说：“他有憨力，无有技巧，忠诚主人，可以信赖。等我外甥脚好了，把他放到伙房去工作吧。”小队长山川点头称是！”
四个人喝到下半夜两点，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两个卫兵也喝得东倒西歪。刘志成把一寿中队长和春林小队长分别背了回去，把山川小队长和天河守夫安排睡下，他才拖着疲倦的身躯悄悄地回到工棚里。他躺在炕上痛苦地哭泣着，泪流满面而不敢出声。突然，一个声音骂道：“舔屁股也有舔不干净的时候，中国人的败类，吃着中国人的稀粥，想拉出小日本人的屎来，你小子早晚被鬼子整死。”
由于刘志成侍候天河守夫有功，几天后调进伙房工作，一天是跑腿打杂，买菜送饭，比下山洞干活那可是强似百倍，虽然吃不上好的，总算能把肚皮糊弄饱。
小鬼子几次带刘志成到六十多里外去买菜，刘志成将买好的菜一样一样地装好麻袋，放到汽车车厢里，外面用棉被盖好，他就老老实实地坐在汽车上看着菜，等着两个小鬼子从饭馆吃喝完毕扔给他一块大饼，汽车就返回了。一次刘志成跟着买菜，菜装好了，两个鬼子一齐进了饭馆，他想机会到了，他跳下车来向人群中跑去，想混入人群中逃跑。没想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在路口处等着他呢，他早已被鬼子盯梢了。我的爷！鬼子真是狡猾狡猾的，他急中生智，在一个卖鸡摊上买了一只大公鸡抱在怀里，向汽车跑了过来，把大公鸡在鬼子面前晃了晃说：“回去的，小鸡炖蘑菇。”鬼子们听了哈哈大笑，又回到饭馆里吃饭去了。
两个月后，冰天雪地的寒冬即将过去，刘志成逐渐取得了鬼子小队长的信任，每次去县城买菜，刘志成都专门为小队长购买点新鲜蔬菜回来，或买上一两瓶好酒。一来二去，他就成了鬼子们的翻译，与当地卖菜的老乡混了个脸熟，有时也买上一两盒好烟送给押车的鬼子。就在刘志成多次买菜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位当地菜农王六福老汉，他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板硬朗，浓眉大眼，满脸的胡须，有一种浩然之气。刘志成两次将他要逃跑之意示意给他，老汉一口答应帮忙，刘志成将五块银洋交给王老汉，老汉是死活不收，说：“小伙子，我能帮你逃出去，弄出来一条活命，我就胜造七级浮屠啦，下次再来我就准备好啦。要沉住气，要头脑灵活，随机应变，与鬼子周旋，见机行事。”
一个月后，小队长又派刘志成和两个鬼子去城里买菜，汽车在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才到了县城，两个鬼子把菜买好，刘志成客气地说多次来城里买菜，我光吃你们两位的，今天我做东，吃我一次如何？防止有人偷菜，把汽车就停靠在饭馆门口。”两个鬼子听刘志成说得有理，哈哈地笑着说很好！很好！”让司机把车开到饭馆门前停下，四个人一齐进了饭馆。
刘志成找了一个单间，将两个鬼子和司机安顿好后，店小二尾随着就跟了过来，红色的脸膛，满脸堆笑。刘志成请鬼子点菜，两个鬼子挤眉弄眼一阵，哈哈大笑几声看着刘志成说那我们就不客气，每人点上两个菜？”刘志成说点！点！点！点好菜。店小二听好了。”三个鬼子点了六个菜是：熊掌一对、鹿肾一盘、清蒸猴头、爆炒豹肝、清炖大哈马鱼、四大碗燕窝汤。”店小二一听傻了眼，这么贵重的东西得多少钱呀！他着急地说我的爷，猴头和熊掌没有。”刘志成说叫老掌柜的去办。另加六个小菜，我就不一一地点了，有好酒好菜只管上来，去！”说着扔给店小二一块银元。把个店小二髙兴得屁颠似的，伸直了火鸡似的脖子向厨房里喊着熊掌一对——、鹿肾一盘、清蒸猴头——、爆炒豹肝……”老掌柜在里边一听，不对劲呀，谁能吃得起这么贵重的佳肴，我得出去瞧瞧。他顺着门缝向外一看，摆着手轻声说都是爹！快做！快做！无常鬼，惹不起，牛蹄子、狗腰子、烂蘑菇、炒猪肝……哄好了就行。小二，把度数大的高粱酒对好送上，把酒劝好，把人撂倒，我赏你。”说着回去了。
