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进会成立而后,老龙头焦达峰化名回国,先在长沙密招哥老会兄弟,从长沙至浏阳,沿途十里收罗乞丐饥民,谎说长沙放赈,诱之以往,并使会中兄弟扮做饥民,蜂拥而入长沙,先行捣毁粮店,继而聚江湖兄弟并从北方招募的义和团“青军”,再加上不甘寂寞的闲杂人众,总计万人大闹长沙,火烧了巡抚衙门,哄抢了米店,捣毁了洋行,逼迫巡抚岑春煊出逃。
而后焦达峰赶赴湖北武昌,与共进会在湖北的领导人孙武一同大搞抬营。
所谓抬营,就是将共进会的发展目标重点放在湖北新军方面,运动军队,把清军一队一队,一营一营,一标一标的争取过来,利用军队现成的组织,实现革命的目标。
焦达峰之所以撇开老家湖南,跑到湖北武昌去活动,最重要的原因是湖北的民主气氛太浓烈了,就在湖北新军中,赫赫然竟有一个“湖北军队同盟会”在公开活动。
最离奇的是,这个公开活动的同盟会的负责人,居然还在监狱里。
这位正在监狱中的同盟会首脑,名叫李亚东,他是在哥老会第三任老龙头龚春台起事失败后,被猎头侦探郭尧阶卖给官府的。卖就卖了,李亚东也不跟他计较,只管成立湖北军队同盟会,并办了会刊《通俗白话报》,每天在狱中忙于同盟会的事务,来请示汇报工作的同盟会会员在牢门外排起了长队,搞得监狱长目瞪口呆,于是下令禁止李亚东会客。
不让会客就算了,李亚东大度,还是不肯计较,只不过大家这时候才醒过味来,这个已经运转了五个月的群众组织,打出了同盟会的旗号,怎么官府也不说管管呢?
算了,大家考虑,为安全起见,先改个名吧,免得让人家抓住把柄。
就改名为“群洽学社”。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古怪,以前大家就叫同盟会的时候,也没见官府理会,现在改叫群洽学社了,反倒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事情的起因是大家听说了湖南长沙的抢米风潮,有谣言说湘中已全为革命军占领,当时大家一听就信了,吵吵嚷嚷的搞了好多武器,准备往湖南运,幸亏这时候黎元洪把他们叫了去,让他们看一份刚刚从长沙发来的电报,电报上说长沙的民变已经平息,众人这才做罢。
做罢过后,大家又觉得群洽学社太醒目了,决定再改名,这次改为振武学社。
振武学社有会员二百四十余人,只是收会费的会计就有五人,五个会计天天在军队里收会费,又被黎元洪发现了,于是大家紧急开会,再次改名。
这一次就改为文学社,社长叫蒋翊武。
这时候同盟会的老先生谭人凤来了,老先生却不知道这个文学社扛枪拖炮,实力怕人得很,只是听名字叫文学社,以为是吟诗做赋的文人团体,就没有当回事。
谭人凤带来一千元钱——谁说孙文不支持内地革命,这不是给了一千块吗——给了共进会的孙武二百块,给了同盟会的居正八百块,文学社一分也没得有。文学社没见到钱,倒也没吭声,可是共进会的孙武却是老大不乐意,认为同盟会欺负共进会。
却说广州起义之后,孙文远走美国,消失不见,而在上海,以宋教仁为首,得陈其美、谭人凤相助,又搞了一个“同盟会中部总会总机关出来”,这种行为属于地地道道的分裂同盟会,因为同盟会的东京总部还在,虽说现在总部只剩下刘揆一老兄一个人了,可总部就是总部,这可不是可以乱抬杠的。
东京同盟会总部名存实亡,香港同盟会因为孙文的失踪,彻底的陷入了瘫痪,唯其此时宋教仁登高一呼,恰好弥补了组织上的空缺,至少,湖北这厢的文学社也好,共进会也好,都又有了领导了。
于是同盟会中部总会发布宣言,痛责胡汉民、黄兴等人的不负责任之举,声明中说:
同人等激发于死者之义烈,留港月余,冀与主事诸公(赵声,黄兴,胡汉民)婉商善后补救之策,乃一则以气郁身死(说的是赵声),一则以事败心灰(遣责的是黄兴),一则燕处深居,不能谋一面(骂的是胡汉民),于是群作鸟兽散,满腔热血,悉付之汪洋泡影中矣。
虽然,党事者,党人之公责任也。有倚赖性,无责任心,何以对死友于地下?返沪诸同志,迫于情之不能自己,于是乎有“同盟会中部总会”之组织。
定名同盟会中部总会者,奉东京本会为主体,认南部分会为友邦,而以中部别之,名义上自可无冲突也,总机关设于上海,取交通便利,可以联络各省,统筹办法也。各省设分部,总揽人才,分担责任,庶无顾此失彼之虞也……
……举义必由总部召集,各分会提议,不得怀抱野心,轻于发难,培元气,养实力也。
因为去美国找一个刷盘子的临时工比较困难,所以现在大家只好彻底的撇开孙文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分裂出来的新同盟会,将工作的重点转移到了长江中下游。
这一次算是对了路子,两湖这边十几万人等得太久了。
路子对上了没错,可两湖的兄弟们,又是如何与宋教仁联系上的呢?
