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大宝制衣厂的文员非非今天的心情很不好,因为她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又在催她赶快找个男朋友。母亲这次向她下了最后通牒:“非非呀,你都28岁了,可不再是18岁!今年春节如果还没见你带个男朋友回来你就别想进家门!”母亲的话让非非很伤心,非非明白母亲的心情,是怕自己嫁不出去,但也不能这样逼我呀,虽然世界上的男人多,但感情的事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吗?我喜欢人家,人家不一定喜欢我,人家喜欢我的,我又找不到感觉。
非非正坐在办公室想心事,同事秋秋悄悄走到她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然后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非非转过头说:“别闹了,让别人看见多不好。”秋秋说:“怕什么,厂长又不在,其他人根本就不管我们的事。”接着秋秋又将小嘴对着非非的耳朵说:“你不是要找男朋友吗,我再给你介绍一个吧,今晚肥佬大排档见。”非非说:“又是那个死胖子啊,那么肥我才不要呢!”秋秋赶紧说:“不是不是,这次呀,可是个靓仔,包你满意!”非非说:“如果我还是不满意呢?”秋秋说:“如果你还不满意,就干脆在咱厂里随便找一个得了,厂里那么多好男人哪一个不能做老公?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有给厂长当小蜜了,瞧厂长那双眼睛,什么时候离开过你?”非非用手指头点了一下秋秋的额头,说:“就你爱乱嚼舌头,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男友给抢过来,看你还神不神气!”秋秋笑着说:“哈哈,我的那位呀,就怕你看不上。”非非也笑着说:“你不是说他很疼你的吗,你能看上的我怎就看不上呢,不信你将他带来,我要给你看。”说得秋秋的脸红扑扑的,只要一提起男友,秋秋便一脸的幸福。
秋秋的男友在北方一座美丽的城市开了家公司。去年来南方出差时认识了秋秋,那时他还是一家制衣公司的业务员,秋秋则是大宝制衣厂的会计,由于业务上的往来,很快他们便成了恋人。秋秋说南方好,机会多,希望他来南方创业,而他又舍不得在北方创下的基业,由于他越来越忙,每次都是秋秋去看他,而他却很少来南方。秋秋常常在非非的面前提起她的男友,秋秋习惯称他为明明,秋秋说:“我家明明说了,只要他的公司一开张就来接我过去。”非非也来自北方的那座城市,秋秋便将非非当成了自己的半个老乡。
肥佬大排档离大宝厂只有50多米远,正在厅堂里忙碌的肥佬张志淳隔老远看到秋秋带着非非来了,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张志淳对非非是百分之百的满意,可非非对他却没感觉。当秋秋将非非带到一位30岁左右留着长头发的男子的桌前时,肥佬张志淳的脸瞬时便阴成了猪肝色。生气归生气,他还是让服务员给他们端来了酒菜,虽然感情失败了,但生意还得做。秋秋向非非介绍说,他叫阿飞,是一位歌厅的钢琴手,在南方的某些娱乐场所很出名的。
秋秋吃完饭向非非做个鬼脸便匆匆走了。非非对留长头发的男人一向没有好感,只是迫于秋秋的面子不好推辞。当他们走出肥佬大排档时已是华灯初上,阿飞提议去公园走走,非非回头看了一眼肥佬,刚好触到了他那双躲躲闪闪的目光,于是便偷偷地低着头笑。阿飞伸手拉了一下她的手,问:“什么事那么好笑?”非非将手缩了一下,说:“没什么。”公园里的长椅石凳上早就挤满了成双成对的情侣们,阿飞找了个偏静处让非非坐下,然后他便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非非身边。石凳不大,刚好能容下两个屁股,非非感到似乎还有点挤,便站了起来说:“还是你一个人坐吧,我站着好了。”阿飞说:“那怎么行,还是你坐吧,我一个大男人坐不坐都无所谓,可不能亏待了女士。”非非只得重新坐下,可还没坐两分钟,阿飞又向她挨了过来,两只手先是扶着她的肩头,然后慢慢地向她的胸前滑去。非非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了起来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尊重一下人家好不好?”说完甩头就走。她听到阿飞在背后小声说:“怪不得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也太保守了吧。”非非回过头来说:“本小姐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找你这种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男人!”
