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住的院子里,有一片杂树林。林子不大,却有二十几种树木,有松、桂、梅,有琼花、绣球、无花果、枇杷、石榴、甚至还有香椿、桑树。林间空地上,长满了杂草,我曾经数过,竞有四十多种,片状、芽状、秧状、筒状、杆状、楞状,形态各异,高高低低,和谐相处,共生共长。这些都是本地野草,生长得十分茂盛,夏季能长到没膝深,偶尔会发现小动物在草丛间出没。因为野草品种繁多,也就开满各种黄的、红的、紫的、兰的、白的各色小花朵,显得十分热闹。加上树上的琼花、绣球花、石榴花、桂花、梅花等,几乎一年四季都有花香,自然也会吸引蜂蜂蝶蝶前来采花传粉。各种小鸟飞来飞去,吃虫子,吃桑果,啁啾鸣叫,追逐嬉戏。小小一片杂树林,竟像一个植物动物的乐园。院子里居民也都喜欢这个小树林,下楼散步,总会去里头走走,孩子们在林间做游戏,开心而大胆。因为这些野草不怕踩,让人感到亲近,摔个跟斗也是软软的香香的。
但某一天,突然来了一些人,把整个林子翻了一遍,铲除杂草,栽上一种状似韭菜的墨绿色的草。据说是引进的美国草,专门用来造绿地的。南京很多大块绿地都已换成这种洋草,是为了更加整齐美观,四季常青,当然按规定不准任何人踩踏。从此大家就只能在林子边的水泥地上转游了。看着那些肥厚而色彩单一的美国草,总让人有一种生疏感,林子变得不能亲近了。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大家惊奇地发现肥厚黑绿的美国草,开始变得瘦弱枯黄。而与此同时,原先被铲除的本地杂草,重又从土里长出来,且很快放肆地覆盖了美国草。这当然是不能容忍的。很快,那一帮人又来了,再次铲除当地草,重又栽上美国草。但过一段日子,当地草又成功实现了复辟。如是数番,乃至几年,就像拉锯战一样,美国草终于没能战胜当地杂草,到我去年搬家离开那个院子时,当地杂草已重新成为这片林地的主人。如今我已不在那里居住了。但我真地时常怀念那片生机勃勃的荒草地。
现在城市都在搞绿化建设,但却常常陷入一种盲目性。大片大片的草地出现了,但草地不亲切了。树木成行成排,整齐是整齐了,但缺少了多样性,病虫害多起来。现在国际上最新的环保理念,把这种现象叫绿色污染。栽树应当有乔木,也有灌木,品种且忌单一。有树木,也应当有杂草,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生态平衡。记得我去美国访问时,曾看到一大片树林就在白宫附近,而这片树林里不仅有各种树木,而且杂草丛生,还看到一些枯死倒地的树木已经发朽,却没有清理,完全一副自然状态。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正是他们的生态理念,有了枯木才会有微生物,有微生物才会有虫子,有虫子才会有鸟,有鸟才会有树木的安全。这是一个生物链。而我们却讲究整齐划一,什么都讲究一律。自然界丰富多彩,少了哪一种色彩,都是对大自然的伤害。其实,社会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现在说得最多的话是现代意识。其实,现代意识的深层含义应当是包容性,并不是越时尚越好,不管是外国的,还是中国的,不管是时尚的还是古典的,只要有益或者无害,就应当允许它的存在。
美国草在那座小院子里水土不服,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