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马林就去找何海鸣:哈罗,你想要多少钱?只要你们离开南京,你要多少商会都会满足你的。
何海鸣:住口,你这个帝国主义代言人,少来干涉我们的内政。
马林:那你们到底要闹到什么程度,才肯罢手?
何海鸣:直到普天下的受苦人民得解放。
马林:拜托,别人的日子都过得好好的,用不着你们来操心。你们自己才是真正受苦受难的蠢货,我可是亲眼看到你的士兵饿到了啃墙皮的程度。
何海鸣:越是艰难的环境,就越是易于激发起革命者的斗志。
马林:可是你不能只为了给别人添堵,让别人不痛快,就豁出去自己先啃墙皮吧?你自己想想这是不是太缺心眼了?说你缺心眼你可别不乐意,你看看这次革命的领袖都跑哪儿去了?人家都去日本洗温泉去了,偏你自己主动跳出来啃墙皮,你何止是缺心眼,你心眼已经缺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何海鸣:你才缺心眼……你肯出多少钱?
马林:你自己开价吧,反正不会再让你啃墙皮就是了。
何海鸣报了一个数,商会兴高采烈,立即开始凑钱,很快就把钱凑齐了,给何海鸣送来。何海鸣命令军队集合,说明了现在的情形:弟兄们,目前的国际形势,是这个样子的,孙文逃了,黄兴逃了,李烈钧逃了,柏文蔚逃了,胡汉民逃了,陈炯明逃了,能逃的全逃了,就剩下我们还没有逃。弟兄们,你们说说我们为什么没逃呢?
因为我们的革命意志更坚定!士兵们回答。
坚定你个头!何海鸣道,弟兄们,长腿的不光是孙文黄兴他们,我们也长着腿啊。可为什么他们逃了,我们还在这里?就是因为咱们没钱啊——他妈的不管你去日本还是去法国,光只是船票你就买不起啊。因为我们没有钱,所以才留下来革命,可如今大势已去,我们再继续坚守,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我接受了商会的条件,拿一笔钱给大家发饷,大家拿到钱之后,各自想办法出城,各奔东西吧。别忘了你们家里还有父母妻儿在等着你们……
士兵们大喜,齐声欢叫:快发饷,快发饷!
何海鸣开始给士兵们发饷,说:这是我老何最幸福的一天,这么多的钱我居然未动丝毫贪念,我已经被自己的人品感动了啊。
钱发完了,士兵们飞跑了去店铺买东西,并自行组团出城。正值乱纷纷之际,忽然有一群人手持长枪,气势汹汹地向何海鸣走了过来:何海鸣,谁允许你让大家离开的?问过我们兄弟没有?
原来是第八师的会党,是革起命来最发狠的那一种。
这些人,就连何海鸣见到也害怕:……此时南京四面合围,不离开,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有!那伙人道:只要我们坚守上一段时间,其他各省的兄弟都会举旗响应,想当初武昌首义时的情形比今日如何?那不也照样赢取了革命的胜利?如果我们今天打了退堂鼓,那我们此前死掉的兄弟,就白死了,流的血也全都白流了!何海鸣,你自问甘不甘心?
何海鸣:我当然不甘心!
不甘心就好!不甘心就将革命进行到底!
12疯狂的敢死队
1913年8月28日晨,南京仪凤门突然大开,一支100人左右的敢死队,圆瞪怪眼,手执短枪,腰缠炸药,颈挂炸弹,齐齐地发一声喊,向着幕府山那边的北洋军冲了过去。
幕府山那边的北洋军,就是新近投奔了冯国璋的张宗昌部,而且是张宗昌的行军司令部。
大早晨的,张宗昌正把裤子脱到脚脖子上,蹲在茅坑上咬牙用力。听到呐喊声,提着裤子站起来一看,顿时色变,忙不迭地喊道:逃!逃!逃!弟兄们快点儿逃命啊,逃慢了可了不得……
其余士兵诧异道:张师长,那边才100来个人,还不够塞咱们牙缝的,机关枪一个点射就解决了,你如何怕成这个样子?
你他妈的会不会打仗啊?张宗昌急骂道,对方人数虽少,可来的都是不要性命的敢死队,他们今天出城就没打算再回去,全身上下都是炸弹,拼你一个够本,拼你两个赚一个。战场上,最怕的就是这种亡命之徒,快他妈的跑啊!