非非一回到宿舍便将秋秋骂了一顿:“这样的无赖你也介绍给我,还不如那个大排档的肥佬!”一连几天都不理秋秋,任她怎样逗都不出声。最后,秋秋说:“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对,不如我将我男友明明的弟弟介绍给你怎么样?过几天他就要来这里看我,到时再介绍你们认识,让他将他弟弟的照片和通讯地址给你,他弟弟比他哥可优秀多了。”非非没再吭声,她想,找个男人怎么这么难呢,要不是妈妈催得紧,她真不想再找下去了。
秋秋的男友果然来了,秋秋兴奋得满面红光,一下班便拉着他的手去逛商店。非非则一个人形影相吊地去大街上漫步或者在河边呆立。城市的河水不如故乡的河水清亮,但城里的生活却多姿多彩,非非对城市的感觉是既爱又恨。其实非非长得很漂亮,如果不是因为一连串的感情挫折也许她早就是孩子他妈了,每当这时,她的心里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那个占据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人叫蓝天明,现在也不知道他过得可好?也许早就娶了一个漂亮的妻子生下了可爱的孩子。有时,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他,其实是她伤害了他的感情,是她对城市的向往和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伤害了他!
这时她的手机嘀嘀嘀地响了起来,是一串陌生的号码,非非的工资并不高,一般陌生的号码她是不会接的。她买手机完全是因为周围的人都有了,她如果没有会让人笑话的。但她很节约,虽然家里不需要她的钱,但她有她的想法,她想,如果在30岁前嫁不出去的话,那么她就得考虑过一辈子单身生活了,她得余下一笔钱给自己养老。可手机却不屈不挠地响着,好像跟她较劲似的。非非一看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于是她想,莫非她的哪个朋友又换了手机?终于,她还是接了,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男声。那个声音说:“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我是蓝天明。”尽管声音不大,但非非还是吓了一跳,她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在她梦里缠绵了百遍千遍的他会给她打电话,她的手开始发抖,心跳也猛地加速了,嘴巴不由自主地哆嗦着,但就是说不出话来。“喂,你说话呀,非非,非非……”“我,我,”非非本来想说,你打错电话了,但嘴里却不由自主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这个嘛,暂时不告诉你。”蓝天明反问道,“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有没有成家?”非非平了平心绪说:“还没呢,人都老了,还有谁肯要?你呢,应该早就结婚了吧?”蓝天明说:“我也还没成家,喂,你不是跟那个有钱的广东人……”非非不想再提起那个人便打断他的话说:“早就分手了。我听说你后来也找了一个的,怎么……”蓝天明似乎也不想再提起过去的事:“性格合不来,也分手了。”最后,非非问:“你现在在哪里?”“天星酒店808号房间,离你很近的,”蓝天明说,“我们能见一面吗?”非非的心里翻腾着波澜,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最后她一咬牙说:“好吧,我马上去你那里!”
顺着服务员白嫩小手的指引,非非终于站在了808号房间的过道上。她没有立即敲门,她感觉到她离自己的过去越来越近,就像18岁那年站在山道上等从镇上读书的他回村一样,心情既急迫又甜蜜。门还是被她犹豫着敲响了,很快她就被蓝天明满脸堆笑地迎了进去。蓝天明住的是一个单间,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房间里淡淡的灯光朦胧而温馨,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漂浮。
蓝天明说:“想不到你还是这么漂亮,跟5年前一样,几乎没怎么改变。”非非说:“是吗,你没感到我已经老了吗?你可是大变样了,西装革履,容光焕发,看样子是当上老板了吧?”蓝天明叹了口气说:“自从被你抛弃之后……”非非的头马上就低下了,她感到自己的眼睛有点涩涩的。非非说:“你怎么说得那么难听,谁抛弃你了呀?”蓝天明笑笑说:“好了好了不是你抛弃我,是我失恋了,总对了吧。那时,我真的连生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后来我想,我还那么年轻,还有许多事没办就断了寻死的念头。果然,老天没有负我,这几年的奋斗终于有了点成绩,我开了一家公司……”非非听着听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不知道是被蓝天明所讲的故事感动,还是蓝天明勾起了让她对往事的回忆。
突然蓝天明抓住非非的手说:“我们,我们还可以重新再来吗?”非非在片刻的惊愕之后竟激动得不住地点头:“好好,我们重新再来,明哥,我们重新……”非非的身子慢慢地软在了蓝天明的怀里……激情过后,蓝天明惊讶地发现非非居然还是第一次,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情,说:“非非,怎么,你还是……”非非的脸红扑扑的,羞涩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你是不是怀疑我是个坏女孩?”蓝天明背着灯光的脸暗暗地抽搐了一下,说:“哦,没,没有,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不然,我又怎会这么多年还一直想着你呢?”非非满脸幸福地向蓝天明的怀里偎去,双手藤一样地缠着他的脖子,将小嘴贴着他的耳朵说:“明哥,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有爱的日子如春风拂面,非非好像一下子年轻了10岁,就连走路都像要飞起来一般。这让秋秋很是不解,秋秋问:“非非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莫非找男朋友了?”非非只是笑而不答,继而反问道:“你的那位呢,这几天一定玩得很高兴吧?”秋秋也很高兴:“玩得不错,只是他到这里也不全是来看我的,男人嘛,总是忙,真拿他没办法。”