一会儿的工夫，桌子上就摆得满满当当，香气扑鼻。店小二把酒斟好，刘志成举杯在手说：“今备小宴，不成敬意，承蒙各位关照，请满饮此杯。”刘志成一饮而下，三个鬼子也美滋滋把酒倒进肚里，他们见了这么多美味佳肴，就大吃大嚼痛饮起来。酒过三巡，哪管熊掌狗掌、猴头蘑菇、豹肝猪肝、燕窝糖水萝卜丝，狼吞虎咽如风卷残云一般吃了起来，抱着对刘志成敲骨吸髓的心理，吃他个冤大头。
三个小时以后，在店小二从旁极力鼓动、推波助澜之下，三个鬼子已经醉了一对半，一个鬼子摇头晃脑地拉着店小二的手，用半懂不懂的中国话说我说石山，你的酒真好，有劲！再喝两瓶也醉不了，今天喝你冤大头，你小子可别趁机跑了。来！来！来！给爷爷再斟上一大杯。”店小二说：“我的爷，我在这侍候您呢。”店小二刚把酒斟满，那个鬼子手抖动得厉害，举着杯子找不着嘴啦，三抖两抖连杯子带酒掉在了地上，他耷拉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三个鬼子不折腾了，死猪般安静下来，一会儿就响起了雷鸣般的鼾声。三瓶老酒滚进肚，三人一块成狗熊。
刘志成见鬼子个个醉倒，心里一阵拨云见日一般，他对店小二说：“好生照料，我去外边看一看有没有人偷菜，去去就来！”小二说：“这三位爷醒了酒还不知怎么折腾我哩！我还得向老掌柜的请教呢。你去！你去！今晚是醒不了了。这酒有一个名字——‘一天倒。’明天上午能醒那就不错了。”店小二悄悄地捣了刘志成一把，压了压火鸡脖子，小声说喂！是割头还是活埋呀！你得早点下手！”刘志成冷笑着说好好的我割人家头干什么？”店小二猴精似的说屁呀！去吧！去吧！跑得越快越好！一看就是一个没有脊梁骨的货。”刘志成说：“去去就来！”说着，刘志成头也不回地走了，在黑暗的小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志成按着王老汉说的地址，摸黑找到了王六福老大爷的家，老人家热情地接待了他，王大妈赶紧给他做了一顿好饭，又把准备好的一套棉衣让他穿上。王大爷说：“小伙子，你算聪明，能从那样的魔掌中逃出来的有几个人哪？我都给你安排好了，这两天，没动静你就在屋里猫着；—有动静你就掀起炕席，有一个洞直通菜窖，下去躲藏。后天一早有一辆大皮车去哈尔滨办事，你跟上去就行啦。”刘志成千恩万谢。
刘志成在王六福大爷家呆了两天，坐上了去哈尔滨的大车上路了。刘志成心想我不能直接回家，要绕道去一趟安达老虎嘴屯，到媛媛的三叔家打听一下媛媛的情况再回且说，由于刘志成的出走，又听刘春浩说刘志成被鬼子抓了劳工。甜大玛玛的婚事就成了泡影，甜大玛玛对刘志成是一厢情愿，知道后哭得死去活来，每天是胡思乱想，不思饮食。可把一个衣帽楚楚、堂堂正正的校长先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没了主意。请了几位老师帮助劝解，也没有一点效果。好友松本太郎说你这宝贝女儿太痴情，怎么就那么喜欢刘志成，日本的好小伙子多着呢，她就一个也看不上。咱们曰本女孩就有这么个顽固劲，犟得很，中国有句老话叫宁折不弯。你也别着急，这样吧，你老个脸皮，去找一下你的老乡山本大佐，看在老同学的面上，也许能想想办法。”林山百惠从皮箱里拿出一个小本说这里有刘春浩提供的地址。乌牛耳，3587工兵部队，有劳工一千多人，长官是米山岛四大佐。”大家商量了一阵认为这个办法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