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山
小时候的苏晨长得黑不溜秋，瘦瘦的，人相当顽劣，几乎是人见人厌。她当然也不例外，从来不拿正眼瞧他。
关键是啊，苏晨这个人，你不理他，他理你。女孩子们喜欢在大院子里跳绳，跳得正起劲儿的时候，他就像一条癞皮狗一样走过来，猛然间抢走那根绳子，让大家都玩不成。女孩们一起告到他妈妈那里去，他妈妈是个脾气火爆的人，乘苏晨不注意，一把拎起他的耳朵，扯得老长老长，几乎让他悬在空中，疼得这小子呲牙咧嘴，哭爹叫娘。她担心他的耳朵被扯掉了，或是被扯成猪八戒那样大的耳朵，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怯怯地走到苏晨妈妈的跟前：阿姨，这次你就饶了他吧！这边手一松，苏晨就地打了一个滚，早已不见了踪影。
许是记住了她的好，以后凡是有她在场的游戏，苏晨会坐在旁边安静地做一个观众，大多数时间，目光都笑嘻嘻地停留在她的身上。有时候，她跳得起劲，猛然回眸，四目相碰，她感觉安静下来的他其实真的挺可爱。
但在其他女孩的眼中，他仍旧是个恶魔。他会捉来青蛙扔到女孩们活动的场地上，吓得她们四散而逃，然后乐不可支的坏笑……见到母亲凶神恶煞地赶来，他掉头就跑，和自己的母亲玩起了百米赛跑。看到他身体略胖的母亲跑起步来像鸭子一样，旁观的她不由笑了起来，她的笑显然对他是一种鼓励，他跑的一溜烟一样，很快把母亲甩掉了……
有时候，大院里的男孩女孩们会一起玩“藏猫猫”的游戏，就是把一个人的眼睛蒙起来，等大家都藏好后，让这个人再去找。苏晨也想参加，但因为臭名昭著，没有人愿意要他。她突然感觉他很可怜，就冲他说，你过来吧，大家一起玩！
她蒙住他眼睛的时候，能感受到他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痒痒的柔柔的感觉从手心一直传递到心里。那一刻，他一动不动，可真听话，她感觉身边的这个男孩子真像自己的弟弟。可她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孩子，她多想让他当自己的弟弟啊！即使他是那么顽皮。
从小学到中学，她和苏晨一直是同班同学。苏晨人虽调皮，但脑瓜特别聪明，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她是一个听话、安分的女孩，学习努力刻苦，在老师和同学们的眼里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女孩。而她在心里是很佩服他的，干什么都显得那么轻松，漫不经心，在功课上也不是很上心，分数呢，却是她需要挑灯夜战才能得来的。
高中时，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气质出众、身材挺拔，校园里许多男孩子的眼光都会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这样的欣赏的眼光让她越发矜持，骄傲得像是埃及女王。苏晨也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瘦弱的男孩，人长得健壮粗犷，只是眉宇间仍旧挂着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虽然是同班，两人也几乎很少说话，因为从小是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彼此太熟悉了，反而没有什么话要讲。在学校里，两人都刻意回避对方，以避免相对无言时的那份尴尬。
高考成绩出来，苏晨和她考得都不错，报志愿的时候，他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性格，略带忸怩地问她报考哪一所学校。她一噘嘴巴：你管得着吗？我可不想和你一所学校！她是开玩笑逗他玩的。而一向对所有的事好像都无所谓的他显然经不起这种“玩笑”，脸色大窘，慌忙跑了。她忙喊他的名字，并说出自己打算报考的学校，他驻足停了一下，也没有回头，匆匆走掉了。
大一时，她总想家，一到节假日学校放假，她就匆匆忙忙往家跑。同学们没有一个像她这样频繁回家的。父母担心她一个女孩子走那么远的路不安全，她不管！有时下车返校时，临近午夜，心里也害怕，这时候真的盼望有个伴啊。苏晨和她虽然是同校，但和她所学的并不是一个专业。她第一次主动约他一起回家。他笑了笑，爽快地答应了。于是两个人频繁地一起往家里跑，她的父母一向宠她，没意见。苏晨的妈妈心疼旅途费用大，扯着嗓子骂他：怎么老往家里跑啊？苏晨一嘴的油腔滑调：想妈了呗！他妈“呸”了一声，说“想钱了吧？”他就嘿嘿地笑。从隔壁听到这对母子的对话，她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感觉自己有点对不住他。
