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眼前这场乱子,还是他的学生吴兆麟惹出来的。若然是吴兆麟不出来揽事做总指挥,起义军这边断无能与张彪抗衡的军事人才,这场起义也必然会遭到镇压。吴兆麟顾头不顾腚,乱子已经惹下了,现在全推到老师这里来,不管了。
郁闷的黎元洪进入督署,端坐会议厅内,发布命令:请党人代表,城中还没有逃掉也没有被杀的官员,都来督署开会。
党人来了许多,旧军官和前清官吏,也来了许多,会议厅上坐得满满的两排,右边都是旧军官旧官吏,左边满满的党人。
黎元洪宣布开会,对党人们说:你们行啊,居然能够拿下督署,还真有两下子,可是现在的情形,总督瑞瀓,都统张彪却没有被捉住,迟早他们会卷土重来,我问你们,你们何以善后?
众党人齐声道:这事交给你了。
交给我……黎元洪气结:亏你们想得出来,自己惹下的乱子,让我来收场。可眼下这场乱子,岂是那么容易收拾的?
众党人一声不吭,假装没听见。
黎元洪想了想,又问:先前你们告诉我,说是你们起事并不孤单,广州那边即有大援前来,我想知道,会来多少人?带来多少钱粮?
党人邓玉麟大声道:禀告协统,京山刘英,已经聚众10万人,三日后即可到达武昌。
真的吗?黎元洪乐了:行,我信了你,不过这10万人,单只是一顿饭,就要吃掉一座米山。现在请你告诉我,这10之众而来,沿途有几座米山供他们开吃?
这个……邓玉麟翻了翻白眼,不吭气了。
熊秉坤急忙打岔:黎协统,钱粮的事不需要担心,我已经派人查过了,武昌城中,银币局及铜币局,再加上藩库所存的银币,不下30万对,合计4000万元还要多。有这么多的钱,别说过来10万人,就算是再来100万人,也足够吃的了。
众党人听了熊秉坤的话,喜不自胜,连声附合。
等党人的兴奋劲头稍稍褪去,黎元洪冷笑道:钱米充实,这是好事,不过如果瑞瀓张彪调来大军,水陆并进,如何抵御呢?
众党人齐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他个卵子?
黎元洪眉毛一立,厉声道:大清水师,军械最是犀利,某家服役海军多年,曾与日本人对决于黄海之上,对水师的火力最是清楚,只要兵舰顺流直下,不需十枚弹丸,则武昌城碎为齑粉矣,届时尔等何以自处?
邓玉麟大声道:水师怕什么?若然是水师真的敢来,那我们就战略转移,移师湖南打游击,继续革命。
听了这话,黎元洪气结:移师湖南?湖北你都无立足之地,还说什么移师湖南?
邓玉麟笑道:黎协统莫慌,湖南哥老会老龙头焦达峰,和我等有约定,武昌枪声一枪,湖南举省响应,所以我才说移师湖南。
黎元洪摇头:邓玉麟,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武昌这边成事,原本是天大的侥幸,要让我相信湖南也会如此这般的侥幸,难,难啊。
众党人默然,复又问道:那么依黎协统之意呢?
黎元洪沉默半响,道:眼前这桩事,已经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但我黎元洪愿意拼了这张老脸,往说瑞瀓和张彪,让他们不要追究你们,你们可否答应?
众党人齐齐立起,吼道:不可以!
黎元洪呆了呆:为啥不可以?
为啥?党人何竹山越众而出,抗声道:黎统协,吾人革命,原不计死生利害,但尽心力而为之,虽肝胆涂地,亦甘之如饴也。统领意见,绝对不可行!
不可行……不可行那就再商量吧。黎元洪无奈叹息:你们闹了整整一夜,也应该休息了,现在可吩咐各标营暂回宿舍,架枪休息。
黎元洪命令虽然下达,但各标营尤自处于惶愤之中,极少有人听从命令。正在这时,忽有一人来到,曰:汤议长请革命军代表、黎统领及各长官于正午12时到咨议局开会,组织政府……
汤议长何许人也?
他凭啥就敢组建新政府?
(11)不该拿你当猴耍
汤化龙,字济武,大清进士,为寻强国之路东渡日本求学。在日本他精心研究了世界各国的政体,得出结论曰:中国强国之途,非革命耳,乃立宪也。
为啥呢?
汤化龙解释说:革命的目的,原不过是成立全新的政府,但立宪也能够做到这一点,而且避免了流血。只不过革命党号招排满,又或是尽杀官吏,然则在这世上,未必每个官都是坏人,也未必每个百姓都是良善之辈,总不能让穷凶极恶的不法之徒,打着革命的旗号杀戮好人吧?
