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后引萧
已至深夜,皇宫内却灯火通明。之前的一场刺杀,引起不小波澜。
皇后寝宫是在栖霞殿。凤岚阙平日里上朝是在皇宫里正殿昭阳殿,休息是在其后不远的华清殿。皇宫里的宫殿有很多,大多处于空置。虽然凤岚阙是皇帝,却不大爱近女色。上位五年,不过为巩固政权,娶了皇后。至今连一个子嗣也无,就因这事,朝臣的折子都快把他给埋了。
也曾有人上折子,要罢了皇后后位。只不过被右相和皇帝给弹回去了。
栖霞殿内人影浮动,殿外宫娥太监一拨又一拨的进进出出。
贺瑜婉在宽大的沉香木床上昏迷着,凤岚阙拉着她的手不肯放下。
地上趴着的都是太医,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从皇帝传诏到医治皇后,已经过去三柱香了。
“皇后如何。”凤岚阙问他们。
“回皇上,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暂时陷入了昏迷。老臣已经为娘娘止血,想来不多会就会醒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医跪在最前面回答,态度恭谨。
“皇后的伤就交给徐老了,一定要让她快速好起来。”徐州是宫里资格最老的太医,凤岚阙一般只会用他。
“臣一定让娘娘早日康复,才不负皇上所托。”老太医虽然人老,但眼不花,耳不聋。在这深宫久了,第一次看到皇上这么重视皇后,丝毫不敢怠慢。
“好了,你们下去吧。皇后未醒,药要记得一直温着。”凤岚阙摆了摆手,遣他们下去。
“是。”
徐州带着太医院一干人等出了皇后寝宫。
因为毕竟是一国皇后受伤,其他人不方便在旁,所以先前的东方司晨和西越公主众人已被宫人带去宫中会客的含元殿,稍事休息。
原本责令其弟陪驾,谁知贺瑜轩在人群中走散了。
凤岚阙命所有宫娥太监都出去了,包括皇后的贴身丫鬟画屏,然后让那些侍卫都守在门口,防止再有人对自己不利。
他轻轻放下她的手,走到了外殿。之后站到了,他刚刚眼角余光匆匆瞥到的一幅图前。
栖霞殿外殿左边墙上挂着一幅用金银各色丝线绣着的狩猎图,那绣工算得是最精致的了。
图上男子深蓝色的长袍上绣着鲤戏云游的图案,衣摆被风带着高高飘起,细密的长眉微挑,墨玉般的瞳仁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俊美的轮廓辉映着天边彩霞,浑身散发着与身俱来的威严。
他骑着一匹黑马,前面还带着一个鹅黄裙裾的女人。
女子把目光都放在他身上,像是被惊艳到了。紧紧靠在他的怀里,白皙的十指印在他深蓝的袍服上。两个人飞扬的发丝,在空中缠绕着。
凤岚阙看着,不觉忆即自己还是皇子时。
他的父皇喜欢每年秋天去皇家围场狩猎,那是他唯一一次去得迟了。马儿还没跑热乎,就见到一个身着鹅黄宫装的女子险险要被别人的马撞到。他当机立断拍了马背,驱使马儿疾行。一把拦腰抱起,带着她离得远些。
到了安全的地方,她连声谢谢都没有就强硬的下了马,然后离开。
印象里的女子早已记忆模糊,此刻与她的脸重叠在了一起。原来,那个鹅黄宫装的女子就是她,他的皇后贺瑜婉。
成亲五载,他们相敬如宾。
走进内室,那张沉香木的床上的高架上至少有四盏银制的灯架,点着白色的蜡烛,把整个屋子照得更加明亮。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皇后怕黑,大概是从小落下的毛病。
凤岚阙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去看他的皇后。
如果说一个女子生来具有凤仪之象的话,那么他所见过的人里只有贺瑜婉是这样的。
她的美不在乎外貌,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她的眼睛要比安乐更加细长一些,她的鼻子要比玲珑更加高挺一些。她说话从不大声,永远都是柔柔的。明明看着娇娇弱弱,底下人却没有一个敢不服她。