大三时，利用课余时间，她和他都找了一份家教工作，开始勤工俭学。不是因为经济的原因，更主要的是想提早接触社会，锻炼一下自己。有一天晚上回校时，她路遇几个醉酒的青年，看到青春靓丽、裙袂飘然的她独自一人，几个青年把她围拢起来，吓得她花容失色，不如如何是好。危急时刻，苏晨提着一根棍子出现了，混战中，几个流氓仓皇逃窜，苏晨的脸颊也被打得青肿起来。她心疼地掏出手绢为他擦脸上渗出的血迹，他咧着嘴蛮不在乎地说：这帮小子的功夫比我老妈差远了！小时候，我妈差点把我的耳朵拧掉了。她“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一下子想起来他妈妈揪他耳朵的场景。
你还救过我呢！苏晨望着她的眼睛，那时候为什么要帮我说情呢？
她的脸倏地红了，低下头去，躲避开他有点灼热的眼睛，然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我是怕你妈把你的耳朵扯成猪八戒的耳朵那么大，到时候找不到媳妇怎么办啊？他装作恼怒地追赶起她来……
临近毕业的那年，她恋爱了。爱上了一个长相斯文、品味高雅的男生。男生的家就在她所就读的这所大学的城市，家境优越，父母都是机关里的干部。男友喜欢看歌剧，听古典音乐，而这些爱好并不都是她所喜欢的。常常陪他于是便常常寂寞，不由自主地怀想起与苏晨在一起时的轻松快乐时光。也在心中拿过他与苏晨比较，苏晨与他比，真的是太粗糙了，而男友的一切都是那么精致完美，但这种完美更像是冰雕玉砌的艺术品，看起来挺美，但触摸起来，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但她就是爱他，真是没有一点办法。男友父母对她的态度始终是不愠不火，让她猜不透这样的家庭能否最终敞开胸怀接纳她。她只能战战兢兢努力地去讨好男友的家人。
在男友面前，来自于小城的她始终心存自卑，她需要踮起脚尖来迎接男友带有恩赐意味的吻。她爱的忐忑、疲惫、压抑，而又小心翼翼。像一只鸟精心呵护着做在悬崖边上巢里的卵，而又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害怕鸟卵会随时滚落到悬崖下边去。
纵使她再小心，再委屈自己，也没能阻止男友的移情别恋，她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一下子病倒在床上。
苏晨来看她，安慰她，说，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要振作起来啊！
实际上在内心深处，她也一直感觉自己和男友是没有将来的。这样的结局并非不可承受，于她而言，短痛之后可能更是一种轻松与解脱。看着苏晨阳光般的笑脸，她突然产生了想摸摸他脸的冲动：在喜欢我的人中，也包括你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郑重点了点头：还有她！苏晨身后闪出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
她是谁？她的心猛然间痛了起来。
我的女朋友。苏晨的女友挽着他的手臂，像是长在了他的身上。
很快地，毕业后的她和苏晨都在这座城市找到了工作。苏晨经常在周末带着女友约她一起到城郊的风景区去爬山。在心里，对苏晨身边的这个女孩，她是又羡慕又妒忌，并且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烈，不可遏止。她心里明白，自己是爱上苏晨了。自身的条件和对手不分伯仲，而她又是和苏晨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认为，自己并非没有一点胜算的机会。她决定主动出击，从那个女孩手中把苏晨夺回来。
第一次打电话给苏晨，约他单独吃饭。远远地看到那个在脑海反复播放过的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早到的她慌忙起身向他跑过去，在她满脸的喜悦想主动拥抱他的时候，像是在重复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镜头，苏晨的女友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她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郁闷地坐到座位上，把脸扭向一边，不愿理他。
苏晨有点尴尬，但仍旧拉着女友的手走到她面前，把一张大红的请柬递给她……绚烂的红色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知道这张薄薄的纸笺等于宣判了她爱情的死刑！
不知道苏晨和他的女友在什么时候离开，她已然喝醉，心痛得无法呼吸。她一直以为他是爱她的，她有选择别人的权利，而他却没有拒绝她的理由。她想他应当是爱过她的，只是被她的骄傲阻断；她很早以前也应该喜欢过他，只是被虚荣蒙蔽了双眼。
宛若葱白的十指捂住了一如樱桃的朱唇，泪水溪流般在指间蜿蜒……
作者简介：
刘清山，笔名：清山、老人与海等，生于山东郯城，教育部“十一五”课题组全国五十位文学作家专家编委之一。文字散见于《读者》、《青年文摘》、《意林》、《格言》等国内上百家报刊，并被广泛转载。作品入选教育部课题教材、《智慧背囊》、《情感读本》等近百种丛书、文本及中考阅读试题，已出版个人专著两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