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谅解
之前一直不知道猫在哪个角落的明夜冷不丁窜了出来，厉声叫着从窗口跳了出去，冲入雨幕，把巫夫人吓得直往巫世南方向躲。
“跟上它！”暮钦晋厉声吼了句，抱起巫憬憬跟上了明夜，巫世南微一犹豫，将巫夫人背上亦从窗口跳了出去。巫夫人忍不住轻声道：“老爷，注意你的老腰。”
二人才离开巫憬憬的小阁楼二十几步，一道刺目欲瞎的烈色闪电直直打中小阁楼，电光火石间整幢小阁楼化为灰烬。
暮钦晋在灰烬里搜寻了一会，心下骇然——巫憬憬阁楼的四角是镶有纯金龙头的，而在这灰烬里别说龙头，连金球都没有，说明刚才温度之高，连金子都变成气体了。
“火……不思！”巫憬憬咿咿叫唤，刚从鬼门关闯了一遭，她关心的竟然是这个。
犹自骇然的暮钦晋愣愣地低头看向巫憬憬，对于巫家大小姐令人发指的财迷程度差点没接上她思绪，好一会儿才本能地接上了一句：“我的赔你。”
巫憬憬向下弯着的嘴角立刻被抚平，对自己阁楼被彻底毁掉似乎没半分心疼，很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这个时候又完全没有一点身为财迷的觉悟。暮钦晋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实在闹不清这枚石头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隐约的又有些欣赏她这份随遇而安的性情。
那不似人间曲调的音律此刻已经无了声息，仿佛那几声宫商角徵羽不过是几人的幻听。
暮钦晋环顾四周，试图确认声音的来源，巫憬憬勾了勾他脖子，吸引到他的注意力后，她指向徵羽阁。
是那里吗？暮钦晋眯了眯细长的凤眸，抱着巫憬憬往那边走去。四人走了不一会儿，就与迎面而来的脸色焦急的余纳玉等人撞上。余纳玉等人见暮钦晋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郭燃文喘着气道：“客厅没了，全部没了，全部成灰，一点都不剩。”他原就口拙，此刻更有些语无伦次。
云既异的脸色惨白，颤声道：“不是人力所及，真的是神。”
余纳玉冷哼了一声，脸色同样惨白，嘴上却犹自倔强：“是神也是愚昧自负的恶神，是往魔路上走的恶神。”
云从缺面无表情道：“是我们违抗神灵在先。”余纳玉嘴里的善恶，显然是从他自己角度出发的。
其实，暮钦晋自己回头想想何尝不后怕。那破坏力非人力所能及的天雷来得悄无声息，毫无征兆，要不是明夜突然奔出，他们四人只怕连骨头都不剩了。暮钦晋抬头，那西瓜般大小的黑色闪电已经长成木桶般宽，这就是巫神的力量吗？如同传说中的雷公电母般，巫神也是能够掌控天气的神灵？
暮钦晋的眼睛里迸出不屈的光芒，若是屈服于神祇的强悍，那与对人摇尾乞怜的狗有何区别？若是那样，何不死乎！
一个惊雷恰在此时袭来，仿佛回应暮钦晋心里的叫嚣一般。暮钦晋等人迅速躲避，余纳玉没有武功，被惊雷扫到了发尾，一半青丝焦断。
暮钦晋抱着巫憬憬跪在地上，一口气血翻涌不息，理智在他心里强势压制他的少年心气。他怎么能死！多少人依仗着他而活！更何况，为了让他活下去，伊伊付出的，又何止是对人摇尾乞怜，他怎能让她一番心血白费。
无力感从手指头开始向上蔓延，原本轻如羽毛的巫憬憬此刻比整个南燕江山还重，暮钦晋的手一松，由着怀里的人儿滑落到了地上。是他小看了万年巫族，是他藐视了巫神，他高估了自己，他斗不过这能呼风唤雨的神灵，他认输，他服软，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只求能留他一条命，他要活下去！
心里纵然有万分的对不起，暮钦晋的手搭在了巫憬憬环在他颈子上的手——此刻退缩，他们都能活下去，他也不算太对不起她，是的吧。抽出全部的勇气，暮钦晋低头看向巫憬憬，却诧异地发现巫憬憬清清的眸子里盈满的是了然与谅解，他的心口一阵剧痛——原来这样的眸光不是幻觉——原来在末日海口，她真的是用这样的眸光目送他独自浮上海面——原来他没有看错。
对着这样的眸子，暮钦晋连一个字都发不出，心里一遍一遍问着自己：为什么要来招惹她？他甚至隐隐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让他死了吧，让伊伊也死了吧，让他们一身轻地魂归黄泉，再不受人间的烦苦，也不再祸害他人。
巫憬憬静静看着他，她知道他要说出一些不好的话。她静静地看着他，他薄唇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却依旧不曾开口说一个字。
他说不出口吗？
巫憬憬心里流过酸疼的怜惜，怜惜他，也怜惜自己。若他说不出口，自己以命来陪他胡来这一遭，也不算冤枉。她和他注定无缘无份，这命运，她一直都认。如今回到原点，哪怕来路狼藉，前路不平，她谁也不怨，她甚至很欢喜——至少他曾经以性命相酬，陪她挣扎过一回，让她不至于在垂垂老矣后懊悔自己的懦弱，后悔自己的不作为。
她露出一丝清淡近乎无痕的笑，主动松开了搂着暮钦晋脖子的手。暮钦晋原本想去松开她的手的手下意识地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离开自己的颈子。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矜贵的凤眸里露出了孩童般的无助，他凝视着自己的手，他不该捉住她的……他的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他的手却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这一刻理智掌管了脑子，情感却攻克了双手。
那清新婉柔的曲调再次穿透雨幕而来，暮钦晋浑浊的思绪被其涤荡，他神色恢复平静，抱着巫憬憬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她迷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解释道：“先去徵羽阁，其他的，其他的之后再说。”
之后再说吗？
巫憬憬轻轻应了一声，螓首轻轻靠在暮钦晋的肩头，哪怕这个“之后”近在眼前，她也万分珍惜。
一行人来到徵羽阁，阁楼内空荡荡的，暗阁的门开着。巫世南眉目微凝，抢上前去，第一个走入暗阁，随即杵在那里，动也不动。巫夫人匆匆忙忙从巫世南背上爬下来，脸上竟爬上了少女的娇羞，慌慌张张地冲着屋子里的人行礼。
暮钦晋抱着巫憬憬第二拨走进去，见到屋里的人，他眉毛不由得挑了一挑，侧眸看巫憬憬时，讶然发现她一张小脸盈满喜悦，如原本只会含苞待放的含笑花怒放成海棠。
余纳玉等人是第三拨进去的，他们看见屋子里的人后立刻转头看巫憬憬，看看巫憬憬，又看看屋里的人，郭燃文首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然后揉眼睛这个动作仿佛传染病一般传遍了余纳玉、云既异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