其实当初,右相还不是右相的时候。先皇后也就是凤岚阙与凤知微的母亲,为他挑选的妻子并不是贺瑜婉。当初比安相更高一级的人大有人在,既然作为凤知微的妻子是相爷千金,那么作为太子妃的人选身份自然只能高不能低。
当时戍守边关的大将军萧邦远的女儿萧紫夜,是先皇后最中意的人选。那会玲珑还在,他的母后还想顺便把小玲珑的婚事给定下来。萧紫夜是大将军的二女儿,他的大儿子萧定边也是个出类拔萃的好男儿,可惜已经为国捐躯了。此外,萧邦远还有一个小儿子叫萧青歌。
萧青歌从出生到现在,受过的磨难是萧家人中最多的。他是唯一一个在军中可以打败凤知微的人。年纪虽然比凤知微小,但是边境摩擦时大大小小的仗,他无一不胜。他有一柄君澜剑,其剑通体雪白,泛着紫色星芒,吹毛断发,不在话下。
萧家现在守在东边与南楚交界,从北辰来走大路的话一定要过西越和东边的无人之地。从军事角度考虑是最佳的地理位置,稍有异动,萧家军就能发现。
虽然萧家人与安家关系并不好,但是五年前边境战事又起。凤岚阙初登皇位无暇顾及,安相先斩后奏命人筹备出三军军粮,送往前线。原本新帝登基,就该收敛锋芒。安相不仅事事不给新皇面子,还处处越权处理许多朝中大事。
萧家人交战四月,安家已不复存在。军人重情,如此大恩,难以还抱。之后战事停止,凤岚阙趁萧家得胜回朝欲让萧邦远的女儿做皇后。可是萧家拒不领命,连夜将女儿嫁给了麾下大将。
再之后,萧家人再没有入皇城一步。只有每年安相祭日,会前去拜祭。
凤岚阙在颜面受损的情况下娶了贺瑜婉,这样的婚姻又何谈幸福。
贺子非的右相位置是靠太子傅和国丈这两个身份换来的。
贺瑜婉也知道自己父亲除了会念念那些经国之道,什么民生社稷并不如以前的安相。所以身在后宫的她,处处谨慎,如履薄冰。害怕一个不小心会连累她的父亲,成为第二个安相。
凤岚阙注意到床上的人,眼睛微微睁开。
“皇上,臣妾没事,累皇上担忧了。”她欲起身施礼,被凤岚阙拦下。
“既然受伤,又何必逞强呢?”帝王无奈。
“臣妾一向如此,皇上难道不知道吗?”贺瑜婉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你怨朕?”帝王挑眉。
“不敢。只是下次不要再不躲了,作为你的妻子会担心,担心自己护不住你。”贺瑜婉的真情,不输给任何人,她的声音足以融化任何坚冰。
凤岚阙想抱一抱她,又怕碰到她的伤。他哪有这样过,站在他人角度去考虑。故意冷下声来,说。
“朕还需要你护,没有下一次了,以后不准再站在朕的面前,听到没有。皇后当然要走在皇帝身侧,哪有你这样的。自己伤好了,去把佛家心经抄上百遍。”
凤岚阙想着含元殿还有事处理,也不多留,大步出了栖霞殿。
走到宫门口,还不忘吩咐一直等在门口的画屏,把药热了拿过来。
贺瑜婉一个人在他走后,泣不成声。她装的再坚强,不过为了他发自肺腑的一腔柔情。
凤岚阙途经昭阳殿,遇到了前来禀报的侍卫统领。原本融化的表情,又凝上了一层坚冰。
含元殿。
凤岚阙走进去,看见众人神色各异。
东方司晨像是生了病,看着不大好。凤知微人坐在凳子上,但是心思明显不在这。他身边的秦阳跟他一个路子出来的。西越公主的眼神一会往凤知微身上瞟,一会又故意看向其他地方。东辰公主倒是安静,她就像空气,融于众人之间。其他人像是做过一场大梦,都惊魂未定。
凤岚阙身后跟着的大监咳了一声,所有人立马站起,唤道,“参见皇上”。
“让两位公主受惊了,朕实在过意不去。”凤岚阙脸上喜怒不形于色,语带自责。
“行水并未受到惊吓,皇上不必过虑。”云行水俯身又施了一礼。
“灵梦也无大碍,只是有一事相询。”雪灵梦跟着行礼。
“何事,公主不妨说来?”凤岚阙疑惑,这个一直像不存在的公主,要提出什么让他难办的事。
“刚刚那一幕,灵梦看到了皇上为皇者的临危不乱,心中充满崇拜之情。即是长姐有意许我入南楚,那灵梦不如就嫁南楚的第一人,皇上你可好?”雪灵梦的说辞一定是早就想好的。
这种话从她嘴巴里说出来,总有些怪。凤岚阙只感觉心里一阵不安,却又不能当面拒绝。凤知微也觉得此事非同一般。东方司晨已无心力,想太多的事。
“公主过誉,难道我南楚只有朕是公主看得上眼的吗?”