说的是,士兵们这时候终于醒过神来了,咱们来打仗,是想打赢的,可不是来找死的。碰上这种不要性命的主儿,赶紧撒丫子跑吧。于是,张宗昌带队,余众整整一个师,哗哗冲上宝塔桥,又哗哗冲下桥,慌不择路地奔着下江岸方向狂奔。
后面紧追着100多名不要命的革命军敢死队,正如张宗昌所判断的那样,这些人出城来,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拼一个够本,拼两个有赚。幸亏张宗昌机灵,率整师狂逃,否则一旦让敢死队缠上,张宗昌的队伍铁定会被打残。
敢死队狂撵张宗昌,距离最近的时候,只有四百米左右。张宗昌部虽然是逃得飞快,却也经不住疯了一样的敢死队乱枪狂射,导致伤亡多达40多人。虽然不断有人被后面的敢死队撂倒,可张宗昌等已经铁了心,拼命疯逃,绝不回头看一眼。逃啊,逃啊逃……
直到敢死队追击得力气用尽,再也跑不动了,张宗昌部才哗听一声,全都趴在地上嘿咻嘿咻喘粗气。这敢死队的困兽犹斗,真是太吓人了,打仗嘛,这么较真干什么。
但经过敢死队一番狂撵,张宗昌反而淡定了下来。
他说:这是党人的最后一搏了。夫战,勇气也。这一次他们没能追上咱们,勇气泄尽,要想再来一次,就没有机会了。
13歇菜也有传染性
张宗昌是军人,最了解战争的节奏。知道南京城经过敢死队一役之后,基本上就把最后的力气用尽了,再也闹不起来了。可是守城的何海鸣却是文人,文人比较感性,缺少理性的量化思维。眼见得敢死队如此奏效,就琢磨着以后就用这一招了。
8月30日,何海鸣召开军事会议,会议议题,是考虑到敌众我寡,以后战术就改攻为守。可说着说着,何海鸣一激动,头脑发热,布置下来的任务是,清一色敢死队狂攻。
何海鸣下令:以一支敢死队出雨花台,狂攻紫金山;以一支敢死队出朝阳门接应;第三支敢死队出太平门,突击天保城;第四支敢死队继续出仪凤门,袭奔幕府山张宗昌的行军司令部。
但敢死队这种东西,凭的是一时的热血激情,爆发力极猛,但时间也急促。而且一旦爆发之后,功力就基本上耗尽了。要想再爆发一次,必须有一个长时间的情绪酝酿和积累。但这个道理跟何海鸣讲不通,他写鸳鸯蝴蝶,小说中的男欢女爱,可以长时期持续地爆发下去,但要求现实中的人真这样做,这可就难了。
所以到了敢死队拼死的时候,第一支敢死队就歇菜了。歇菜就是歇菜,也不需要什么理由。而第二支敢死队,是接应第一支的,也跟着歇菜了。这种歇菜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连带着后面两支敢死队,一并患上了歇菜症。
而城外的北洋军,正精确地掐算着守军的歇菜时间,居然是掐算得分毫不差。
8月31日,北洋军发起了总攻。
率先攻入城中的,就是心眼不够用的张勋,此后这厮将因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张勋也有张勋的心眼,他以扬州徐宝山的旧部为先锋,让这些傻大兵替北洋干活,招数也超级老土,挖地道,埋地雷,从8月31日晚上一直折腾到9月1日下午,才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就见南京的太平门徐徐塌落,被下面的地雷生生炸出了一个巨洞。
于是北洋军大举入城。张宗昌在幕府山行军司令部,向冯国璋发电报告:
一、朝阳门已为张勋部用地雷轰倒,入城者计一团有余,城上红旗插遍。
二、第五师混成二十团已于本日上午11时入太平门。
三、敝师步兵第十二团亦同时入神策门。
四、敝师步兵第十一团现正准备前进,拟俟第十二团入城,占领狮子山开仪凤门后,即行率队入仪凤门。
五、敝师在前方各部队俟入城后,谨遵军长前此命令,在三牌楼一带实行警戒。
从报告上看来,张宗昌部与张勋部是前后脚,甫一入城,就遭受到了张勋辫子兵的强力阻击,张宗昌不是肯吃亏之人,怒而还击。于是何海鸣趁这机会退入城中,转入巷战。
那么,张勋的手下,为什么要向张宗昌开火呢?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正因为是一伙的,所以才会抢功,才会自相残杀。事后张宗昌怒不可遏,写信给冯国璋,告张勋的黑状:
义勇军纪律太坏,该队下关后,即放火烧房,乘机抢掠。我师入仪凤门时,犹向我射击,以为贪功。恳祈军长严饬该司令速加约束,或酌调他处,以保名誉,免遗外人口实,此呈。
14帝国主义作证
我们必须重新评估张宗昌。
此人不唯在军事上能力超群,在政治上的见解,同样也是不同凡响——若他真是一个草包,又如何会成为统领30万大军的山东督军?那些嘲弄并贬斥他的人,不过是在嘲弄自己。如果草包张宗昌尚有如此人生成就,那么人生成就无法与张宗昌相比拟之人,又当何以自处?
承认张宗昌的智慧,不过是对历史的一种公正态度。
认为张宗昌是草包之人,不过是在羞辱自己的智商——若是你的智商比张宗昌更高,又如何在人生成就上输于张宗昌?
至少,在北洋军入城之时,张宗昌对时局的判断、分析与预测,全都应验了。
他在拍给冯国璋的电报中说,张勋的行为会遗外人口实,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实际上,张勋在南京城中的表现,差点毁了他自己。
几乎所有的史料,都记载了张勋的辫子兵在南京城中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其中人们所引用的最权威的资料,当属P?S?黄恩施所著《一个美国外交官使华记》中的场景:
……当我们进入南京的时候,这个古老的城市正孤独地、忧郁地躺在灰色的晨曦中。……那些身躯高大、留着辫子、穿着黑布军装的兵士站在街上,“保卫”着城市,居民们愁眉不展,提心吊胆地沿街匆匆走过,到处看到烧焦的颓垣残壁,屋内什物都遭毁损,被抛弃在街头;墙壁内还留着炮弹的碎片。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令人沮丧的悲惨场景……
写这本书的P?S?黄恩施,是刚刚赴任的美国驻华公使,他对张勋的辫子兵产生了极坏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