这件事说起来就绝了,起初,两湖兄弟到处找同盟会,也找不到,最后商量是不是得去东京找,这时候居正突然想起来,监狱里还关押着一个同盟会胡瑛,监狱长胡国华就是胡瑛的老岳父,说不定这胡瑛……于是就去探监,果不其然,胡瑛指点道:你们不必去日本,只要到上海四马路一枝香番菜馆,去与宋教仁和陈其美联系便可。
果然,居正赶到上海的四马路,与一支香番菜馆的经理对上暗号,就见陈其美来了,于是居正狮子大开口,要枪械,要子弹,要炸药,陈其美的回答是:给,你要什么给你什么,要多少给你多少,你们回去立即准备,八月十五杀鞑子——正因为有陈其美这句话,才有了前面提到的谭人凤带来的1000元钱。
这样大家就算是找到组织了,于是宋教仁大抱大揽,于总机关中设立了五个总务干事,分别是宋教仁,陈其美,谭人凤,杨谱笙及潘祖义。
居正被派到湖北担任地区主持人,焦达峰被派到湖北担任主持人,可这老哥俩始终泡在一块,于是焦达峰对居正说:看清楚了没有,来了这么多大佬,可钱还是没有一毛,你要没有办法弄点钱来?
居正说:亏你还是哥老会的老龙头,弄钱的事儿还来问我?
焦达峰仰天长叹:神啊,我们好歹也是江湖大佬啊,可是从老龙头王秀方那一任就穷得要死……
神?
看来要弄钱,真的只能是指望神仙显灵了。
(7)金菩萨怪案
老龙头焦达峰咬住一个钱字不放,那是因为他老兄的债务人身份。
长沙抢米风潮,老焦鼓动起三会兄弟超过千人,就算是每个兄弟的补贴十元钱,那也要一万元。北方募集来的青军要价更高,不说别的,单说放火的那几个血手印,每人如果少于二百元的话,那人家还不得跟你玩命?
火焚衙署的时候,岑春煊那厮还悍然令部下开了枪,造成54人的惨重伤亡,这54人中多有流民乞儿,大佬焦达峰不会掏钱,但受伤和死亡的兄弟的疗养费和抚恤费用,林林总总,帐目加起来,财务支出绝对不少于15000元。
老龙头焦达峰有这笔钱吗?
没有!
这么一说我们就明白了,负责湖南事务的老龙头天天泡在湖北舍不得走,实际上是跑湖北来逃债来了。
可怜的老龙头,欠了这么多的债没办法还,真是太惨了。
想办法弄点钱吧,老龙头焦达峰死命的催居正:想想办法,快点想想办法,到底哪儿能弄来钱呢?
居正被焦达峰缠得昏头胀脑,就只好想破了脑袋的想,这一想还真想起来了——就在广济县里,有一个达城庙,庙里供奉着一尊金菩萨,金菩萨金菩萨,那可是金子做的,值钱……
把金菩萨弄来!