汤化龙说:革命只是个手段,而非目的。
汤化龙说:设若以革命为最终目的,那么中国就会陷入相互杀戮的不了了局,你说你革命,我说我革命,你杀我时说是革命,我杀你时也说是革命,则革命失其本来之意也。唯其立宪,可收革命之效,可避革命之祸,是为中国必由之途也。
诸如此类,所以汤化龙人未归国,却已经成为了着名的君宪派人士。归国之后他被分配到政法学堂做教官,讲课的时候他就对学生大声疾呼,要求君主立宪,并推荐君宪派人士梁启超的书给学生们看,学生们读读了梁启超的书,纷纷道:感情这立宪也没什么意思,还是革命好玩。你们立宪,不可能有我们什么事,除非革命,我们才能进入新政府——在前面那份由共进会、文学社所拟定的新政府班子名单中,有许多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不是新政府有个职务安排给你,小朋友也未必肯革命的。
虽然君宪派的观点不招人见,但汤化龙坚持不懈,他与湖南君宪派头子谭延闿,江苏君宪派头子张謇等人此呼彼应,形成了朝野之间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
从情理上来说,当时的大清帝国,外有列强胁迫,内有革命党人起事,已经决定走立宪之路,解帝国之危。这时候朝中出现君宪派,此其时也,正应该好好的借重这支中和力量,以避免革命对帝国所造成的危害——但帝国的最高权力执掌者,摄政王载沣,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混,居然推出了皇族内阁,内阁成员中,大半是皇室中人,这么个搞法,就有点是拿君宪派当猴耍着玩了,明显的缺乏立宪之诚意。
皇族内阁之推出,令国内君宪派人士悲愤莫名,勃然大怒,遂有湖北汤化龙,湖南谭延闿,江苏张謇三人出头,带领全国各地的君宪派赴京闹事静坐,绝食整整三日以示威,并一再提醒朝廷,此时立宪,是帝国的最后机会,千万不要胡闹,求求你们了,再胡闹革命党可就不跟你们客气了。
全都白说,摄政王载沣对君宪派的忠言置若罔闻,拒绝听从——帝国找死,没人能够拉得住它。
进京上访失败,汤化龙悄悄回到武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躲了起来,正琢磨着是不是跟革命党人通个气,让党人丢个炸弹,刺激刺激朝廷,这时候武昌的枪声响了。
可想而知,汤化龙心里是多么的兴奋:你娘的,让你立宪你不听,现在后悔了吧?你们朝廷拿老子当猴耍,以后老子就不陪你玩了,老子以后就跟革命党一块玩,先出面组织新政府,看你朝廷还有什么咒念。
于是,汤化龙公开以湖北咨议局议长的身份,向革命党发出贺电,并邀请军方人士出席新政府成立大会。
汤化龙这个表态,是具有决定性,它表示着湖北最具威望的行政力量,对革命党人合法性的认同。新政府将对全国各省的君宪派产生根本性影响,促使各地的君宪派与革命党人合作。
总之一句话,大家都不陪朝廷玩了,给你机会立宪你不说抓住,你朝廷不乐意与君宪派合作,革命党却未必会错过这个机会。
接到汤化龙的来信,党人兴奋莫名。此前,他们的道义源自于内心的信念,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为国为民,而在朝廷眼里,他们是叛逆,在百姓眼里,他们不过是乱党,而汤化龙这封信,赋予了他们公开而合法的身份。
现在他们是革命军!
(12)第一次叛乱迹象
革命党终于获得各界势力的承认,党人亢奋已极,专门去第三十标找来一匹旗人骑的高头骏马,供黎元洪乘坐。黎元洪上马后,吴兆麟另行派了一百多名卫兵,簇拥着黎元洪,党人熊秉坤等随行,沿途监视。卫队前有两面大旗,迎风招展,黎元洪吩咐将这面旗去掉,太招摇,党人坚决不允,黎元洪无奈,只好皱着眉头起行。
路上经过第十五协西营门,第二十九标营管何锡番请黎元洪下马休息,入内饮茶,黎元洪坐下,早有卫兵呈上香茗。黎元洪随口问了句:你们这一标,可曾听我的命令,回营休息?
何锡番报告:回协统大人话,我营已经架枪休息……说话间,拼命的对黎元洪使眼色。
黎元洪不解:你老是眨巴眼睛,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何锡番急了,悄声说:黎协统,我这一标人马可用,只待协统大人之命。
噢,你是说……黎元洪终于醒过神来了。感情,这位何锡番还琢磨着“反明复清”,随时听从黎元洪的命令,干掉革命党人……可黎元洪明白过来了,在场的党人也全都明白了,当即熊秉坤和邓玉麟二人冲上来,一边一个架起黎元洪的胳膊,并大声说道:协统大人,快去咨议局开会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里怎么就不是说话的地方,明明可以说吗……黎元洪嘟囔着,被党人硬是架走了。
这是武昌出现的最危险的一次“反革命叛乱迹象”,倒霉的何锡番偷鸡不成蚀把米,就因为他这一标部队始终未失去控制,战斗力最强,接下来的大武昌保卫战中,就得劳驾他老兄多多出力了。
形势比人强,反革命分子何锡番,注定了要为革命流血牺牲,然后还要被革命党狂骂,说起来他真是命苦啊。
(13)到底什么叫革命?
咨议局会议开始,汤化龙首先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