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畿,暮钦晋被暂幽在锦鲤寺。
所谓锦鲤,待成龙也。
被幽禁在锦鲤寺的人莫不是皇室血脉,即所谓的被打回原形的龙。将他们幽禁于此,旨在让他们自我反省,再度鱼跃龙门。
此刻他正在用午膳,云既异等人已星夜兼程赶了过来,不过不能留在锦鲤寺,只能在中午时分过来与他见上一次。
“不过是借了三百兵,几个时辰便还了,如此小题大做,而今上竟然当真了,这摆明了就是岳氏未把殿下放在眼里,当着整个南燕的面将殿下随意拿捏,而今上默许了岳氏的行为,等于昭告天下他是站在三皇子这一侧的……岳氏这么一彰显,南燕庙堂谁才是能跺脚的哪一位一目了然,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只怕全要倒向岳氏。殿下,您处境非常不妙。”云既异语气沉重,带着恨声,“若是这些墙头草勾结好了一起表忠心,三令一台会审时齐齐朝着殿下落井下石,搞不好……”云既异没说下去,却以手作刃,在自己颈项上比划了一下。
“今上的态度颇为微妙。”善于观测人心的余纳玉沉吟着,“这一次,纳玉觉得今上是向着太子的。”
云既异轻哼:“十日归,若滞,杀无赦,这算哪门子偏心?”
“而且是让岳氏的人拘捕殿下!”郭燃文补充道。
余纳玉道:“不知你们可曾注意到镇守东海的青龙水师出现得太过迅速,仿佛他们本来就在融江一般。”
云既异沉默一会,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其实他们早已经潜入融江,准备暗杀殿下?而今上或许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才下令让青龙水师拘捕太子。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好监守自盗了?”
余纳玉点头:“同时亦有隔山镇虎的效果,委婉的暗示青龙水师他们的动向今上早就看在眼里了。”
云既异看了一眼暮钦晋:“所以,所谓的十日,是怕夜长梦多喽?”
余纳玉点头:“或许。”
云既异脸色稍霁:“这么说来,殿下这一次子弄父兵这一桩公案兴许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了。”说到底,不管臣子们再怎么闹腾,下决定的还是今上。
余纳玉道:“三令一台会审的形式还是要走的,只是尚书令大人现下不在京畿,所以得委屈殿下暂住此间了。”
巫世南不在京畿?
暮钦晋一直空洞的目光向余纳玉聚焦:“尚书令现下在哪里?”
余纳玉道:“去寻巫小姐了。”
暮钦晋容色暗淡:“她死了。”
余纳玉露出一丝惋惜:“尚书令大人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想到那如旋转锋窝的漩涡眼,暮钦晋本就暗淡的脸色更显灰败:“连尸体都没了。”他亲眼看见的,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进去,眨眼间就血肉横飞,连骨架都不剩……他的视线无意间触及桌上的肉丸,恶心之意冲上喉腔,他奔出房门放声作呕,午膳本就不曾动过一筷子,只吐出了一滩黄水。
“殿下。”余纳玉等人跟了出来,担忧地看着暮钦晋。
暮钦晋顺势瘫坐在地上,语气萧索,思路却依旧清晰:“这一次我赞同纳玉的分析,我调查过了,上官丹青是父皇从昌黎急调至融郡的,他对我,终究还有些情分,容我想想该如何利用这一丝父爱,你们也帮我想想。”
随后,他朝怯怯正看着这一厢、负责他膳食的小沙弥淡淡一笑:“我茹素,小师傅可记着了。”
小沙弥愣了下,之后喋喋道歉,奔回厨房替暮钦晋准备素食。
“殿下何时开始吃素了?”云既异挨着暮钦晋坐下,探究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暮钦晋。
暮钦晋笑也笑得萧索:“现下。”
夏天的风悠然而过,带来清新花香。暮钦晋抬眼,微愣,过了好久才低低叹息:“在这里住了两日,此刻才发现眼前竟有这般好的一池荷花。”
郭燃文担忧地看着暮钦晋:“殿下,您休息下吧。”他的太子爷此刻太不对劲了,明明是气若游丝不能承受生命之轻的灵魂,却硬是要套上一身狼皮,再套上一身羊皮,裹得人不堪重负,随时要魂消魄丧一般。
暮钦晋还是维持着他萧索的笑容,如开错了季节拥挤在万花丛中的白梅,倔强错了地方,倔强错了时间:“我没事,只是听小姨说过,母后甚是爱莲。父皇对我若有爱,多半还得从母后身上下功夫。”
见他明明一身悲寂,似乎随时就可以将世间万般美景均抛下,却还强撑着笑容说要去算计别人,冷情冷性如余纳玉都不忍心了:“殿下,这件事情交给纳玉,您趁着这几日清净,好好休息。”
“行了,你们都想我休息,我便去休息。”暮钦晋揉揉脸,站起来,拍拍云既异的肩,“原本你们给我最重要的任务是谋娶巫憬憬,这个任务我完不成了,等我睡醒后,记得给我安排一个新的任务,我可没有享清福的命呢。”
嘎?
云既异错愕,愣愣抬头看向暮钦晋,凭着本能回应:“巫憬憬之后,最适合做太子妃的便是徐将军的女儿徐婼瑶了。”
暮钦晋亦愣住了,他的原意只是想找些事情做,不想让思绪空下来,却没想到云既异会在这时候一根筋。
算玲珑还得是余纳玉,他赶紧道:“此刻太子公案缠身,太子妃的事情不在这一时半刻的。”
伸手阻止了余纳玉的话,暮钦晋淡淡一笑:“徐婼瑶吗?纳玉可有这位徐小姐的资料?”
“殿下!”余纳玉、郭燃文齐齐叫道。
郭燃文语带悲戚:“您这是何苦来着,是要把自己逼死吗?”
暮钦晋拍拍郭燃文的肩膀:“什么逼死不逼死的,迎娶太子妃可是大喜事,既异选的,必然是个美人,太子爷现在就迫不及待了,纳玉,跟我进来,快给我说说这徐家小姐的喜好。”
他们太子爷是病了,还是疯了?
余纳玉三人站在门口,你看我,我看你。
云既异低低咳嗽一声,干干道:“像是入了心魔。”
余纳玉问:“那我该怎么办?”
云既异道:“你就进去顺着他,哄着他,只是莫当真就是了。”
余纳玉蹙眉:“我可以不当真,可里面那一位怕是非娶了徐家小姐不可。”
云既异一张抹了蜜的嘴张张合合,良久才叹息道:“这心魔我们解不了。”
郭燃文眼睛一亮:“要不要通知那一位,这里距萨达虽远,但飞鸽传书的话……”
云既异打断了他的话:“她也解不了。”
郭燃文不服:“为何就解不了?”
云既异向里头看了眼,素来潇洒风流的眼睛里隐露出同情:“因为我们都是他的负担。”
郭燃文茫然:“那一位也是?”
云既异重重点头:“那一位最重。”
一直不知道他们“那一位”来“那一位”去在讲什么的余纳玉眉锁得更深了:“殿下现在就像一根绷到了极致的弦,真由着他这般下去,只怕一不留神就断了。”
云既异摇头,坚定道:“不会的。他只是心里很难过,又无处发泄,才会入了魔。不出太久,他一定会清醒过来。”有我们这群负担在,太子爷便是想疯魔,都无法任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