老龙头焦达峰当即做出决定。
先踩点,焦达峰和居正哥俩儿以游客的身份去了广济县,到了达城庙拜菩萨,果见一尊金光煜煜的菩萨,慈眉善目的端坐于法座之上。老龙头焦达峰见了菩萨,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急忙磕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啊,都这辰光了你老人家还坐得这么稳啊,赶明儿个我们兄弟带你去革命……
踩点回来,证实消息无误,于是焦达峰催促孙武快点准备工具,请菩萨那可是件大事,怠慢不得。
行动的那天夜里,大雨倾盆,道上有句话,叫做偷风不偷雨,可是老龙头焦达峰明显专业不精,外行,居然就挑了这么一个暴雨如骤的日子干活。
六条人影在焦达峰的带领下,于午夜时份到达达城庙。
翻墙而入,急骤的雨声掩盖了他们弄出来的响动,庙祝睡得猪一样的深沉,众家兄弟已经进得庙里,给菩萨磕头。
菩萨菩萨别生气,
弟子请你革命去,
金身熔炼都是钱,
买枪买炮买武器……
……
请菩萨与弟子同行……将金菩萨搬下法座,感觉好象不是太沉,就让力气最大的兄弟周海文把菩萨背上,其余的兄弟断后,一众急急离开了达城庙。
行至半路,突见灯笼火把,络绎而来,焦达峰大骇:兄弟们苦也,事机不密,走漏了风声也,只怕是官府派了兵丁追来了……
那怎么办?
好办!焦达峰让大家将金菩萨藏在路边的麦田里,做好记号,然后众兄弟散开,假装夜行路人的模样匆匆离开。
第二天才弄清楚,昨夜碰到的兵丁,不过是蕲州的巡逻官吏,例常巡逻而已,让兄弟们虚惊一场。
焦达峰松了一口气,再率兄弟们匆匆回去,将金菩萨取回——却是做怪,等到了藏匿金菩萨的地方一看,却是空空如也。
那金菩萨竟尔是不翼而飞。
真是奇哉怪也,金菩萨怎么会不见了?
莫非是被哪个路过的拿走了——可这未免也太凑巧了吧?深更半夜走路,被金菩萨拌倒跌一跤,而且这人还要有好大的力气,能够将金菩萨搬走……可能性太小,太小。
莫非是哪位兄弟见财起意,自己又偷偷的溜了回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位兄弟也不用将金菩萨搬走,他只要将金菩萨换个地方藏起来,众家兄弟就找不到了……但是众家兄弟为了革命,都是连身家性命不要了的人,却在一尊金菩萨上玩这种心眼,这种可能也不大,不大。
最大的可能是——金菩萨它自己钻进地下去了。
(8)是兴奋剂还是蒙汗药?
老龙头焦达峰硬是缺乏做贼的经验,也不想想那尊金菩萨体积诺大,需要几个人从法座上才能搬下来,可只要一个兄弟就能背起来走——若真是纯金铸造的菩萨,岂是五六个人能够搬得起来,一个人背得动的?
那尊金菩萨,原本就是泥塑的,只是外表刷了一层金漆而已。
那一夜暴雨如骤,众兄弟将这尊泥菩萨抛置于风雨中,只顾自己仓惶而走,可怜那尊菩萨被骤雨一浇,原本是来自尘土,又归于尘土了……
这是金菩萨失踪之案的最终破解,只要逮来庙祝严刑拷打,便知端的。
可是当时焦老龙头没心思破这个案子,就算案子破了又能怎么样?老龙头缺的是钱啊!
上哪儿弄钱去呢?
可怜的老龙头都快要愁死了。
眼见得老龙头如此可怜,一个叫邹永成的革命党人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就献上一条妙计。
邹永成说:我有个婶母,住在武昌八卦井,她的箱子里有很多金银首饰,只要略施小计,把我婶母的首饰弄到手,革命经费就解决了。
众人听了大喜,偷窃不避亲,兔子偏吃窝边草,就捡老邹的婶母下手了。
可怎么下手呢?
