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公路,如今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已经算不上什么壮举。但对于平生第一次见到大沙漠的人来说,仍然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
我们江苏作家十五人,由兵团文联的朋友陪同,分乘两部车,开始向沙漠进发。首先经过的是一百多里宽的荒滩。这种荒滩是戈壁的外围,虽也荒凉,却有绿色生命。在一片很大的芦苇丛中,我们居然看到一方面积不小的湖泊。看上去湖水不深。因为正下着雨,四面八方的水正汇聚而来,显得汪洋姿肆。兵团文联的朋友告诉我们。这种湖泊面积是不定的,下雨时可以扩得很大,到处漫溢。枯水时又缩得很小。但有水就有生命。除了芦苇野草,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鸟在雨中啁啾。远处,风雨中浸泡着几座简陋的平顶泥屋。据说,那就是维吾尔人的住房。这也是我们在进入沙漠之前见到的唯一人家了。不知为什么,心境忽然有些凄惶。
遥望前程,依然烟雨茫茫。
终于看到红柳和胡杨了,红柳和胡杨的大名是和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连在一起的。红柳显出旺盛的生命力,一团团一簇簇,如火如荼。它有发达的根系和韧性,叶片也是窄窄小小的,它懂得如何汲取水分和营养,也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在险恶的自然环境中,红柳竟然活得如此悠然。相比之下,一株株一片片的胡杨就显得悲壮乃至惨烈了。胡杨树身粗壮。木质极硬,树枝粗短,在斑驳的树叶中,常会有一些坚挺的枯枝耸出来,如风摧如火烤,触目惊心。胡杨是硬汉子,同样有坚强的生命力。据说,胡杨可以活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烂。胡杨三千年,是个谜一样的时间。上溯三千年,中国还在殷商时期。三千年间,兵燹水火、江山易手,人间发生了多少事?但面前这些枯死的巨大的胡杨,却一直兀立荒原,静静地守望岁月。它看到的知道的肯定比我们任何人都多。我真想问它一句,你想说点什么吗?胡杨无语。
也罢。历史是不能复述的。
告别红柳和胡杨,前头就是戈壁了。我和无锡作协主席陆永基坐在一辆小车上,由兵团原组织部副部长陪同,一路跑得很快,大车已被远远抛在后头。路边有一家回民小餐馆,我们决定就在这里吃饭。这时雨已停歇,空气湿漉漉的很舒服。就在等人等饭的时候。我和陆永基拿出围棋,在餐桌上杀了一盘。四野空荡,渺无人烟,此时此地对局,颇有点大漠论剑的味道。这大概是平生最值得回味的一盘棋了。
饭后上路,我们依然在前头开道。两旁的戈壁滩一片青黑色,除了沙石别无它物。看不到一点绿色生命。途中下车方便,随手捡几块石头,居然如河中的鹅卵石,上有各色图案。禁不住连连称奇。这些石头经千百年风沙打磨孕育,已经有灵性了。我开始怀疑戈壁无生命之说。但无边无际的青黑色的戈壁还是叫人觉得压抑。
终于看到大沙漠了。我们的车子以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飞驰,渐渐进入沙漠深处。前人用“瀚海”二字形容大沙漠,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偶而还能看到一棵胡杨,也就一闪而过。视野所及,全是金黄的沙和沙的金黄。沙丘和沙山如同大海的浪峰,重重叠叠,没有尽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是世界第二大沙漠,东西一千公里,南北四百公里,面积超过意大利,它的名字在维吾尔语里是“进去出不来”的意思,这里最高的沙山达二百五十米。一个人如果被扔在这里,除了死亡,大概不会有第二种结局。但陪同的同志,却向我们讲述了一段感人的故事:五十年代,中国人民解放军一支部队,硬是徒步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到达和田屯垦戍边。他们就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最早的开拓者之一。其实,遍布新疆的生产建设兵团各部,都有一部可歌可泣的创业史。他们在极为险恶的自然环境中,用生命和汗水浇灌出一片又一片绿洲。同时,兵团战士还肩负着保卫边疆的神圣职责,一些叛乱分子最怕的就是兵团战士。每当边疆出现不稳定因素,总是他们冲在最前头。一路走来,我们听到无数感人的事迹,江苏作家无不为之动容。第一代兵团战士很多出身红军和八路军,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长眠在这片荒原上,活着的已是白发苍苍。看到他们,我们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奉献,什么叫战士。他们在这片辽阔的疆土上,献了青春献终生,献了终生献子孙。如今兵团战士已到了第四代,其间多是他们的后人。想到他们,你立刻会想到大漠中或挺立或扑倒的胡杨。胡杨三千年,正是兵团战士躯体和精神的象征。
浩瀚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正以宽广的胸怀迎接我们。在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帮助下,我毫不怀疑我们会穿越大漠。但我知道,我们将永远无法穿越对边疆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