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老人。他和文学没有什么关系,也许还没有文化。可我记住了他,并将永远记住那个场景。好像是1985年秋天,当时我在北京红庙鲁迅文学院读书。这是新迁的校址。头一年,我们的校址还在北京小关一个幽静的院子里。教室和宿舍都是平房,院子里有一些很大的树木。附近是元大都旧址,一派乡野风光。比之拥挤和浑浊的北京市里,这里显然是个适合读书和写作的好地方。那时还叫中国作协讲习所,名字和地方都不张扬。我们第八期学员,学制三年,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四十多位青年作家,其中有十几位已经获得过全国文学大奖。次年再开学,校址已迁到城东的红庙,校舍也变成了楼房,文讲所改名为鲁迅文学院。说真的,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喜欢这个校名。一切都显得很陌生,完全没有小关的那种安静和亲切感。学院一般上午讲课,下午自由活动,读书或者写作。如果谁有兴趣,也可以拜访一个什么人。
那天下午,我们几个同学出校门散步,忽然看到门外一片空地上蹲着一个老人,周围一片静谧。他正独自抽烟出神,旁边放一只竹篮,有些破旧。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鲁院内那座大楼,样子十分享受。我有些好奇,凑上去打个招呼,便和他聊起来。老人家有些慌张、拘谨,还有些兴奋。从他吞吞吐吐的谈话中,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原来,老人家住在北京城外很远的地方,他曾参与这座大楼的建造,这天进城办事,专门拐这里看看。我们一下子被感动了。按他的年纪,也许当时只是一个小工,搬搬砖和和泥什么的,但他和这座楼有了感情。事隔许多日子,他仍然牵挂它,于是大老远到这里看看它,就是这样。老人家并没有打算向谁炫耀,可他肯定在心里为自己骄傲。他为这座漂亮的大楼出过力。他有权利再来看它,并且独自享受那份快乐。是我们打扰了他,我们真不该打扰他的。
我们一再邀请他进去坐坐,老人家只是站起身往院子里张望了一望,还是挎起篮子告辞走了。新时期文学二十年,发生过大大小小无数故事,经历过多少热热闹闹的场面,见识过许多了不起和自以为了不起的人物,只有这位老人给我的感动是真正纯粹的。秋日阳光下老人望楼房的那个场景,只是文学二十年逸出的一个细节,却真给了我许多,属于文学,也属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