兄弟们琢磨来琢磨去,终于琢磨出来一条妙计。
弄点蒙汗药,给老太太灌下去,这事准能成。
蒙汗药好搞,大家都是江湖人吗,可江湖人是江湖人,好象没哪个兄弟有采花的经验……就去找新军31标的军医,请军医给兄弟们配点蒙汗药。
蒙汗药配制好了,邹永成自己花钱买了瓶好酒,把药剂掺进去,提了酒瓶直奔婶母家,孙武,邓玉麟等党人一人拎一条空麻袋,兴冲冲的跟在邹永成身后,等邹永成进了屋,大家急忙趴在窗台下听动静。
孙武和邓玉麟等了好久,就见邹永成气冲冲的走了出来:这是哪个混蛋配的蒙汗药?我婶母越喝越精神,非要让我再给她买两瓶……我哪有这么多的钱买酒?你们得赔给我……
孙武和邓玉麟面面相觑,别是那军医看错了方子,错把兴奋剂当蒙汗药了吧?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大家决定,由邹永成把他婶母的儿子骗到汉口去玩,而大家则在这边冒充绑匪,看能不能让那老太太拿出钱来。
这一招果然管用。
老太太真的以为儿子被绑了肉票,哆哆嗦嗦的拿出800元钱来。
革命党有钱啦!
只是这些钱,要是发起场起义的话……好象还差点。
(9)我的小名叫公公
八百元钱明显不够起义的,那怎么办呢?
这时候大家听说了一个好消息,
共进会的财政部长刘公,他家是襄阳城中的巨富,有钱,大大的有钱,而且刘家一次性的就给了刘公两万元。
这两万元,是刘公的父亲刘子敬给儿子的,刘子敬这么舍得掏钱,是因为听了刘公表兄弟周德麟的教导。
周德麟说:要光宗耀祖,要发大财,就必得先做大官,做了大官,发财就容易了,听说美国人都是这样。现在我表弟刘公是日本留学生,人才啊,家里再给拿点钱,给表弟捐一个道台,这样就容易来钱了。
刘子敬听了大喜,当即把儿子刘公叫了过来,拿出两万两银子来,让儿子拿这些钱去省城,找个门路捐个道台,也好光宗耀祖。
于是刘公就揣了两万两的银票,又回到武昌,继续革命。刘公弄到钱的消息不胫而走,霎时间革命党人都激动不已,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凑在刘公身边,晃来晃去,谈东言西,都在等着刘公自觉的把钱拿出来。
可是刘公这厮却也是邪门了,他却还跟大家东拉西扯,一连好几天也不肯把银子掏出来。把大家急得眼睛都蓝了,于是大家聚在一起商量说:既然刘公公死活不把银子拿出来,咱们也不能强迫人家是不是?那咱们就回去工作吧。
于是革命党彭楚藩要求刘公抄录一份革命文件,刘公不知是计,扬扬洒洒,一挥而就。
彭楚藩拿到刘公书写的革命文件,立即扬言报官,惊得刘公魂飞天外,才知中了彭楚藩的诡计。
无奈何,刘公只好交出银票,算是解决了革命党的经费问题。
(10)有人在暗中操纵
革命党人为了弄点钱,想尽了法子,出尽了洋相,真的是没有办法。
朝廷这边,也始终面临着钱的麻烦。
湖北,四川接连有几家钱庄突然倒闭。
银庄倒闭是正常的,但这几家钱庄的倒闭,却有点不正常——从民间募集来的川汉铁路资金,至少有一多半都存在了这几家钱庄里,数量高达近千万元,有这么多的钱存在钱庄,这钱庄有什么理由非要倒闭?
唯一的理由就是——负责经办川汉铁路的领导们急于先富起来,这边钱庄一倒闭,那边的南洋就又多了几个爱国侨胞。
百姓捐出来的血汗钱就这样消失了,数万百姓哭天抢地,入京上访告状,静坐示威,更有卖儿卖女,悬死于路者。报纸严厉批评清政府行政不作为,并大声疾呼——政府也不说管一管!
于是政府只好出来管一管。
上谕:
所有宣统三年以前,各省分设公司、集股商办之干路,延误已久。应即由国家收回,赶紧兴筑。除支路仍准商民量力酌行外,其从前批准干路各案一律取消。至应如何收回之详细办法,着度支部,邮传部,凛遵此次谕旨,悉心筹划,迅速请旨办理。
朝廷的这个方案一出台,就见川汉铁路,一片哭声震天,督抚衙署,几声枪声惊心,大清国,亡就亡在这道上谕上。
朝廷这道圣谕一下,在成都的川汉铁路大股东们登时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