非非想,要是让妈知道她又与蓝天明好了不知该有多高兴。5年前,妈就准备将非非嫁给蓝天明。其实,非非也是爱蓝天明的,可她却神使鬼差地跟一个在她们那里做生意的广东人认识了,怀着对外面世界的美好向往,她居然放弃了与蓝天明的婚约而跟那个生意人偷偷来到了广东。谁知那个生意人竟是个骗子,要不是她醒悟得快,差一点就被他给卖了。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再回去找蓝天明吧,又拉不下面子,于是她只好留在广东打工,要强的她一连几年没回家。
中午,非非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吃过饭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这是每一个恋爱中的男女都有的感觉,于是她便想去见见蓝天明。酒店服务小姐的脸上永远挂着好看的笑容,一见到非非便热情地向她点头问好。当非非来到808号房时,门却是锁着的。她只好去总台询问,总台的服务小姐告诉她,808号房的客人已经退了房。非非一惊,问:“那他去了哪里?”服务小姐摇了摇头说:“对不起,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不你打他的手机问问吧。”一句话提醒了非非,正当他准备打蓝天明的手机时,她突然看见蓝天明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一手提着包,另一只手却挽着一个女人的胳膊。非非惊讶地发现,那个女人竟是秋秋!
秋秋快乐得像只小鸟,跟蓝天明有说有笑地走出了酒店大厅。当非非回过神来追出大厅时,蓝天明跟秋秋已招了辆的士走了。
骗子,蓝天明你这个骗子!非非一回到宿舍便将自己塞进被子里号啕大哭了起来。擦干眼泪,非非想,我不能就这样放弃他,我要想办法将他夺回来!但她又想假如她将他夺了回来,那么秋秋呢,怎么对得住这个心地善良的女孩?但是,不管怎么样,她得向蓝天明讨个说法,于是,她拨通了蓝天明的手机,手机通了,但却被挂断了。非非再拨,又被挂了,后来干脆就关了机。非非气得一夜未眠。
第二天是星期天,非非来到了秋秋家。秋秋一见非非就高兴得跳了起来。秋秋妈也很高兴,看得出她是为这个英俊的女婿高兴。蓝天明则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秋秋拉着非非向蓝天明介绍说:“这是我最最最要好的女友,哎,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给你弟弟做女朋友好不好?快呀,快将你弟弟的照片和名片给她呀?”非非睁着大大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蓝天明,蓝天明将脸转向了一边。这时,秋秋妈给非非倒了杯水过来,调和了两人尴尬的气氛。只有秋秋像只快乐的小鸟,她迫不及待地向非非诉说着她的幸福:“非非,我下星期便要跟明明回他家举行婚礼了,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回家去看看,顺便参加我的婚礼,要知道,那一天,我是多么希望看到你呵!”
那一天非非什么也没说,回到宿舍后,她的心情更加难以平静。她还是决定给蓝天明打个电话,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她不想拆散他们,但她需要蓝天明给她一个交待。非非说:“蓝天明,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蓝天明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承认我对不起你,但,是你先对不起我!你知道吗,我这是在报复你,为了这一天我奋斗了多年……”非非握手机的手在颤抖:“你真卑鄙!”
秋秋和蓝天明回家举行婚礼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非非知道这段恋情将永远离她而去,而那个美好的晚上也将变成痛苦的回忆。突然,她有种想最后见一见蓝天明的冲动,她想,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他的背影也行。于是那天她一大早就起床了,她一直在站台上等,偷偷地等着那个无情人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终于,他出现了,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她,是秋秋,她最要好的女友。非非看见,蓝天明一手提包一手挽着秋秋的手,不时还回头看看她,那么细心那么体贴。原本那个被呵护被关心的人应该是我的,非非想,可是……非非突然恨起了所有的人来,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起来。这时,一辆列车呼啸着开了过来,非非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蓝天明就往铁轨下推,非非喊着:“就是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蓝天明显然被非非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也许是求生的本能让他奋力一甩,但非非就像一块橡皮糖似的紧紧地粘在他的身上。而秋秋却被甩开了,像个皮球般向快速行驶的列车飞去。很快,秋秋便血肉模糊地躺在了铁轨下……蓝天明大叫一声“我的秋秋,你这是怎么啦”便号啕大哭了起来,非非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木鸡一样呆在那里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长城》
作者简介:
夏天,原名王正。生于60年代末期。已在《短篇小说》《长城》《清明》等上百家报刊发表作品数百万字,多次被《读者》《青年文摘》《小说选刊》等转载。出版社小说集《天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