“不错,灵梦现在一心只想嫁给南楚皇帝。”
没有人听错,是南楚皇帝。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抱着这个想法远离家国而来。最初没提出,是为了现在凤岚阙的骑虎难下。
“朕……”凤岚阙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皇上可有为难之处?”雪灵梦逼问。
“那好,既然公主愿与朕结秦晋之好,朕也不好推辞。可是我南楚的皇宫已有皇后,公主只怕只能委屈为妃了。”凤岚阙以为她自持身份尊贵定然不愿,再者万一以后两国交战,她当如何自处。
“只要能留皇上身边,灵梦心愿已足。”她看也不看他,就说出了一番这样让人难以置信的话。
“这小则关系到公主一生幸福,大则关系到两国邦交。明日朝堂之上,若是无人有异议,远在东辰的长公主又同意的话。尽管是妃位,朕也定会给公主一个盛大的婚礼。”凤岚阙刚刚才和皇后关系有所好转,想了想,能拖一会是一会。至于雪灵梦的意图,此刻实难揣摩。
“既如此,那就先谢过皇上了。”
她蒙着面纱的脸越发看不真切。
“东方爱卿,你脸色似有不妥,可先行告退。”凤岚阙将婚事这茬暂且搁置,还有很多事等他处理。
“那微臣,这就回去了。多谢皇上体恤。”东方司晨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偶感风寒。其实只要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手捂在胸口。
东方司晨走了,雪灵梦心知再留无益也离开了,其他人见无事陆陆续续的也告退了。
云行水走的心不甘,情不愿。每一步都非要回下头,搞得凤知微很是尴尬。他就怕她会如雪灵梦,不给他退路。
秦刚此时从门外进来,缓解了一下这里的气氛。“微臣参见皇上”。
“秦卿,可有要事。”凤岚阙问。
“先前,王爷传唤。故此,前来觐见。”秦刚感觉这边情况有点不太对,难道是因为皇后受伤的事。
“你下去吧,这里没事。”
“这……”秦刚犹豫,看向一言不发的凤知微。
“还不快滚,等着朕治你的罪吗?”
凤岚阙明显注意到他的目光。
秦刚吓得立马拉着不明所以的秦阳离开了。
含元殿中终于只剩下他们兄弟俩了。
谁也没先说话,就那样僵持着。两人站了很久,谁也不肯先开口。凤知微知道这次肯定让兄长不安了,凤岚阙知道这次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他放纵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帝王的耐心即将耗尽,就像在酝酿暴风雨前的平静。
凤岚阙忽地拔出他的佩剑,指向他的眉心。
一定也是用了力道,他的眉心有了一点朱砂。
凤知微不避不闪,毅然决然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凤岚阙收回游龙剑,一个转身当头劈下了殿旁的檀木桌子。
“你好,你很好。”他的怒气压抑不住,爆发出来。